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238節
趙承慶知道這個皇差必須辦得漂漂亮亮,面對劉健的質疑淡淡地回應:“本伯接到的旨意是前來主持榮恩宴!既是代表陛下而來,又是主宴,豈有居左之理?” 雖然“侍宴”和“主宴”僅是差一個字,但意義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侍宴”,早期的武勛自然還能高高在上,但現在早已經淪為小透明。但現在奉旨主宴,那么就沒道理像吉祥物般龜縮在角落,而是要大大方方地坐在最中央。 最起碼讓這幫眼高于頂的新科進士知曉,他武靖伯趙承慶得到了皇帝的恩寵,而今前來這里主宴。 趙承慶知道汪直說得對,好好揣摩皇帝的心意才是他們臣子最該做的事情,同時還要無時無刻維護皇威。 現在皇帝既然指派自己前來主宴,那么他便是這里最重要的存在,卻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居中而坐,同時向六百零一名新科進士宣告他武靖伯趙承慶的存在。 “有明以來,武臣出席恩榮宴均載為侍宴,未曾有主宴一說!”劉健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伯爵竟然膽敢如此硬氣,當即進行質疑。 趙承慶打量著眼前的三品官員,卻是淡淡地詢問:“這位大人,你是不信本伯的話,還是在質疑陛下?” 其實他知道這是一個考驗,若是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的話,自己別說到遼東了,明天便得乖乖滾回南京繼續“養老”。 咦?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紛紛扭頭望向劉健,發現劉健的反應過激,亦或者又準備跟皇帝公然唱反調了。 “即便皇帝派你前來主宴,亦當循例居左而坐!”劉健知道朱祐樘干得出這種事情,卻是堅持自己的立場道。 如此多的重臣在這里,一個小小的武勛有什么資格居中而坐,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第二百七十九章 越說荒謬,帝指金融 趙承慶不由得冷哼一聲,卻是指著劉健的鼻子道:“既是替皇帝主宴,如何能屈而居左!本伯受辱不足齒,然爾敢辱陛下,乃逆臣也!” 既然是替陛下過來主宴,哪怕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武將,那亦要堂堂正正居中而坐。 此舉不僅是為武將爭一口氣,更是為了維護皇帝的臉面,憑什么他們武將前來主宴卻只能居左而坐呢? 說一千,道一萬,這幫文臣可以瞧不起他們武將,但卻不容褻瀆皇權。哪怕他此次是侍宴而來,那亦應該居中而坐。 結果這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三品官員竟然如此阻攔,且不說他的出發點是什么,但必定對皇帝不忠。 其實他在南京早已經看清楚這些官員最丑陋的一面,當權的時候或許還要點臉面,在南京養老院全都是想要發揮余熱想要撈錢的主。 這…… 劉吉等人紛紛扭頭望向劉健,發現劉健的話確實不妥。 既然趙承慶代表皇帝過來主宴,焉能坐在左側,理應是居正而坐了,這是主宴者最應該坐的位置。 “榮恩宴歷來如此安排,我看你這是故意前來擾亂祖宗法度!”劉健深知想要壓制皇權唯有搬出祖宗之法,當即便靈活運用起來。 “別跟本伯扯這些舊賬,而今本伯奉皇命主宴,焉有不居中之理?”趙承慶早已經領教文臣扯犢子的本領,便不打算繼續命令道:“繼續搬,本伯看誰敢阻攔!” “你敢?”禮部左侍郎劉健看到真要搬到中央,當即氣得上前要阻止。 趙承慶的臉色頓時一沉,對走過來想要阻止的劉健重重地揮出一拳,正好打在了劉健的鼻梁之上。 作為有志于做出一番功績的武將,自然是要揚長避短,反正自己一打十不成問題,自然是要亮出自己的拳頭。 ??? 劉健萬萬沒有想到趙承慶敢動手,當即鼻血飆濺出來,整個人后仰倒飛出一丈遠,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這…… 劉吉等重臣看到趙承慶一拳將劉健打倒,頓時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只是趙承慶固然魯莽,但劉健還真是白挨了揍,畢竟趙承慶的身份擺在這里,居正而坐同樣合理。 王越一直是冷眼旁觀,而今看到故人之子有如此表現,亦是不由得刮目相看。 趙承慶雖然是武勛二代,但從小便跟隨趙輔在邊關歷練,加上打仗確實有很高的天賦,所以亦是難得的大明將才。 只是可惜,他的父親趙輔在朝中受到排擠,最后十年選擇了辭官歸隱,趙承慶繼爵直接被排擠到了南京。 上次在揚州倒是聽到喋喋不休的汪直提及趙承慶,從汪直的語氣對趙承慶頗為欣賞,此次趙承慶被召回京城恐怕是汪直舉薦的結果。 趙承慶看著地上的劉健,顯得冷冷地命令道:“本伯奉命主宴,代表的是皇帝。你一個小小的三品官員竟敢上前阻攔,來人,即刻將他丟出去!” “放開本官!放開本官!”劉健看到兩個孔武有力的親兵一把將他的衣領掀了起來,當即便憤怒地叫道。 只是這兩個親兵壓根不搭理,直接將劉健宛如拎小雞般將人提出去,按著趙承慶的吩咐將人丟出外面。 趙承慶坐到中央的位置上,望向在場的重臣淡淡地道:“本伯奉命主宴,誰還要在這場榮恩宴上生事的?” “既然陛下要武靖伯主宴,武靖伯自然要居中而坐,我等沒有異議!”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不清楚朱祐樘的意圖,但亦是表示服從道。 且不說這位武靖伯手段強硬,他們亦是一直擁護皇帝的權威,而今皇帝想要將侍宴改為主宴,他們自然選擇接受。 至于是該居左而坐,還是要主宴居中,這亦是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犯不著為了這個事情而爭執。 趙承慶看到事情已經平息,這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這里的事情結束后,本伯還得進宮復命呢!” 只是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抓住這個前往遼東的機會,像自己父親那般大破建州女真,從而因功封侯。 宴會很快正式開始,只是居中而坐的趙承慶確實顯得礙眼。 生活在這個重文輕武的時代,天下人都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現在最耀眼的竟然是一位武將。 這種心理落差,終究還是會讓一些新科進士感到難受。 只是這個安排是來自于皇帝,哪怕他們真的有所不滿,且不說根本輪不到他們反對,他們亦不能反對。 王越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卻是知曉而今的皇帝早前聲稱要軍事強國并非虛言,而是一直在慢慢地推動這項國策。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最佩服弘治的一點是:少說話多做事,總是能夠將自己說過的話貫徹始終。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文臣的地位還會進一步降低,但他卻仿佛看到了一個蒸蒸日上的大明帝國。 美酒佳肴擺到案上,旁邊的樂聲奏響。 在禮部官員的指引下,六百零一名新科進士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雖然此次殿試的主考官是弘治,但在場的讀卷官亦是“功不可沒”,所以新科進士自然是要進行感恩。 其實這哪里是要感恩,不過是找一個由頭,從而抱對方的大腿罷了。 在大明的官場中,座主與門生既是施恩與報恩的關系,同時又構成一個利益共同體。只是抱團的人多了,那么這個群體很容易變質。 劉吉是一個性情很隨和的人,面對新科進士的敬酒,亦是笑呵呵地接受下來。 只是十分可惜的是,雖然是有“恩”,但誰又敢在殿試跟皇帝爭學生,自然不可能因此而締結師生關系。 在幾個榮恩宴的禮儀結束后,便來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 能夠考取進士功名都不是傻子,他們自然不會錯過這種表現自己的機會,便紛紛像孔雀開屏般,有人吟詩,有人作詞,亦有人秀書法,卻是想要博得大人物們的關注。 榜眼錢福確實是社牛,當場便作了一首詩:“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br> “好詩!” “此詩當廣而告之!” “呵呵……此詩怕可以傳世矣!” …… 劉吉等官員看到錢福的詩作,頓時像是撿到寶貝般,當即對這位新科榜眼紛紛夸贊道。 錢福對自己的才情極為自信,發現劉吉看自己的眼神頗為深邃,頓時有一種自己即將飛黃騰達的感覺。 雖然坐在中央的趙承慶確實礙眼,但隨著酒量下肚,新科進士越來越放得開了。 大家重點的敬酒對象并不是內閣次輔劉吉,而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越和吏部尚書李裕,前者是他們名義上的恩師,后者則是掌握他們命運的人。 盡管取得進士功名,壓根不需要為“就業”擔心,只是哪怕最低的知縣,亦有著高低之分。一些偏遠的縣簡直就是人間地獄,而最好的去處自然是江南富庶的大縣。 不過亦有一件不太開心的事情,按說他們通過會試便能跟王越締結師生關系,但他們所有人的門生刺都遭到了拒絕。 “恩師,學生今日能高中榜眼,皆幸您會試錄取,在此懇請收下學生的門生刺!”靳貴出人意料地掏出一份門生刺,顯得十分誠懇地呈交道。 “對了,門生刺??!” “我怎么沒想到在這里送門生刺呢?” “哎,真是豬腦袋,給姓靳的搶先了!” …… 在場的新科進士看到靳貴的這一個舉動,當即后知后覺地拍自己的額頭,心里頓時懊悔自己為何不攜帶門生刺前來。 在通過會試后,他們紛紛前往王越的府上遞上門生刺,想要跟王越正式結成被官場認可的師生關系。 只是這個事情出了意外,王越壓根不收門生刺。 現在王越出席在這里,而他們已經成為了新科進士,現在借著這個公眾場合表明心意,王越定然會順水推舟收下他們的門生刺。 靳貴隱隱聽到后面懊悔的聲音,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他現在是堂堂的新科探花,這一張門生刺送到王越手里,便是第一個投帖的門生,地位便能一舉超過前面的狀元劉存業和榜眼錢福。 論孝,他不及劉存業;論才情,他不及錢福;只是論到為官之道,他自信可以碾壓前面這兩個白癡。 “呵呵……恭喜王總憲喜得良徒!”禮部尚書徐瓊見狀,便是道喜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面前的靳貴,而后環視在場的新科進士及重臣道:“本官是大明的臣子,奉皇差主持會試審批試卷,優取劣汰矣,能通過皆因汝等多年求學所故,何來師生名分?因科試而締結師生,此乃官場之陋習也!” 此話一出,像是重重地打了所有詞臣的臉上般,甚至是帶著回響。 自從大明實行科舉取士后,官員和考取功名的考生產生了命運的交集,得勢的官員可以順理成章地收下一大幫門生。 縣試,知縣跟考生締結師生關系。 府試,知府跟童生締結師生關系。 院試,一省提學跟生員締結師生關系。 鄉試,鄉試主考官跟新科舉人締結師生關系。 會試,這最有含金量自然是新科進士跟會試主考官締結師生關系。 …… 正是這種師生關系,座主與門生既是施恩與報恩的關系,同時又構成利益共同體。最終的結果是老師在朝堂做賢臣,學生則在地方壓榨百姓向老師送冰儆、炭儆和別儆。 王越終究還是王砍頭,心里始終裝的是華夏的百姓,而不是什么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