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5節
第五十七章 京山風波4 京山縣城并不大,縣衙所發生的事情第一時間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胡大牛撞石死了?怎么會這樣?” “你們摸摸良心說,你們當真猜不到這案子是怎么回事嗎?” “讀書人又怎么樣?這些人咱們京山縣有多少惡事便是讀書人干的!” …… 城中的百姓得知胡大牛撞死亦是唏噓不已,盡管案子是肖知縣老爺按照章程進行判處,但大家心里卻早有了答案。 鹽行掌柜和茶館掌柜的證詞看似天衣無縫,但京山城只是一個屁大點的地方,很多事情根本無法逃過群眾的眼睛。 且不說大家早已經清楚劉家謨是什么樣的人,單從胡大牛的言行舉止來看,人家怎么可能風餐露宿前來京山城眾目睽睽之下搶鹽傷人呢? 只是這便是如今的世道,即便他們真的親眼看到了真相,亦得乖乖地閉上嘴巴,只能看著黎光明和肖知縣如何上演一出顛倒是非黑白的荒唐大戲。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陛下降旨了,陛下降旨了!” 正當京山城的百姓還在為胡大牛的死亡傷感之時,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突然像得了失心瘋般地大喊大叫地道。 “陛下剛剛下旨復起王公了!” “王公被陛下任命為欽差,說是要王公治鹽!” “老天有眼,陛下圣明,王公這種好官終于得到重用了!” …… 初時大家還一頭霧水,但得知王越被陛下任命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總理鹽政之時,頓時覺得天空的陰云都像是要消散開來一般。 雖然對王越都十分陌生,但大家都知道這是一位替大明守護邊疆的大將軍,單是這個功績便足以讓他們敬重。 此次王越為胡大牛前來京山城,雖然最終未能替胡大牛爭取到公道,但這個有情有義的舉動贏得大家的更大好感。 現在得知王越被朝廷重用,而且還是要處理這害人匪淺的鹽政,當即紛紛叫好起來。 “王公要升堂重審胡大牛的案子,咱們快過去聽審吧!” 消息是接踵而至,當得知王越要開堂重審胡大牛的案子,大家再也坐不住了,當即紛紛趕往京山縣衙。 “這里的人真多!” “縣衙大院中容不下了,都回去吧!” “咱們不走,哪怕在這里聽著也好,我要看王公還胡大牛公道!” …… 京山城的百姓從四面八方趕來,很多稍微落后的百姓壓根進不了縣衙,只是他們并不愿意離開,而是選擇留在縣衙門前廣場探聽里面的消息。 天空的陰云正在變薄,東邊的天空出現了一片乳白。 京山縣衙如期升堂,重審胡大牛的案子。 事情發生了一點小插曲,王越原本想要親審此案,但按察使楊繼宗表態道:“欽差大人,要不將此案交由下官來審吧?” 王越考慮到自己身份有逾越的嫌疑,加上自己替胡大牛平冤的說服力確實要差一些,便同意交由楊繼宗來審。 倒亦不需要擔心楊繼宗徇私,且不說自己就在旁邊看著,楊繼宗的官聲亦算是響徹大明,這一點官員cao守還是有的。 黎光明聽到是由楊繼宗來主審,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同時給慌慌張張的肖知縣遞去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 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出乎他的意料,原以為王越永遠都沒有機會復起,但沒想到竟然給陛下如此重用。 現在得到皇恩的王越毅然像是一座高山,即便他是京山縣的地頭蛇,亦得乖乖地向王越匍匐在地。 “升堂!” 身穿三品官服的楊繼宗端坐在公堂上,整個人彰顯著官員的那份威嚴,握起驚堂木便重重一拍道。 “威——武” 公堂兩排手持水火長棍的皂班衙差用棍的一末端搗向面前的青磚,嘴里配合地一起喊著威武之聲。 剛剛胡大牛案子的人證再度被傳喚到公堂之上,但現在形勢已經不太相同。 王越坐在左側的椅子上旁聽,后面站著四名威風凜凜的錦衣衛,看到出現的兩個證人眼睛難掩那一份殺意。 雖然胡大牛的死不能全歸咎于這兩個人證,但正是他們的偽證才讓胡大牛蒙罪,進而胡大牛被迫以撞石的方式了結自己的性命。 楊繼宗按照審案的流程再次詢問了一遍,只是發現肖知縣的判法似乎并無不妥,便帶著幾分困惑地扭頭望向旁邊坐著的王越。 王越自然知道不能指望楊繼宗審出案件真相,便遞向自己孫子一個眼色。 王煜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當即對跪在堂中的八字胡掌柜詢問道:“趙掌柜,你的店里明明只有兩個小二,但為何有四把秤呢?” “王公子,你不通商賈之道,所以才有此疑惑!這做買賣要考慮方方面面,萬一其中一把秤壞了,那么就要關門停業了嗎?再說了,若到了年關之時,買鹽之人勢必增多,那時我亦好親自上陣,所以備著多兩把秤便可防患于未然!”趙掌柜顯得像模像樣地解釋道。 堂下的百姓初時亦覺得多備兩把秤有些古怪,但聽著趙掌柜如此解釋,又覺得這種做是合情合理。 “本公子確實不通商賈之道,但卻能看出你并非良善!”王煜的目光落在趙掌柜身上,顯得十分肯定地道。 旁聽的黎光明當即表示不滿地道:“王公子,你雖是欽差大人的嫡孫,但無憑無據豈可如此冤枉我家鹽行的掌柜呢?” “王公子,你豈可如此冤枉小人!”趙掌柜得到黎光明的庇護,亦是顯得滿腔委屈地道。 王越的眉頭微微蹙起,發現這個案子比想象中要棘手。 盡管自己已經是高高在上的欽差,但若是無憑無據處置這些人的話,必定會被整個文官集團趁機收拾。 或許黎光明早已經看破這一點,知道只要不落下把柄的話,自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欽差亦是拿他無可奈何。 “本公子是不是冤枉于他,差人將店里的秤帶來一驗便知!”王煜自然不會進行道歉認錯,當即表明態度地道。 楊繼宗不明白王煜在唱哪一出,但看到王越并沒有哼聲,當即對手下大手一揮道:“速去將鹽行的四把秤通通帶來!” 兩地離得并不遠,僅是片刻,那個隨行人員便氣吁喘喘地將四把秤帶回了公堂之上。 楊繼宗當堂讓人對四把秤進行查檢,結果發現事情果真如王煜所說,其中兩把秤確實是被趙掌柜做了手腳。 “我說早前怎么鹽少了,敢情是克扣了??!” “這個趙扒皮,我就說他不會這般好心便宜賣給我!” “我倒從來沒有跟他討價還價,買的鹽確實是足稱的!” …… 堂下圍觀的百姓看到果然有兩把秤動了手腳,想到自己吃了暗虧,當即紛紛對堂中的趙掌柜進行指責道。 “即便鹽行的秤有了問題,那又能說明得了什么?商人自古圖利,故太祖以商居末,此事跟案情毫無關系!”黎光明亦是沒有想到趙掌柜中飽私囊,但仍舊進行庇護地道。 王煜并沒有搭理黎光明,走到趙掌柜的面前進行詢問道:“趙掌柜,不知你跟劉家謨可有私怨?” “沒有!”趙掌柜當即很肯定地搖頭道。 劉家謨已經被叫到公堂之上,面對王煜的問題,同樣十分肯定地搖了搖頭。 王煜向肖知縣討要那包產生紛爭的鹽,便指著跪在地上的趙掌柜道:“商人圖利不假,這個趙掌柜更是jian商之典范。據本公子走訪得知,凡是給足銀兩或有身份之人前來買鹽,他都會讓店小二用正常的秤售賣。只是遇上講價之人,他便會從中使詐,用另一稱短斤少兩的秤售賣!”頓了頓,他揚起手中的鹽對黎光明道:“黎大人,劉家謨是京山縣的童生,又是你的學生!若劉家謨拿的是足銀前去你家鹽行交易,敢問趙掌柜會不會克扣于他,又敢不敢克扣呢?” 黎光明面沉似水并不吭聲,飄忽的目光意識到問題擺離自己的控制,便是思索著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按著剛剛的供狀,胡大牛當時給的是二百四十文錢,所以當時是不給足額!若是此鹽當真不足稱,便證明劉家謨撒謊,此鹽并非是他所買!”楊繼宗重新梳理胡大牛的案件,顯得若有所悟地道。 王煜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揚起手中的鹽袋道:“臬臺大人,你只需要差人查驗這鹽是否足稱,便可以此鹽究竟是何人所買,又是何人在這公堂之上公然作偽證冤屈好人!” 聽到這一番鏗鏘有力的發言,跪在堂中的劉家謨和趙掌柜頓時是瑟瑟發抖,連同旁邊的肖知縣都大汗淋漓。 王煜看到趙掌柜想要開口,便是淡淡地詢問道:“趙掌柜,莫非你又想要翻供?你跟劉家謨有私怨,所以出售給劉家謨的鹽是經扣克的嗎?” 趙掌柜感受到周圍凌厲的目光,當即嚇得連連搖頭否認。 “且慢,即便證明這袋鹽缺斤少兩,又如何能證實胡大牛拿著二百四十文錢買鹽而遭到克扣,他早前可是聲稱自己攜帶二百五十文錢前來京山縣!”黎光明是深諳審訊之道,當即便進行制止道。 一直不哼聲的王越輕嘆一聲,顯得語出驚人地道:“因為那十文錢在老夫這里!” 第五十八章 京山風波5 堂中的人聽到王越的話后,紛紛不解地望向這位欽差大人,不明白胡大牛的十文錢怎么就到了王越手里。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王越將一個銅虎紐般的鎮紙拿出來苦澀地道:“老夫平生好作詩!那日胡大牛問老夫因何不作詩,老夫戲言今天下之風大,家中已無鎮紙可用,而新作又恐吹落至jian人之手。不承想,胡大牛竟然將此事當真,故而給老夫花十文錢買了這個鎮紙!” 明明他對胡大牛并沒有什么恩惠,而胡大牛家中貧寒,結果胡大牛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山縣竟然還想著買一方鎮紙給他。 “臬臺大人,我已經詢問過京山城文房店的掌柜,他已經證明了此事,今已在堂下等待傳喚!”王煜心里亦是暗嘆一聲,便對楊繼宗施禮道。 楊繼宗打量著這位相貌堂堂、能說會道的王公子,便輕輕地點頭道:“傳文房店掌柜上堂!” “小人乃京山文房店掌柜江誠,小人剛剛已經過去辨認過尸身,那人確實來到店中購得一方鎮紙!”江掌柜來到堂上,當即說明事情的原委道。 劉家謨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指出破綻道:“臬臺大人,他撒謊,定然是受人指使作偽證!這種鎮紙在京山豈能值得十文錢之多,頂多只賣得五文錢,不,三文錢便能買到!” 咦? 堂下的百姓聽到劉家謨所指的破綻,不由得紛紛望向堂中的王越,亦是不由得懷疑是王越在背后弄虛作假。 劉知縣和兩位掌柜剛剛還緊張萬分,但此刻都是暗松了一口氣。 “小人慚愧,我看胡大牛是一個老實人,又是從外鄉來到咱們京山地界,便……便直接開價十文錢,結……結果他可能以為讀書人的東西都這么貴,所以沒有還價便付了錢!”掌柜顯得滿臉愧疚地吐露實情道。 “這世道都在欺負老實人??!” “若說柴米油鹽的價格誰人不曉,但咱們百姓有幾個能知鎮紙值幾何?” “誰人在作偽證,這事咱們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今京山有人已經是只手遮天啰!” …… 堂下的百姓得知事情的原委,頓時亦是生起了一份同理心,便紛紛為胡大牛鳴不平,同時有人對堂上旁聽的黎光明含沙射影道。 黎光明的聽力不錯,聽到堂下的百姓似乎將矛頭指向自己,整張臉當真是面沉似水,卻是打算回頭狠狠地懲治這幫刁民。 楊繼宗的目光復雜地落到黎光明身上,本以為這個官場的老油子會處理好跟王越的關系,不承想將人是往死里得罪。 只是他跟黎光明并沒有多深的交情,其實哪怕跟黎光明有很深的交情,亦是不可能偏袒這種顛倒是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