他垂下眼眸，輕聲道：

    “后來我才知道，鄉里根本沒有叫季默的人?！?/br>
    酈黎問道：“所以你原先的名字并不是季默？”

    季默點點頭。

    “我被通緝多年，只得改名換姓?！彼f，“那天我當街殺了那名小吏，提著人頭去報官自首。那位縣太爺欣賞我的膽氣，只讓我蹲了三年大牢，還叫一個牢頭教我學劍?！?/br>
    “我這身本事，都是在獄中學會的?！?/br>
    酈黎聽得入神，追問道：“后來呢？那縣太爺對你也算有救命之恩吧，你怎么沒有在他手下做事？”

    “因為他想讓我殺一富商，只因那富商不愿把家中女兒嫁給他做妾?！奔灸?，“我說自己做不到昧己瞞心之事，他便罵我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還要將我打入死牢?！?/br>
    “我不愿與昔日恩人反目成仇，當晚便逃走了，臨走前提醒了那富商，被縣令記恨在心，將我的通緝令發往各地?！?/br>
    “無奈之下，我只得遠走他鄉，另謀生路?！?/br>
    談及往事，季默的言語并不多么激烈，寥寥數語之間，便把曾經遭受過的不公磨難全部一筆帶過。

    “數年后，我因為一次機緣巧合遇上了黎山軍，見他們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認為首領一定是與我志同道合之人，便拜入了主公麾下?！?/br>
    “再后來，就被主公派往京城，遇到了陛下?！奔灸粗B黎，目光溫和放松，像是一頭被馴服的猛獸，“比起成為錦衣衛指揮使，一步登天，我更感謝陛下給了我一個實現抱負的機會?！?/br>
    可現在，他卻親手把這個機會打碎了。

    這名單里的一千兩百多人，其中不僅有世家出身的官員，還有他們的門生故吏，沾親帶故的旁支親戚，曾經與嚴彌有過來往的朝中官員……甚至是好幾位參與宮變、拼死保衛未央宮的禁軍校尉。

    是穆玄拍著胸脯保證過的、絕對忠于大景的忠臣。

    但因為之前禁軍被羅登掌控，季默還是把他們加入了錦衣衛的監視名單里。

    可就連他自己也承認，這只是出于謹慎的多此一舉，他同這些人交談過，都是很認死理的兵士，當初羅登也用錢收買過他們，他們不敢不收，但都封存保留著，一分未花。

    所以，季默究竟為什么會對這些人起了殺心，還不由分說地全殺了，一個不留？

    酈黎打死也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現在絕不是休息的時候。

    他想要下床，卻因為起身太快眼前一黑，身子向一邊歪倒，被霍琮一把抱住了。

    “先吃飯，不然會低血糖?！被翮f。

    酈黎半闔著眼睛，揮揮手，示意他給自己拿點吃的，霍琮立刻叫門外值夜的小黃門進來，準備傳膳。

    還沒吃兩口，安竹就抹著眼淚一路小跑過來了。

    “陛下，您終于醒了！”他哎呦喂地叫著，激動得臉頰通紅，“奴婢這幾日可擔心死了，天天求神拜佛，幸好老天開眼……”

    酈黎咽下一口rou丸，看著他那副模樣，有些好笑，又有點兒感動，“你鞋穿反了?！?/br>
    安竹低頭一瞧，老臉一紅，趕緊躲到一邊去把自己拾掇好，這才重新回來見罪。

    “奴婢一時心急，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儀表，冒犯了陛下?！?/br>
    “這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贬B黎隨意道。

    他吃的滿頭大汗，安竹本想從懷里掏出帕子替他擦擦，剛遞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接過去了。

    抬頭一看，哦，是霍大人。

    等下，霍大人??？

    安竹擦擦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霍大人怎么來了？”他震驚道。

    “他有事，我自當趕來?！被翮?，“季默給我傳的信?！?/br>
    酈黎埋頭苦吃，想起剛才在床上的一通胡搞，耳朵尖悄悄紅了。

    安竹很高興：“那太好了！奴婢正愁指揮使這事呢，而且每次霍大人一來，陛下心里也高興，飯都能多吃兩碗了……”

    “閉嘴，”酈黎一拍筷子，板著臉說道，“食不言寢不語，顯著你了？”

    安竹立馬輕輕打了自己左臉一巴掌，笑嘻嘻地閉上嘴巴，退到一邊當花瓶。

    酈黎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霍琮替他擦了擦汗，問道：“你要不要洗個澡？這身衣裳雖然是我新換的，但剛才……已經臟了，換一件吧?！?/br>
    “咳咳！”酈黎被嗆到了，“你給我換的衣服？”

    “對?！?/br>
    見霍琮一臉平淡，酈黎半天沒說話，最后憋出一句：“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因為著急也沒用?！?/br>
    “但英俠他……”酈黎猶豫許久，還是問道，“他有沒有跟你說些什么？比如他這么做的緣由之類的？”

    “沒有?！?/br>
    霍琮：“他什么都沒跟我說。但他說，如果你醒了，希望你能來見他一面，他有要事相告?！?/br>
    酈黎深深蹙起眉頭。

    “那他現在在哪兒？”

    安竹清清嗓子，稟報道：“陛下，指揮使在聽說您醒來的消息后，就自己進了詔獄?！?/br>
    酈黎忽然感覺有些食不下咽。

    “陛下！”

    天色尚未亮起，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穆玄熟悉的喊聲從外面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澎湃怒意：“臣穆玄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