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226節
就在新科貢士投入殿試備考,同時跟隨風潮練習釣魚的時候,一直受到京城關注的會昌侯案終于有了裁決。 城西,會昌侯府。 孫銘被關了一個月后,終于被順天府衙釋放出來。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孫銘雖然得到優待,但呆在那種監獄那種糟糕的環境中,整個人明顯變得削瘦,臉上還有著明顯蚊蟲叮咬的痕跡。 孫銘從馬車下來,看著會昌侯府氣派的廣亮式大門,頓時有種仿如隔絕的感覺。 “侯爺,請跨火盆!” 孫銘看著仆人拿過來的火盆,卻是知曉最糟糕的時刻已經熬過去,接下來迎接自己將是財源滾滾,便自信地邁了過去。 “恭迎老爺回府!”一妻三妾已經等待多時,當即便是盈盈地施禮道。 孫銘的目光在最年輕的妾室身上一掃,心里不由得一癢。 按說,孫銘此次逢兇化吉并不光彩,畢竟孫銘手里確實是染了十七條的命,但會昌侯府卻是決定擺宴席慶祝,更是請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助興。 劉瑾持旨而來,對會昌侯孫銘等人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經查會昌指使胞弟孫鐸于弘治元年大年三十屠殺錢府十七口,證據確鑿,罪大惡極,按律當斬。然英宗皇帝授郯國公丹書鐵券,恩蔭爺孫三代免一死……今死罪已免,世券收回,削爵為民,欽此!” 會昌侯府的丹書鐵券其實存在一個漏洞。雖然英宗皇帝同意更改,但這終究僅僅只是口頭同意,并沒有更改丹書鐵券的文本,而宮廷的記載亦是可以不認賬。 弘治經過一番慎重的考慮后,還是選擇認了這一筆賬。 一則是尊重丹書鐵券的特權地位。畢竟丹書鐵券的出發點是獎勵有功之臣及后代,一旦丹書鐵券有所失信,這不利于底下的人替王朝賣命。 二則是皇帝的誠信問題,雖然可以否認宮廷記載的存在,甚至可以偷偷毀掉宮廷記載,但這種做法不夠帝王。 最后才是考慮到關乎孝的聲名,雖然英宗皇帝的口頭承諾可以不給予理會,但現在借著此事確定孝的地位,那么自己的政令亦能一直持續影響下去。 正是如此,朱祐樘免除會昌侯孫銘滅殺錢府全家十七口的死罪,承認會昌侯府所持丹書鐵券的效力。 “罪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會昌侯孫銘看到旨意正式降臨,嘴角不由微微上揚一個弧度接旨道。 雖然自己被皇帝關了一個月,吃了整整一個月的苦頭,但現在事情終究如自己所料般發展。 作為外戚本就沒有什么前程,至于會昌侯爵位終究是世襲,雖然自己因此事徹底倒下,但會昌侯府必定能變得越來越好。 現在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事情,不說接下來可以享受京債更大的蛋糕,而且亦能夠得到相應的經濟補償。 有了錢后,自己便可以天天花天酒地,亦能將早已經看上的花魁帶回家,這種日子卻是神仙不換。 劉瑾將圣旨交給孫銘手里,注意到這里竟然正在舉辦酒席,便淡淡伸手索要:“孫銘,你將丹書鐵券交出來吧!” “劉公公,能不歸還嗎?”孫銘一直將丹書鐵券視為寶貝,顯得有點不舍地詢問。 劉瑾的眉頭微微蹙起,當即表明態度:“剛剛圣旨已經很清楚,丹書鐵券要收回。何況這份丹書鐵券已經失效了,為免日后爭端,自然要將丹書鐵券還回來!” “本侯想留著做個……好,我還!”孫銘原本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但看到劉瑾嚴厲的目光,最終便改變態度道。 “告辭了!”劉瑾將丹書鐵券帶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呆。 孫銘知道自己是要退居幕后,而今這位太監對自己的觀感并不重要,亦是冷冷地道:“劉公公。慢走不送!” 劉瑾的前腳剛走,這個事情當即在北京城傳開了。 在會昌侯兩難的案子上,當今圣上選擇承認會昌侯府所持的丹書鐵券的效力,從而免除會昌侯孫銘一死。 “終于結案了,只是這個結果真令人失望!” “人家拿出英宗皇帝的丹書鐵券,總不能不當回事吧?” “要我說,朝廷就不該承認丹書鐵券的效力,直接斬了便是!” “我不跟你吵這個,有腦子的人都曉得這是一個兩難的案子!” …… 經過會試的考題后,所有舉子都不再熱衷于會昌侯案子的爭論,很多舉子很理性地結束話題,甚至他們本就提倡尊重丹書鐵券的特權。 無論是釋放會昌侯,還是要治罪會昌侯,他們都知道這兩個選擇都存在著一定的問題。 現在皇帝選擇免除會昌侯孫銘的罪行,這個做法只不過是承認了會昌侯府的丹書鐵券,一切做法其實亦是合理。 丹書鐵券終究是英宗皇帝派發,且英宗皇帝確實同意免他們祖孫三代一死,現在的皇帝不過是履行英宗皇帝的諾言。 事情真要責怪,那亦不該責怪當今圣上,而是該責怪英宗皇帝對郯國公孫繼宗太好了。孫繼宗不僅立下那一丁點功勞,竟然給會昌侯府授出丹書鐵券。 現在一昧指責皇帝包庇會昌侯,只能說是罔顧事實為黑而黑。 誰都清楚,一旦當今圣上執意斬殺會昌侯,那么又是當今圣上不敬英宗皇帝,更是失信于皇帝所授的丹書鐵券。 正是如此,消息傳到舉人和新科貢士耳中的時候,并沒有出現進一步擴散開來,而是在這里消化于無形。 “滅門慘案罪不容恕,當斬無赦!”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孫銘之罪不可削爵了事!” “如此包庇惡徒的行徑,人神共憤,不斬會昌侯不足告慰十七條人命!” …… 雖然京城的輿論風波不及預期,但躲在幕后的馬文升等人再度出手,借助四大書院的普通生員制造京城的輿論風波。 一時間,一種不滿的情緒在京城迅速彌漫開來,一些人終究還是想要朝廷要背負過錯,由皇帝承擔包庇會昌侯的“惡果”。 京城的天空陰沉沉的,權力的斗爭顯得無休無止。 大時雍坊,一座神秘的宅子中。 馬文升仍舊坐在首座之上,此次又多了一位老者。 新增的老者并不是別人,正是諫議學院的山長吳遠征,一個白白凈凈的小老頭,顯得頗有威嚴的模樣。 由于頭發已經禿了,固而常年戴著一頂帽子,狹長的眼睛透著一抹陰恨。 吳遠征端起茶盞,亦是主動參與話題:“其實他如果聰明的話,應該選擇斬殺會昌侯,而不是承受丹書鐵券的效力!” “兩相其害取其輕,這個道理都不懂,看來咱們是高估咱們的皇帝了!”最年輕的老者手持一把紙扇,透著幾分輕視道。 馬文升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里,只是并沒有吭聲。 他原本亦小瞧那位年輕的皇帝,結果得知朱祐樘將案子放到會試的試題上,自作聰明地想要制造會試舞弊案,結果錦衣衛百戶馬恕直接被拿下了。 現在的京城輿論確實不利于那位帝王,但經過這么多次的暗自交鋒后,心里涌起了一種隱隱的不安。 “馬大人,你可是有心事?”吳遠征突然注意到緊鎖眉頭的馬文升,當即便認真地詢問道。 馬文升知道吳長征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至今還覺得自己是懷才不遇,便淡淡地點頭透露一則消息:“剛剛得到的消息,馬恕已經被抓到都察院提審了!” “都察院抓錦衣衛,這是唱哪一出?”吳遠征當即一愣,顯得有些混亂地詢問道。 另外三位老者亦是頗為意外地望向馬文升,一直都是錦衣衛抓官員,但現在竟然出現都察院抓錦衣衛的情況。 馬文升輕嘆一聲,便是認真地回答道:“這是陛下的命令!從現在所得到的情報來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的意思是皇帝想要除掉朱驥?”吳遠征發現事情比自己所想要嚴重,當即便試探性地詢問道。 另外三位老者知道朱驥至關重要,不由得擔憂地望向馬文升。 馬文升發現這些人的眼界還是過于狹窄,便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若是僅僅對付朱驥,紫禁城那位就不需要等到現在,此次恐怕是計劃一網打盡!” 早前他已經猜到朱祐樘一直盯著錦衣衛,之所以沒有撤換朱驥,恐怕是想要通過朱驥干一票大的。 只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就在自己不經意露出破綻的時候,朱祐樘竟然在這個時候動手了。 “馬大人,你是不是危言聳聽了?若真要對錦衣衛大清洗,那一位恐怕早就動了,為何等到現在才動手?”年紀最長的老者并不認可這個判斷,便進行反駁。 馬文升苦澀一笑,當即指出其中的關鍵之處:“此事只是一個推斷!為何要等到現在,我猜是因為王越回來了,而且他覺得王相做好了接手的準備!” “王越跟皇帝都沒有交集,你是不是太高估王越了?”吳遠征壓根不將剛剛歸來的王越放在眼里,當即便是懷疑道。 馬文升亦是不明白朱祐樘為何如此眼光毒辣地重用王越,卻是不愿意繼續爭辯地道:“此事亦是一種猜測!只是現在馬恕落到王越手里,現在不論是解救馬恕,還是要除掉馬恕,此事需要現在拿出章程!” “即便如此,馬恕便交給我解決吧!”一直很少吭聲紅鼻子老頭突然間表態,眼睛閃過一抹兇狠。 吳長征等人默默交換一個眼色,卻是知曉這個“解決”代表著什么。 馬文升知道這個紅鼻子老頭的能耐,卻是突然開口:“若是可以的話,你讓你的人一并除掉王越吧!” 一般提及除掉通常是讓對方倒臺,但馬文升在說話的時候,卻是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京城仿佛被一層迷霧所籠罩,誰都無法預測下一刻會發生什么變故。 雖然舉人群體不參與話題,但現在的輿論被士大夫所掌握,有關朝廷包庇會昌侯的輿論越演越烈。 咚咚咚…… 當天下午,就在會昌侯府一片歡聲笑語、孫銘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順天府的鼓聲突然響起,一個女子拿著鼓槌用力擊打鳴冤鼓。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春雨知節,侯喝夢水 天空突然驟變,一團烏云從東邊滾滾而來。 正在街道行走的百姓像預感到什么一般,紛紛住足抬頭望向東邊,似乎預感到有什么事情要發生般,匆匆朝著家里而歸。 順天府尹宋澄在聽到府衙鳴冤鼓響起的時候,當即選擇在三堂召見苦主。 苦主是一位年輕的瘦小婦人,身旁還跟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哭哭啼啼地向宋澄哭訴冤情。 轟??! 一個春雪在天空炸響,一道閃電照亮了半邊天空,亦是在預示著即將有什么事情發現一般。 宋澄在了解事情的原委,當即便叫來了捕頭趙大眼。 趙大眼得知命令后,便帶領一幫身體健碩的捕快走出順天府衙大門駕馬離開,竟然不顧及天空的雷聲和閃電。 嘩啦啦…… 沒過多久,弘治二年的第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降臨,雨水透著幾分寒意。 只是郊外干枯已久的田地需要這么一場春雨,那些埋在泥土中的種子慢慢感受到了水分的滋養,亦是悄然開始復蘇。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這一場春雨降臨宣告冬季的徹底結束,原本角落殘余的積雪已經慢慢消融,而湖中薄薄的冰塊神奇般消失不見了。 會昌侯府的宴會十分熱鬧,滿桌的佳肴伴隨著酒香,但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搞得賓客紛紛逃竄。 孫銘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