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 第54節
“對于你的紋身,我并不想干預過多。我只是感覺你跟前任聊天不太合適?!彼久髅鞅磉_了自己的想法:“當然你可以說你們什么都沒說,你問心無愧。但是蘇景秋你可以想想, 人與人的感情本來就是從什么都沒有開始的。你可能要說我冤枉你了, 或者看輕你了,覺得你在我心里人格不正直了。我對此就一句話:你做到了, 我就能感知?!?/br> “現在在你心里我是一個很污穢的人了?!碧K景秋說:“很可能在你心里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經人, 現在又要跟前女友牽扯不清了?!?/br> “我從沒這么想過, 也從沒這么說過?!彼久髅鞅鹱约旱恼眍^:“這么說吧蘇景秋, 從前我們兩個就說過:你對人從一開始就是百分百信任,而我認為信任需要一個建立的過程。說實話, 今天,我對你的信任度降低了?!?/br> 蘇景秋滿是不可置信, 他自認在跟司明明結婚后全心全意對待她,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出格的事。他喜歡她、對她好、忠于她, 但是司明明要他為他自己的過去買單。 “我不會追問你前任的事,也沒有問過葉驚秋的事,盡管我在乎,但也只是出于一種防御心理。我從沒因為他們的存在而降低對你的信任度。你知道為什么嗎?”蘇景秋停頓下來,他其實沒對司明明說過任何一句真正意義上的重話,他知道司明明沒做錯過什么,他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過去而否定這個人,但是司明明否定他了,這讓蘇景秋想不通。他狠了狠心說道:“因為我覺得,你的過去與我無關?!?/br> 換句話說,我的過去也與你無關。但這句話蘇景秋沒有說出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情感高潔的人,他也無法在與司明明的相處之中裝成一個毫無經驗的人。 司明明安靜聽他說完,抱緊自己的枕頭站起身來:“你今天不舒服,我回我房間睡。你好好休息一下?!?/br> 蘇景秋也沒有說話,按照以往,他一定會放下身段去哄司明明,但這一天他就是不想哄。他還在想她說“他們玩不到一起就不要一起玩”的事,這件事他還無法消化,他們就遇到了新的問題。 他只是下了床攔住她的去處,問她:“是不是每次吵架都要分房?那你以后還來嗎?” 蘇景秋想,反正她都不信任他了,那他也不怕了。于是說:“你會來的,要看我下一次怎么低頭。明總就喜歡看別人低頭?!?/br> “蘇景秋!”司明明突然吼了一聲。因為她幾乎不具備這個技能,所以她的聲音微微抖著。她很生氣了,真的很生氣了。她不太明白,她對伴侶的情感訴求已經低到幾乎沒有了,卻還是要鬧到這種地步。她非常煩躁,在冷靜下來以前不想跟蘇景秋說任何一句話。她甚至想把協議丟給他,讓他抓緊協商完打印。但她仍舊沒有那么做。 她知道他們各有立場,好像也都沒錯。不,蘇景秋錯了。司明明想:我不要為他開脫,他就不該跟被他把名字紋在身上的前任寒暄。這是邊界感的問題。 兩個人站在那里對峙,蘇景秋應該感謝他的母親王慶芳此時打來視頻,并要在里頭看看司明明。 王慶芳有些不舒服,流著鼻涕,說話聲音有點啞。她跟蘇景秋說現在去醫院很麻煩,沒事兒別出去瞎轉悠。往后去酒吧、或者餐廳拿東西也不要往她那送,她家里東西多著呢,不缺他那三兩口。 “你說的好像永遠不用出門了似的?!碧K景秋說。 王慶芳懶得搭理他,要求跟司明明說幾句。司明明并不想讓兩個人的情緒影響到王慶芳,于是坐在視頻前面拘謹地打了個招呼。 “明明,媽跟你說,你要多吃點東西?!蓖鯌c芳說:“感覺胖一點,抵抗力能強一點?!彼久髅鳑]法跟王慶芳炫耀自己地鐵單挑壯漢的戰績,只是點頭。 “我看網上說這時候小夫妻在家閑的沒事,都在造…… 司明明尷尬了一下,蘇景秋拿過手機對王慶芳說:“媽你怎么什么都說!我們不造人!” “愛造不造?!蓖鯌c芳原本想說的就是你們不要盲目跟風,要想好,孩子不是隨便要的。被蘇景秋氣著了,忘記原本要說的話,嘟囔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司明明又抱著枕頭站起來,蘇景秋又攔在了她面前。 司明明這會兒冷靜了下來,見蘇景秋執著地不讓她走,但他又什么都不說,還有一點不知所措的模樣。司明明并沒有心軟,事實上她的心已經冷了。從前一點時間的相處,她覺得自己的心熱了一點,但今天他們兩個關于過去、相處的種種爭論,又讓她的心冷了一點。 但她實在不愿撕扯,或者再來一番討論,所以又將自己的枕頭放下。 這一天對于司明明來說也很不容易,她的工作太繁重、她的家人在鬧脾氣、她處理了工作處理家人,結果工作都是后續待辦、家人的脾氣無法按捺。 她真的累。 匆匆洗漱就躺在床上,背對著蘇景秋。 司明明就是這樣一個人,當她的心不向著你了,那么她的人也會背對著你。除了偶爾佯裝,再沒有別的熱情。 黑暗中蘇景秋的手緩緩爬過來,握住她的肩膀。司明明說:“拿開?!?/br> 蘇景秋只是想抱抱她。 他發現自己無法面對司明明這樣的狀態,他心里很恐慌。這樣的恐慌在他的情感世界里是很少見的。 所以他很堅持。 人靠上去,抱緊了司明明。 她沒有掙扎,因為懶得掙扎。就那么閉著眼睛,任由蘇景秋抱著她。她其實想跟他說:吵架并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他不用違心擺出低頭的姿態來。他今天低了頭,改天會拿出來說事。到最后會變成:司明明你欺人太甚。 司明明粗淺地認為:兩性關系中的每一次低頭都會伴隨著一次情緒的反彈,沒有永遠低頭的人,如果一個人一直低頭,那么他日一定會有一場撕破臉皮的反彈。這就是為什么她希望她的婚姻關系是平等的。 她當時出于任性和無所謂結了婚,原本想寫她自己的《婚姻觀察報告》,她想她來人間一趟,上一次“必修課”是有些必要的。因為大多數人的婚姻都沒有愛情,所以她的報告取樣科學。 但有一點是她的思慮不周的,那就是人的情感。因為她的情感是平靜的,所以她設想別人的情感也如此。在此以前,她以為愛情是幾乎不會發生的事。 這是一場意外。 然而生活中還會有很多意外,這一年對司明明來說,就是以意外開始的一年,她預感這與她以往的每一年都不太一樣。 “別因為我做的事不符合你的心意,就一桿子打死我?!碧K景秋在黑暗中說:“司明明你對我公平一點,好嗎?” 見司明明毫無反應,他又說:“也別冷暴力我?!?/br> 司明明仍舊不說話。 蘇景秋又抱了她一會兒,聽到她似乎是睡著了,就下了床。他很煩悶,找了瓶紅酒出來,坐在窗前小酌慢飲。手機里還在彈消息,是小學同學群里。 他們已經進階到了開始述說青春萌動來拉近彼此的關系,群里有個同學說:當年我可喜歡蘇景秋了。 才小學,懂什么?別的人說。 蘇景秋覺得這樣的寒暄毫無價值,倘若其中有誰結婚了,肯定會因為這些談話帶來一些困擾。他并不是靠被故人追捧獲得成就感的。于是果斷退了群。 認識申京京的那個男同學最先發現,私信他:“你怎么退群了?” “太吵了?!?/br> “可以設置免打擾啊?!?/br> 蘇景秋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改天一起聚聚,我叫上京京姐啊?!蹦莻€男同學說。 “我結婚了?!?/br> “我怎么不知道?” “因為沒特意通知你?!?/br> 蘇景秋說完就把手機丟一邊,他有些煩躁。 這時他想起剛開始紋身的時候,王慶芳無法理解,跟他深談過一次,大概就是:這東西不可逆,就算洗了,也還是會有痕跡。你買輛車,不喜歡能換;吃進口的東西,不愛吃可以吐出來,這玩意兒你紋上了,可就跟著你一輩子了。 “所以我只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碧K景秋說。那時他天真,不知道重要的東西也會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懂個屁。 “那你可別把我紋你身上,我嫌晦氣?!蓖鯌c芳說:“母子一場,早晚要分開,分開就是你媽想自在,你還非要把我帶你身上,你那是大不孝?!?/br> 母子兩個誰都無法說服誰,事實上蘇景秋還真的在身上規劃了一塊地方,留給自己的父母。既然無法茍同,且父母健在,那么這件事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今天再想起母親的話,竟然覺得有些微道理了。想來人還是要遇到事,才會正念。 他睡不著,就給顧峻川打電話。天都快亮了,顧峻川被吵醒,氣個半死:“你又被你老婆趕出家門了?” “沒有?!碧K景秋有了朦朧的醉意了,他說:“司明明知道申京京了?!?/br> 顧峻川聞言來了精神,他可太好奇事情的走向了,但他也有點不懂,怎么會有人對現任和盤托出前任呢?前任之所以是前任,是因為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她怎么知道的?” “說來話長?!?/br> “先說后果吧?!鳖櫨ù驍嗨骸耙汶x婚嗎?” “因為我談過戀愛跟我離婚?” “因為你愛過別人跟你離婚?!鳖櫨ǔ靶λ骸澳阏娴奶珱]用了。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對方世界里獨特的那一個,哪怕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司明明?!?/br> “我不懂?!碧K景秋有些蒙了,每個人都有其獨特性,這種事要宣之于口嗎? 顧峻川提高聲音:“你聰明點吧!你覺得你愛上了司明明,但那愛情跟你以往的有什么不同嗎?你覺得你對司明明好,但你對每一段戀愛都很…… “你怎么也這么說?”蘇景秋問。 “因為你確實如此?!鳖櫨ㄒ徽Z驚醒夢中人:“說真的兄弟,你應該想想,她到底哪里不一樣?!?/br> 蘇景秋從沒覺得愛情是這么復雜的事,但此刻他清楚了,人與人一旦走到一起,那種羈絆就是復雜的。 “你還要問問自己,你究竟愛司明明,還是單純愛某種特質?”顧峻川因為經歷了一場刻骨的愛情,導致他對很多事都看得通透。蘇景秋跟司明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倘若他們真的決定一起走的話。 蘇景秋在沉默著,顧峻川問他:“你喝酒了?” “嗯?!?/br> “你真……反骨。自求多福吧,我回籠覺去了!” 蘇景秋終于找回些神智,抱怨道:“不是我陪你一整夜的時候了?你別忘…… 顧峻川已然掛斷了電話。 蘇景秋好心煩:他不喜歡今天的自己。他很少不喜歡自己,這一天算排上了號。喝過了酒天已亮了,又去沖澡,各種方法遮掩一身酒氣,小心翼翼上了床。 司明明翻了個身,就那樣看著他。 第63章 一場意外(二十三) “你喝酒了?!彼久髅飨蚯皽惲藴?, 聞到他呼吸之中隱藏著的淡淡酒氣。 “喝了一點?!碧K景秋說。 “嗯,接著喝?!彼久髅鞣^身去。有一個問題司明明也不太理解:那就是借酒澆愁。 她不懂為什么很多人要靠喝酒來控制情緒。高興了喝一杯、不高興了喝一杯、失意了喝一杯、得意也要喝一杯。酒所能放大的情緒都是短暫的,問題不會隨喝酒而解決, 清醒后它仍舊在那里, 仍舊需要你去處理,除非你準備一輩子放任不管。 她這一夜睡得并不好, 睡睡醒醒,接連做夢。睜眼時候幾乎都忘記了,只記得神棍葉驚秋言之鑿鑿她會孤獨終老。 如今的司明明認為:孤獨終老四個字并非詛咒。孤獨只是一個普通的形容詞, 不具備褒義或貶義的顯性特征。于很多人而言,孤獨終老或許意味著遠離親密關系對人的消耗、于天大地大之中覓得一個僻靜自在之處。與自己獨處最舒服,因為從某種程度來講,人最了解的人,是自己。 司明明的思維方式是罕見的、不被理解和不被接受的、甚至會被詬病的。因為她的思考完全不帶情感色彩、完全理性。 她這樣的人,傷心也不那么明顯。 “司明明, 天亮了。你該起床開會了?!碧K景秋說:“早飯你想吃點什么?” “我自己做點吧。你別折騰了?!彼久髅髡f。 她爬起來去洗漱, 盡量以一個輕松的姿態進入到工作。她還不太餓,也不知為什么。她想吃點簡單的, 比如面包片、牛奶或者酸奶。想拿起手機像從前一樣訂餐, 但想起目前似乎是沒法實現了。換做前幾天, 司明明可能會生硬地向蘇景秋撒嬌:“老公, 我好想吃面包,烤點好嗎?”餐廳老板蘇景秋就會嘟嘟囔囔放下手里的事給她烤面包。 那時她覺得他的嘟嘟囔囔是一種親昵的回應, 現在她認為那可能是他表達不情愿的一種方式。 司明明看了眼時間,會議是十點, 她還有一個小時。于是她上網快速學習了教程,決定自己動手。她出了書房, 看到蘇景秋已經做好了早飯。是魚片粥、胡蘿卜絲小菜、還有煮雞蛋。 “吃飯?!碧K景秋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