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29節
徐溥坐在轎子閉目養神,在感受外面環境不斷變化的同時,亦是開始思考著今天早朝可能會出現的一些事情。 若現在這個朝堂交由自己主宰必定會變得更好,只是可惜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落到一個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的學生手中。 明明只要對蒙古選擇忍讓便可以共亨大平之福,明明不需要通過開中法給九邊送去那么多物資,結果皇帝早將自己在東宮的教導忘得一干二凈。 現在只希望朱祐樘胡鬧下的九邊將士一敗涂地,無數將士慘死在蒙古鐵騎,到時再由自己來拯救大廈將傾的大明了。 或許,有些人是真要吃了疼,才會知道求和才是大明王朝最好的出路。 由于今天是難得一次的早朝,加上現在早朝實行嚴格的考勤制度,京城官員一大清早紛紛來到午門前廣場。 “下官拜見李尚書!” “下官恭請賈尚書鈞安!” “下官敬請元輔大人勛安!” …… 東方剛破曉,這個廣場已經匯集了近千名官員,看到陸續來到的朝中重臣,當即紛紛恭敬地見禮道。 時至今日,朝局算是已經穩定下來。 成化朝的媚黨萬安和劉吉繼續穩坐內閣,以吏部尚書李裕、戶部尚書李嗣、禮部尚書徐瓊、刑部尚書杜銘和工部尚書賈俊為首的門黨掌握六部。 原以為顯貴的東宮舊人,結果表現可謂是不盡如人意。 最受榮寵的謝遷和張升得到超遷,但翰林侍讀學士和翰林侍講學士終究沒有實權;翰林學士程敏德謀取禮部右侍郎,反被非東宮出身的丘濬捷足先登;吏部左侍郎徐溥和禮部左侍郎劉健雖然身居要職,但并沒有榮寵。 正是如此,清流在新朝不進反退,媚黨仍舊占據內閣,而最掌權的反倒是以吏部尚書李裕為首的門黨。 徐溥來得比較晚,只是很多官員看到徐溥出現的時候,卻是裝著沒有看到的模樣。 最近京城盛傳一件事:去年在幾筵殿的時候,徐溥向朱祐樘建言將懷恩召回,更是在朱祐樘面前造謠當年先帝廢儲。 在懷恩被定罪的當下,徐溥無疑存在嚴重的政治錯誤。 單是這一點,皇帝便可以將徐溥罷職免官了。 當徐溥前幾天聲稱身體有恙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吏部左侍郎是要遞上辭呈,但沒有想到還是觍著臉歸來。 終究,還是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太香了。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徐溥已經徹底失去了圣眷,而今徐煿能夠留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是皇帝制衡各方勢力的需要而已。 正是如此,中下層的官員都有意疏遠徐溥,對徐溥的未來由曾經的極度看好到現在的看衰。 “等會你們禮部是要奏請祭陵對吧?” “正是此事,你們工部肯定是奏請修河堤一事咯!” “我們戶部是要奏請撥款了,工部自然就是奏請修河堤了!” “這都沒什么好猜的,不過是選一些重要的事情在這里公布,早朝就是流于形式!” “好在是一個月二三次,這早朝當真是犯不著天天來,作神不說,還浪費這么多時間!” …… 戶部尚書李裕等官員聚在一起,在經歷一場場言而有實的殿儀后,而今面對這一場流于形式的早朝,卻是不由得紛紛搖頭地貶低道。 正是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道:“禮莫重于視朝。凡有章奏,悉出內批,不知果上皇親批歟,抑jian臣擅權歟?何況千官聽政乃祖制,長久以往廢常朝,只會令綱紀廢矣!” 戶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尋聲望過去,發現正是身體微恙歸來的吏部左侍郎徐溥,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只是對方搬出了“禮”和“祖制”,即便心里依舊對這種流于形式的早朝不屑,但亦不好反駁徐溥的話。 吏部尚書李裕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徐溥,看到徐溥今日明顯有所不同,便隱隱覺得今天的早朝不會太平。 “百官進!” 午門城樓的鐘鼓聲齊鳴,一個太監突然朗聲道。 一千多名久候的文武百官當即從午門的左右掖門魚貫而入,在金水橋前整理衣容,而后來到奉天門廣場前。 奉天門仍舊威嚴聳立,代表著皇權之威。 沒過多會,隨著一陣宮廷樂聲響起,身穿龍袍的朱祐樘從后面出現。 十八歲的帝王彰顯著超凡的執政智慧,雖然強軍的執政思路遭到保守派的詬病,但整理鹽政的成效卻是有目共睹。 在首輔萬安的率領之下,在場的官員當即高呼萬歲之聲。 而今他們早前所竊取的九卿廷推人事權正在慢慢淡化,這位年輕的帝王已經牢牢地掌握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唯有向這位皇帝臣服才可能有出頭之日。 朱祐樘坐在寶座之上,顯得不怒自威地看著下面黑壓壓的官員。 雖然他恨不得一個月三次的早朝都取消,但卻知道偶爾在京城官員面前露一露臉是十分有必要的,畢竟需要人家效忠還得給人家一點希望。 在一系統的禮儀后,奏事便開始了。 “宗人府有奏:韓王稱王府從鹽商購得食鹽苦澀難咽,請朝廷行允行王府食鹽,僅百引即可!” “所請不允,王府食鹽一例不可再開!” “戶部有奏:南京戶部奏請南京內府承運庫征收夏稅折麥銀一萬七千余兩準給應天等六衛官軍月餉!” “所請不允,東南軍餉當以月糧為主!” “都察院有奏:廣西流賊聚眾六十余人殺掠宜山等縣,備御等官下所司逮問,參將王璽寇至閉門不出,指揮使戚琬、指揮同知柳紹、守備不設,雖有微功,不能贖罪,琬紹各降一級,璽降二級!” “所請不允,論罪太輕!” …… 雖然仍舊還是要舉行早朝,但朱祐樘特意挑一些簡單明了的事情放在早朝之上,這樣奏事的效率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 只是大家已經漸漸習慣弘治帝的效率,隨著各個衙門的代表紛紛按著朱祐樘所指定的事項上疏,眨眼間便來到了兵部。 兵部尚書張鎣是松江府南直隸人士,原本已經出任刑部尚書,但因為丁憂而被迫離開朝廷歸家守孝。 雖然起復為南京兵部尚書,但沒有顯著的軍事才能,基本上是要在南京養老了,結果受萬安推薦而復起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張鎣出列,顯得鄭重地匯報:“陛下,臣有事要奏!” “請奏?”朱祐樘知道兵部要上奏的是加修大同城墻的事,當即便淡淡地道。 一直閉目養神般的徐溥眼睛突然間張開,卻是朝著自己的同鄉望了過來,嘴角更是微微向上揚起。 兵部尚書張鎣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顯得鄭重地上疏道:“南贛巡撫王華有負圣恩,出任南贛巡撫期間克扣軍餉達千兩之多,臣懇請將王華免官解押赴京候審!”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帝越來越成熟了 此奏一出,整個奉天門廣場瞬間安靜下來。 萬安和劉吉知道兵部昨日遞上來的并非這份奏疏,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這是亂奏吧? 吏部尚書李裕等高級官員看到矛頭直指南贛巡撫王華,心里不由得產生了懷疑,便紛紛扭頭望向兵部尚書張鎣。 陛下難道是要處置王華嗎? 絕大多數的官員并沒有意識到已經是暗流洶涌,錯以為張鎣所奏的事情是得到皇帝的授意,便產生了一個不好的聯想。 “張尚書,王華是南贛巡撫,如此定罪未必過于草率了?”朱祐樘沒有想到是這位兵部尚書跳出來,當即便沉著臉反問道。 雖然他知道張鎣跟徐溥作為同鄉的關系密切,亦是知道張鎣并不是一個手腳干凈的官員,但兵部左侍郎何琮不宜直接提拔為兵部尚書,故而選擇時任南京兵部尚書的張鎣進行過渡。 只是現在看來,這位兵部尚書并不打算領自己的情,而是跟傳統的文官勢力攪和到一起,更是不惜得罪自己亦要打掉自己落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早已經意料到朱祐樘的反應。 張鎣面對朱祐樘的反問,顯得十分淡定地道:“陛下,江西都司指揮使已經上報兵部,王華發給贛州新軍的兵餉確實是少了兩成!雖然王華此前對贛州新軍將士的解釋是江西布政使司的銀庫出了差錯,但江西布政使司已經證實這是謊言,布政司已經證實是足銀出庫,且押解途中并沒有遇到山賊。王華正是自持由陛下親授,方敢行欺上瞞下之舉,還請陛下嚴懲王華以彰國法!” “還請陛下懲處王華以彰國法!”徐溥看到張鎣給王華致命一擊,當即便帶領眾官員紛紛附和道。 欺上瞞下? 吏部尚書李裕等聽到這個指控,不由暗暗佩服張鎣的高明。 “欺上”,這是給朱祐樘直接上眼藥,畢竟誰都不想做被人欺瞞的君主?!安m下”,這是給出王華對贛州新軍將士聲稱少兩成的解釋。 任誰都能看出,在王華扣克兵餉的事情發生后,朱祐樘一直遲遲沒有動作,明顯是有意袒護于王華。 只是現在,張鎣將王華的案子在早朝捅了出來,更是打著“國法”和“欺上瞞下”,直接向朱祐樘施予壓力。 “國法固然重要!只是王華在南贛主持剿匪事關南方穩定,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朕會派人前往查實!”朱祐樘并不打算將王華抓回京城,當即便做出讓步地道。 雖然他很想庇護王華,不然亦不會將事情故意拖著,但王華的罪責已經得到江西方面證實,且自己亦不能百分百保證王華沒有克扣兵餉。 即便自己不同意將王華直接解押回京候審,但亦得派官員前往審查,從而確定王華克扣兵餉是否屬實。 終究而言,他并不是只需要爭個勝負的黨魁,而是這個王朝的皇帝,需要捍衛這個帝國的國法和正義。 萬安和劉吉原以為這位少年天子會剛愎自用,只是看到朱祐樘竟然能作出讓步,不由得暗感眼前的帝王華來越成熟。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看到朱祐樘適當作出讓步,亦是暗感天子越來越像一位圣主明君。 張鎣面對這個成果并不打算鳴金收兵,卻是步步緊逼地道:“陛下,此法不妥!王華并非一般官員,而是手握地方軍權的巡撫,故懇求陛下即刻下令將王華押解至京,以防止地方出現兵禍?!?/br> 咦? 此言一出,萬安等官員紛紛不解地扭頭望向張鎣,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新任的兵部尚書竟然還不肯罷休。 “張尚書,你只看到可能出現的兵禍風險,但卻看不出其中的剿寇機遇。且不說王華克扣兵餉之事還有值得商榷之處,今朝廷花費這么多銀兩去清剿贛州流寇還地方太平,現在將王華捕回京城不是前功盡棄?”朱祐樘壓著心中的怒火,當即便是反問道。 張鎣心里已經打定主意,當即便是表態地道:“陛下,王華正是看到您重視剿滅贛州流寇方如此有恃無恐,今王華之罪已經查實,自當將他即刻押解至京候審!至于清剿贛州流寇的人選,大明地方人才濟濟,臣定為陛下舉薦一位可擔大任的能臣!” “張尚書,你執掌兵部應當知曉朝廷的軍費幾何,因為區區一千兩便中斷此次剿寇,不知你可有計算過其中的得失?”朱祐樘深深地望一眼這位兵部尚書,便是進行質問道。 雖然他不能罔顧國法,但亦得考慮大局。 南贛的問題如果放任不顧,將來的花費是要以百萬兩計算,更是讓無數百姓慘遭流寇之苦。而今因為這區區一千兩便半途而廢,這是讓他根本無法接受的。 現在他可以同意對王華進行調查,但絕對不會同意不問青紅皂白便將王華逮捕到京城,這個做法簡直就是撿芝麻而丟西瓜。 在他的心里,即便王華真將那一千兩拿了,但如果王華能將南贛的流寇問題解決,仍舊是一筆十分超值的買賣。 “陛下,你此番言論錯矣!” 正是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