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225節
到了此刻,他慶幸自己遇上的是明主。 若真因為這六名舉子的忠君之舉,便要調查自己泄題舞弊,那么這個事情簡直比當年作詩怨望的罪名還要冤。 劉瑾將王越領到順天貢院門口,指著停在這里等候的馬車道:“王大人,請上車吧!” “好!”王越知道劉瑾是皇帝身邊的當紅太監,便客氣地應了一句。 由于順天貢院離西苑頗遠,故而最好的選擇是乘坐馬車。 王越其實是希望騎馬前往,只是現在京城不比地方,京城有著太多的規矩,便跟隨劉瑾一起登車前往。 此次重返朝堂,他知道其實還是要打仗,只是敵人藏得更深更隱秘罷了。 像此次想要攻擊自己的錦衣百戶馬恕,這個不過是某個勢力的馬前卒,而真正想要打擊自己的人必定是政敵。 剛剛跟禮部左侍郎劉健的交鋒中,他隱隱覺得劉健這個人的城府不足,真正下棋的人恐怕是隱藏在暗處。 駕! 隨著馬夫揚鞭抽馬,馬車便朝著西苑的方向緩緩而行。 王越跟劉瑾交談幾句后,便坐中央位置閉目養神。 他知曉皇帝如此急于召見自己,恐怕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替他破局,事情恐怕比以前還要棘手。 以前在安陸之時,只覺得地方是被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所坑害,但慢慢意識到很多癥結恐怕就在這朝堂,甚至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賢臣身上。 只是現在他既然已經回來了,且還得到了皇帝的鼎力支持,那么自然還得繼續屠殺一番,直到殺得這些人通通老實做官為止。 或許經歷過才會懂,想到為保家衛國獻身的將士,想到辛勤耕種的純樸百姓,一些人是真的該下地獄。 西苑,養心殿。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端坐在案前,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政務,整個人顯得越發成熟。 雖然今天的北京城十分熱鬧,但作為大明的帝王自然不可能將視野局限在京城,而是放在兩京十三省之中。 在西南戰事結束后,而今最受關注的是湖廣,湖廣總督劉忠匯報清丈進程的奏疏剛剛送到他的案前。 雖然湖廣的清丈進度仍舊十分緩慢,但劉忠就像一頭勤勤懇懇的老牛犁地般,卻是不放過任何一塊本該屬于大明的稅田,讓那些匿田的地主無所遁形。 其實很多人以為有著刁民冊,又有像劉忠這種盡職官員進行清丈,湖廣的地主必定會主動將所有隱匿的田畝進行登記。 只是這種想法其實大錯特錯,那些地方官紳的貪婪超乎想象,讓他們將利益吐出來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盡管很多地主選擇主動登記,但每個月都有十幾個大地主上了刁民冊,更有人因激烈對付朝廷而被處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社會現象。 只是面對著這些阻力,自然是該處罰的處罰,需要處死的則是處死,清丈田畝將是弘治朝的一項基本國策。 朱祐樘面對劉忠的奏報,便進行批示:“朕聞卿至今仍親力親為,著百姓衣下田,常寄宿于野,時而不得果腹。時念卿在湖廣多艱,朕心甚愧。卿今之功在千秋,田稅乃國之基石,卿清多一畝則益國一分。憶君臣往昔相約創盛世,卿在湖廣踐行,朕心未更,望卿在野多加珍重,粥溫而食之!” 雖然在張居正時期,明廷直接發動全國官員一起清丈的做法,只需要三四年的時間便完成了清丈工作。 只是明朝的總田畝是7到8億畝,而后面的朝代的總田畝高達20億畝(仍舊存在隱田),所以完全有理由懷疑張居正的清丈并不徹底。 其實這是一個合理的猜測,清丈最重要的是丈量尺子和人員公正,滿朝文武亦是只出現一個劉忠,又憑什么能保證所有的官吏清廉公正呢? 朱祐樘知道這個事情切不可急于求成,只有慢工才能出細活。 哪怕劉忠需要花費三年的時間完成湖廣的清丈工作,其實這都是值得的。劉忠將湖廣的隱田基數披露出來,那么便可以樹立成為全國清丈的標桿,其他地區便很難隨意敷衍。 其實張居正當年亦是以自己老家湖廣為標桿,但奈何做得還是急了一些,致使福建的田畝數幾乎是沒有變化。 張居正花費三四年的時間清丈出1.55億畝,自己將時間拉長到五年,相信必定能夠清丈出來3.1億,從而突破10億畝大關,達到后面朝代的一半。 銅爐中的青煙裊裊而起,空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朱祐樘現在已經習慣甚至喜歡上這種味道,便是繼續處理著手上的政務。 除了湖廣外,宣大跟蒙古的關系日益緩和,特別自己在去年寒冬跟他們交換一萬件棉衣,致使雙方進入了蜜月期。 至于山西有雪壓垮房屋的災情,這個時代有著成熟的賑災流程,自己只需要保證用的人相對可靠即可。 朱祐樘知道山西十分重要,正準備物色山西總督的人選,只是得知王越已經帶到。 兩京十三省的政務要處理,這個大明王朝不能亂,但這個朝堂還得繼續清洗,特別要將華夏的蛀蟲處理干凈。 朱祐樘伸展了一下身子,看到走進來的王越便微微一笑:“王卿,人家都說主持會試要脫一層皮,朕觀你倒還是精神抖擻??!” 黃盼看著進來的王越臉色確實很好,亦是不由多打量王越一眼。 “陛下,跟軍旅的生活相比,主持會試并不算苦差,說苦的人定然是矯情!”王越是真正吃過苦的人,顯得十分輕松地回應道。 這…… 跟隨進來的劉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眼睛復雜地望向王越。 那些主持會試的考官都是一直喊累,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一般,結果到這位王御史這里竟然說出這番論調。 這個事情一旦傳出去,必定會讓那些詞臣臉上掛不住了,這一位真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那幫清貴的詞臣??! 朱祐樘看得出王越說的是實話,便輕輕地點了點頭:“朕沒有軍旅的經歷,但亦是從史書有所了解,記得王卿還寫了一首詩叫《自詠》,自嘆儒官拜將官,談兵容易用兵難,世間惟有征夫苦,后面是什么來著了?” “陛下既然記得臣的詩,臣受寵若驚,后面是:天下無如邊地寒。發為胡笳吹作雪,心經烽火煉成丹。朝廷公道明如日,俯仰無慚處處安?!蓖踉叫睦锇蛋蹈袆?,亦是有些震驚,先是表態而后背誦后面的詩文。 朱祐樘知道想要開創盛世便不能讓邊將寒心,只是今日并不是要談論邊防,便話鋒一轉:“今日本該讓你回家休養,只是你主持會試期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需要讓你即刻知曉!” “陛下,可是馬恕的事情?”王越在來的時候便已經聽劉瑾訴說事情的經過,便是直接切入正題道。 朱祐樘感受到王越是真正專注于做事的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此事涉及朕的親衛,刑部和順天府衙都不合適插手,所以朕打算要你的都察院來徹查這個案子。經查馬恕只是一個棋子,朕要你從馬恕身上著手,查出背后屢屢擾亂朝局之人!” “陛下,敢問陛下可是已有查獲?”王越知道眼前的帝王從來都不是一個空架子,當即便想套取情報道。 朱祐樘發現王越是個懂得做事的聰明人,便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王卿關在順天貢院期間,朕確實進行了秘密調查,你可知朕查到了誰的身上?” “錦衣衛指揮使朱驥?”王越心里微微一動,當即便大膽地猜測道。 朱祐樘猶豫了一下,便直接給出答案:“是,但亦不是!朱驥這個人行事十分的謹慎,很多事情都交給他的副手錦衣衛同知楊漢來做,此次指使錦衣百戶馬恕抓人并不是朱驥的指令,而是錦衣衛同知楊漢口頭指使!” “這倒是好手段!事情都是下面的人來做,只要下面的人不指證于他,那么他理論上是絕對安全的!”王恕是懂兵法的人,顯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說開,便索性坦白自己的企圖道:“朕不僅僅要朱驥的罪證,還想要將他在錦衣衛的同伙全部揪出來,希望你能助朕清洗錦衣衛!”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王越猶豫了一下,旋即認真地拱手。 朱祐樘端起桌面的茶盞,便淡淡地表態:“但說無妨!” “錦衣衛是陛下的第一親衛,他們中有些人心里或許不忠,但斷然不會有結黨謀反之念!”王越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有著清晰的認知地道。 朱祐樘主要嫌棄的是朱驥等錦衣衛跟文官走得太近,只是有些話還是不能直說:“王卿誤會了!朕并不是懷疑錦衣衛結黨謀反,而是懷疑他們結黨謀私,甚至已經參與到政治斗爭之中!” “陛下可有查到了一些東西?”王越這才明白過來,當即便認真詢問。 朱祐樘輕呷一口茶水,便是透露情報:“據朕最新的調查所得,朱驥經營著一間當鋪,另外還有一間賭坊。經過這些時間的調查,發現一些錦衣衛到他的賭坊時常贏錢,其中便包括錦衣衛指揮同知楊漢的兒子!” “陛下,當鋪如何賺錢的?”王越心里微微一動,當即便追問道。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卻是有著考察的意圖道:“朕只能向你透露這么多了,剩下由你的都察院來調查,希望你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案!” “遵命!”王越知道壓力已經落到了自己身上,顯得苦澀地拱手道。 劉瑾看著離開王越的背景,卻是知曉今年的朝堂必定不可能平靜。 雖然看著這個小老頭文質彬彬,但王越的那雙眼神不會騙人,朝中的jian佞恐怕真的是人頭不保了。 現在皇帝給予王越都察院和新成立的搜查廳,還讓王越可以將矛頭指向錦衣衛,注定將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兇案落錘,暗處謀畢 朝堂暗流涌動,京城則呈現一片歡聲笑語。 會試的榜單正式張貼出來,高中的六百零三人對外公示。 雖然有很多考生失意,但六百零三個名額足夠讓整個京城瘋狂起來,特別一些有錢家的子弟則是宴席不斷。 一個進士功名,包含太多的東西。 即便是普通出身的進士,將來在地方上注定會成為官紳領袖,而有背景和財力的子弟則有很大的機會問鼎權力寶座。 在沒有皇帝強力干預的情況下,文官集團的權力傳承從來都不是由皇帝所決定的,通常有著一條看不見的關系網在主導這一切。 像后來鼎鼎有名嚴嵩的老師是楊廷和,而張居正的老師是徐階,張四維的老師同樣還是徐階,致使萬歷在舍棄張居正又只能選擇張四維,卻是不存在真正的“草根逆襲”。 正是如此,不管有沒有背景的新科貢士,他們現在像做了一場美夢般,地位驟然提高了無數倍,更是陷入一種瘋狂之中。 只是歡樂終究是短暫的,雖然他們已經成為新科貢士,但半個月后還有一場同樣關乎命運的殿試。 在吸取舉子張元投靠西夏的教訓后,明朝殿試同樣不設淘汰制,不論考得好還是考得差都能拿到進士的功名。 只是進士功名分為一甲、二甲和三甲同進士,且不說關系到彼此的資歷和座位次序,而且亦會影響到“工作分配”。 正是如此,很多新科貢士并沒有被高中的喜悅徹底沖昏頭腦,亦是紛紛投入于殿試的備考中,期望在殿試中取得好成績。 樹欲靜,風不止。 跟任何時代一般,總會有一些好事之人煞費其事地傳播消息,而很多消息顯得真假難辨,到最后你偏偏又不得不信。 “恩科武舉考釣魚,此次殿試會不會要我們垂釣?” “一語驚醒夢中人,前天我看到劉閣老的遠房侄子買漁具!” “那貨肯定是提前得到內幕消息,我這就去買漁具冰釣練手!” “有備無恙,武舉的考生都考了,我們文舉殿試怕亦得考釣魚這一項!” …… 隨著殿試考釣魚的消息傳開,越來越多的其他小道消息傳來,致使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便紛紛決定要練習垂釣。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 這句話一點都不假,弘治喜歡釣魚的事情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不僅萬安偷偷在家里練釣魚,很多官員都以此為時尚,甚至很多地方官員都成為了垂釣的愛好者。 隨著消息不斷發酵,雖然現在河面已經結冰,但郊外和北海子紛紛出現了不少“冰釣愛好者”。 徐鴻等新科貢士原本是打算專心備考,但看到這一股突然刮起來的垂釣風潮,亦是紛紛跑向漁具店。 只是他們的條件終究有限,并不能前往北海子或郊外的江河實踐,卻是只能在庭院進行假想練習。 海寬和陳壽都懂得如何釣魚,特別海寬的村子坐落在“傳說仙女下凡沐浴”的白石溪邊上,便做起了其他四人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