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 第55節
“我想吃點別的?!彼久髅髡f。她一頭扎進廚房里,把各種東西倒騰了出來。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烤面包的工序并不復雜,復雜的是實cao。面粉多少克、蛋清蛋黃如何分離、面揉到什么程度,她在精密計算著過程,怕出現紕漏,那么自己就吃不到烤面包了。 蘇景秋聽到她在廚房里折騰,就推門問她:“你在干什么?” “烤面包?!彼久髅髡f:“我看看這東西難不難。目前最難的是蛋清蛋黃分離,我是用勺子把蛋黃舀出來的?!?/br> 這一次她沒有對他冷暴力。她跟他說話,甚至比從前回答問題還要仔細。她看不出什么負面情緒,但蘇景秋察覺到了她的抵抗。 蘇景秋回頭看看桌子上的飯,又看看司明明,想問問她是不是以后他做的飯她都不會吃了?但他心中有怯意,并不敢問出口,因為他怕司明明說:是。 司明明是蘇景秋認識的所有人之中,骨頭最硬的那一個。他意識到這是司明明的疏離,她對他禮貌克制,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日子。 他一個人吃著早餐,聽著廚房里烤箱烤盤被推進去的聲音,緊接著是按鍵的聲音。司明明有了初步勝利。她緊接著為自己找出牛奶,等面包快好的時候熱了一下。 她的面包烤的不算難吃。 她知道按照老師的方法解題不會出錯,但最開始也很難有別的創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分兒她拿到了??戳搜蹠r間,9:50,她還能從容地切好面包片,把剩下的放進保鮮袋里,最后端著餐盤和牛奶,坐在電腦前。 她覺得自己烤的面包很好吃。 她吃自己做的飯,不用擔心別人將就她又以此來聲討她,她非常自在。甚至給陸曼曼和張樂樂發去一張照片,算作炫耀。 陸曼曼已經在家憋瘋了,每天早上七點半被父母叫醒,繞著她家的地上三層每個房間擦灰,然后去外面的院子里跳繩。中午午睡后被他們弄起來彈鋼琴、看書,晚上十點半準時熄燈。如果她不關燈,她mama就敲她門:“電費很貴,不關燈就給錢?!标懧欢疄楹巫约涸诙⒅暧瓉砹诉@“軍事化管理”的生活,而她對此敢怒不敢言。 張樂樂勸她不要跟父母做對,要么就找合適的機會去她爸爸的工廠里上班,不要再自己創業了。 但陸曼曼想到要跟老陸朝夕相處就直搖頭:不不不,讓我做創業的敗家子吧! “還是我們明明幸福,這個時期跟一個帥男人關在一起,想zuoai的時候可以啪啪,想吃飯的時候男人給做飯,美中不足的是這面包的氣孔可不像健康餐從業者烤的?!标懧籼奕耸且话押檬?,吃過見過,很容易看到這些東西的表象。 “我自己烤的?!彼久髅髡f:“所以才炫耀?!?/br> “你自己烤?你老公死了?”大過年的,陸曼曼意識到自己這樣說話太晦氣,接著發了個呸呸呸的表情。 “沒有,我想自己動手?!彼久髅骰卮?。 “不,你們吵架了。不然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絕不會自己動手?!?/br> 司明明正式進會了,就沒再看群消息。這一天對她來說也不容易過,基于胡潤奇之前的結論,和公司各部門的業務討論,最終確認在2020年的第一季度結束前,要撤銷一個部門。這就涉及到人員的優化、轉崗、以及對應的制度。這是公司突然宣布的,在此之前,愛炫耀的胡潤奇也沒對她透露任何風聲。 現在資料就在她的手上,事實上這種整個部門的調整對她們來說是相對容易的,一刀切的對應策略更易籌備。 這讓司明明在工作間歇的時候想到她自己的生活。一刀切掉蘇景秋是容易的,慢慢調整是困難的。這跟工作幾乎同理。 午休的時候打開手機,看到張樂樂說:“我的獎金泡湯了,因為公司績效沒達成。老板說看今年的情況,好的話下半年補?!?/br> “辭職??!死騙子?!标懧苤苯?,覺得張樂樂遭遇了黑心公司??蓮垬窐凡贿@么認為。她重新工作后在這家公司里其實很開心,老板和同事人都不錯,很多時候她請假很方便,還允許她偶爾把一一帶到公司里去。 “這都是不花錢的福利?!标懧终f:“我爸爸是“資本家”,我知道。他公司還允許帶貓狗上班呢!”陸曼曼吐槽自己親爸真的是不遺余力。 但張樂樂仍舊覺得不應該辭職。張樂樂人很柔和,但其心倔強。她認定的事,也很難被說服。 所以司明明沒有給她別的建議,只是說:“如果這份工作很開心,你還想給老板一個機會,那就先看看。缺錢嗎?” “還行?!睆垬窐氛f。 “缺錢說話?!标懧f:“別屈著自己?,F在請司明明說一下,為什么自己烤面包?” 司明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她們一個問題:“如果你們的男朋友留著前女友的東……們會怎么處理?”” “讓他跟前女友過去??!”陸曼曼發來語音:“這能怎么處理?但凡那東西多留一天都是給他臉了!他這么愛留前女友東西,分手時候我把我內褲里給他。蕾絲花邊內褲,挺貴的?!?/br> 司明明就笑了。 她早就想到陸曼曼會這個反應,陸曼曼不屑于教育培養任何男人,不行她就換。所以她的愛情永遠在保鮮期內。她體驗的愛情永遠是熱烈的。 司明明有點餓了,琢磨著中午繼續吃面包片,但廚房里傳來rou香。蘇景秋在鼓搗蔥爆羊rou和紅燒rou,燜一鍋米飯。聽到書房門開了,他就探出頭來問司明明:“用廚房嗎?” 他也來了氣人勁兒,司明明跟他生份,那他也生份。他故意搞出這濃烈的味道來,但做的時候卻是刻意少放了油和鹽的。 蘇景秋很少這樣跟人置氣。 早飯司明明在折騰烤面包的時候,他的心口就堵得慌,一直堵了一個上午。他不太會應付這樣的情況。 也因此明白,從前他之所以有游刃有余的感受,那是因為司明明在給他游刃有余的機會。司明明對他,是在降維相處?,F在她不準備降維了,啟用了她最為直接的原始的與人相處的模式,驕傲、直接,但有禮貌。 這太讓人難受了。 樂觀開朗的蘇景秋好像要生病了。一上午他都在聽書房的動靜,司明明好像要搞掉一整個部門、她迎來了腥風血雨、她的下屬生病了,原本要交的報告她要自己改。當她不講話的時候,房間內就陷入了徹頭徹尾的安靜之中。 一旦有了這樣的安靜,蘇景秋就覺得孤獨。倘若司明明能享受孤獨、能在孤獨的時候與自己對話,那么蘇景秋則會在孤獨的時候很無措。他真的很少有這樣的感受。司明明令他感覺孤獨。 矯情!真矯情!蘇景秋罵自己,什么孤獨不孤獨,喝點就好了。但當他的手伸向酒瓶,又想起司明明在黎明睜著眼看他,說你喝酒了,然后翻過身去。這一次她沒說你不許喝酒,但他放下了手。 熬到中午,蘇景秋想:她不喜歡迎合,那么我做點我自己愛吃的東西。 司明明當然要用廚房。 她最終決定給自己煮點面。 她煮面條很簡單,水燒開,面條丟進去,調個紫菜湯底就算完事。寬敞的廚房里,蘇景秋獨占兩灶,她占一灶,錯身時候并不需要身體接觸,兩個人都沉默著各忙各的。 蘇景秋給蔥爆羊rou翻炒出鍋,問司明明:“嘗一口嗎?” “不了,謝謝?!彼久髅髡f。 蘇景秋就直接嘗了口,說:“嘿!真不錯!”端著盤子走了。 他坐在餐桌前,刻意等了司明明一會兒。但她端著面條碗走進了書房。 蘇景秋又孤獨地吃了一餐飯。 他想到司明明雖然話不多,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是有著平實的感受的。他很喜歡那樣的感覺,那種真實的有人在一起的感覺。 蘇景秋覺得自己好像失戀了一樣。 明明已經結婚了,但卻有了失戀的感覺。 他在心里問:明明啊,明明你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為什么卻選擇了這一種呢?明明啊,明明你可以不愛任何人,卻曾裝□□上我了呢?明明啊,明明的心腸不堅硬,但對我卻可以這樣冷漠呢?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臂:明明很多事早已忘卻,但為何當時又要以這種方式紀念呢? 他打開手機,找到申京京,原本想對她說:其實我結婚了,我不需要幫助,我們也不需要聚聚聚。但他又覺得這些話像在刻意強調什么。 他又換一種說法:聚的時候叫上我老婆。聽起來又像在示威。 到最后他想,他為什么要措辭?申京京與他毫無干系。他是怎么對待別人的?直接刪掉,不需要解釋。那么就直接刪掉申京京好了。她如今沒什么特別的。 他直接刪掉了申京京。 那個過程沒有任何的猶豫、不舍或者難過,蘇景秋沒有說謊,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他根本沒有任何多余的念頭。 蘇景秋很少傷春悲秋,他覺得那非男子漢作為。但他陷入到自我懷疑之中,也懷疑司明明曾對他有的短暫的心動。他好像徹底明白了司明明的前男友們離開她的真實原因:因為他們在她眼中、心底都是透明的。她不會因為男朋友的身份而高看誰一眼,也不會真切地愛誰。他曾放出豪言,倘若有一天他們分開,他很快就會放下?,F在才知道,馬上就放下的人是司明明。 到了夜晚,蘇景秋看到司明明并沒將枕頭拿走,而她也穿著她的格子睡衣躺下了。蘇景秋就躺到她身邊,他憋了很久,想開啟一場睡前閑聊。但他的腦子真是想不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話來。 反倒是司明明問他:“今天怎么樣?” “挺好的。你呢?” “很忙?!?/br> 緊接著他們又陷入了安靜。過了很久,蘇景秋輕聲說:“紋身就算洗掉,也會有痕跡。但有些事過去了,就是真的過去了?!?/br> “我知道?!彼久髅髋呐乃直常骸八?,老公?!彼^身去,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第64章 一場意外(二十四) 對于理性的人來說, 情感是有可有顆粒度的。司明明是如何確定這段婚姻還可以維系,而她不想一刀切掉蘇景秋的呢?基于她的理性思考。 她把他們的情感劃分為三大類,切割了五十多個顆粒, 一一去對應, 當她看到評分為對的顆粒數量超出為錯的數量時,就覺得它還處于一種可優化的狀態。 她也并非完全理性, 在這個過程中,她問了自己一個感性的問題:你是否愿意結束這場婚姻而毫無遺憾?她的第一感受就是不。 理性和感性都站在了蘇景秋那一邊。 司明明一旦確定了目標,她就會丟掉心里的包袱, 以及那些難過復雜的情緒,還有對人的審判。她只想追逐那個目標。 那么,目標是什么呢? 是一場舒服的婚姻。 司明明想繼續試試,但她好像又沒有巨大的熱情。 在聽到蘇景秋的話后,她產生一種目標過于容易追逐的錯覺來,司明明狡黠地笑了。 她閉上眼睛, 聽著蘇景秋的呼吸就在她腦后。再過一會兒, 他的手伸過來,將她摟進了懷里。她沒有轉身, 也沒有抗拒, 但是輕輕拍了拍他手背, 說:“晚安?!?/br> 蘇景秋睡不著, 閉上眼睛就是顧峻川說的那些話。愛情的獨特性是很難驗證的,它無法去比較, 比如跟誰在一起吵架少、跟誰在一起更直接,對誰付出的更……些是無法量化的, 他無法自證。 蘇景秋很困擾。 第二天睜眼,又是前一天的反復, 他們的關系不遠不近。話還會說,但事情各干各的。只有聶如霜和王慶芳打開電話的時候,他們會裝出親昵的姿態,但電話一掛斷,就馬上各歸各位。 王慶芳的感冒很流連。起初只是流鼻涕,后來發展成發燒咳嗽。蘇景秋很著急,讓她去醫院,她擺擺手:“去什么去,我是沒感冒過嗎?” “萬…… “萬一我就死?!蓖鯌c芳說。這會兒司明明不在跟前,她壓低聲音:“你倆吵架了?” 蘇景秋下意識說沒有,王慶芳卻了然了。她了解自己的兒子,平常沒心沒肺,真遇到事就是現在這樣,佯裝高興,但骨子里都打蔫了。上一次這樣是很多年前了。 “因為什么吵的?”王慶芳又問。 蘇景秋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含糊著掛斷電話。偏巧這一天聶如霜也打電話給他,問他居家的日子司明明有沒有欺負他。倘若在從前,蘇景秋肯定會一股腦告她一狀,這一天卻什么都沒說。他自己也知道什么事該說什么事不該說。 聶如霜又問司明明,也是問不出什么來,就直覺這小兩口有問題了。老人再怎么開明,對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沒法完全放下心。但態度倒是鮮明,對司明明說:“不知道你倆為什么吵架,但你不高興我肯定不樂意。平常關系再好,到緊要關頭,我必須向著你?!?/br> “哦?!彼久髅髋兑宦?,她從來不懷疑聶如霜對她的庇護,那是一種非?!靶U橫”的母愛,愛誰誰的母愛,再喜歡女婿也能瞬間翻臉的母愛。 “涉及到原則,絕不能姑息?!甭櫲缢终f。 原則?司明明品咂了這兩個字,蘇景秋的問題可能觸犯了別人的原則,但觸犯了她的嗎? 一直到掛斷電話,司明明都有點迷迷糊糊的。她聞到廚房的飯菜香,距離蘇景秋上一次爆炒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這一天到了他固定的放縱餐時間了。司明明觀察了兩次,大概摸出了蘇景秋吃放縱餐的規律,的確跟平日大不相同,重油多碳水,rou類大概是牛羊rou、海鮮。聞著像川菜館的味道,應該都不難吃。 司明明還發現,蘇景秋會在放縱餐這天喝碳酸飲料??蓸?、雪碧,還沒開春兒就加冰塊,冒著涼絲絲的氣。 還有,他會在餐后吃千層蛋糕。上一次是榴蓮千層,這一次,可能是家里食材太有限,他給自己鼓搗了香蕉泥千層。 她從前沒有了解過這些,因為沒有機會。反倒因為這場吵架,蘇景秋至少在飲食習慣上露出了本我,而司明明則開始了對他的關注和觀察。他的放縱餐跟他本人的風格一樣,不拘一格,放肆本我。 司明明有些日子沒吃蘇景秋做的飯,日子又回到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階段,辛苦點歸辛苦點,但她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