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6節
楊繼宗輕咳一聲,便對著黎光明道:“黎大人,據文房店的掌柜證明當日胡大?;ǖ羰腻X買得一方鎮紙,不知你對此可還有疑慮?” “臬臺大人,下官亦是想將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今既然已經知曉那十文錢的去處,胡大牛自然便是不夠錢買一斤鹽了!”黎光明像換了一個人般,對楊繼宗和顏悅色地拱手道。 “臬臺大人,我贊同劉家謨剛剛的猜測,這里有人受人指使作了偽證,但作偽證之人并非文房店的掌柜,而是鹽行掌柜和茶館掌柜。胡大牛作為一個外鄉人買一方鎮紙都遭人欺負,又怎么可能不按計劃前往鹽行買鹽,而是眾目睽睽之下在茶館強搶一個讀書人的鹽呢?”王煜知道黎光明便是事情的幕后主使,便當即將矛頭指向兩位掌柜道。 楊繼宗若有所思地望向這個掌柜,又是再度翻起手中的卷宗,發現這兩個掌柜的證詞確實值得商榷,但似乎都巧妙地沒有將話說死。 “臬臺大人,興許是胡大牛的鹽真丟了,剛巧看到學生手里有鹽,便上來搶學生的鹽,這個案子亦可能是由誤會而起!”劉家謨眼珠子一轉,當即拋出新的說辭道。 “劉家謨,本公子可是記得你說胡大牛尾隨于你,你是懷疑胡大牛想要奪你鹽才匆匆離開茶館!”王煜的眉頭微蹙,當即便正色地道。 楊繼宗正在翻閱著卷宗,便是輕輕地點頭道:“不錯!按你的證詞,你懷疑胡大牛想要搶鹽,所以你其實認為胡大牛是一個惡徒!” “臬臺大人,學生興許是緊張所致,胡大牛體格強于學生,學生自然是要加以防范!圣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也!”劉家謨解釋道。 王煜發現這個劉家謨亦是不好對付之人,便對楊繼宗請求查驗道:“臬臺大人,現在的破綻便在這包鹽上!若真如劉家謨所說,這包鹽是他從鹽行足銀購得,理當不會缺斤少兩。若是由胡大牛購得,那么自然被鹽行惡意克扣,這包鹽并不足稱!” 堂下的百姓發現事情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這包鹽之上。 “來人,即將對此鹽進行查驗!”楊繼宗意識到這確實是本案的最大破綻,當即沉聲地下達指令道。 一個戶房老吏當即走上前,伸手接過王煜的那包鹽,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起那把有問題的秤道:“老吏用此秤稱鹽,若足稱便可證明當日便是用此秤稱鹽,那日確實是胡大牛前去購鹽。若不足稱,那便……” “老家伙,你廢什么話,快點稱鹽!”堂下有幾個急性子的漢子聽到老吏嘮嘮叨叨,當即便表達不滿地催促道。 楊繼宗知道讀書人都有這種文縐縐的臭毛病,亦是沉聲地命令道:“稱!” 老吏急忙朝楊繼宗施予一禮,卻是不敢再行耽擱,當即面對楊繼宗的方向將那包鹽放到秤盤中,顯得小心翼翼地開始稱鹽。 老吏的手雖然顫抖,但很是穩當地將秤砣的繩子推到一斤的星刻之上。 剛剛消散的陰云再度卷土重來,致使整個縣衙都被陰云所籠罩。 “出來了嗎?結果出來了嗎?” “那把稱是啥情況???急死人了!” “還用問的,那個問題稱肯定是‘足斤足兩’!” …… 堂下的百姓面對背對他們的老吏頓時宛如熱坑上的螞蟻,每個人都顯得心急如焚的模樣,都想要知曉堂上稱的結果,倒是有一些百姓保持十分自信的模樣。 只是堂上眾人的反應不一,王煜此刻難以置信地瞪直了眼睛。 入目之下,老吏在將繩推到一斤的星刻放開后,那把秤桿向上翹起,證明這包鹽并非這把問題秤售出。 “臬臺大人,學生冤枉!當日學生確實是到鹽行買了鹽,至于其中的曲折學生實屬不知,學生亦是受害之人??!”劉家謨看到稱重的結果,當即飽含熱淚地叫屈道。 楊繼宗看到這個測試結果,證明這包鹽并非遭到克扣,亦是無奈地扭頭望向王越。 王越的眉頭緊蹙,雖然十分斷定劉家謨這家伙在顛倒是非黑白,背后的黎光明更是陰招不斷,但亦是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了哪里。 終究而言,這并不能百分百斷定劉家謨當日并沒有買鹽,事情亦有一定的概率出現胡大牛逮錯了人。 “欽差大人,此案今已經水落石出!即便你跟胡大牛有交情,但亦不能冤枉老夫的學生,此案就此作罷吧!”黎光明看到結果已經出來,望向對面的王越提議道。 站在王越身后的錦衣百戶陸松看到這個案子似乎要結案,便是進行開口道:“卑職在下來之時,陛下便親口叮囑卑職,不可輕視地方上的人員,要對周邊的事情撥草瞻風!當時卑職還不明圣意是何故,但今日一見,陛下真是有洞幽燭遠之明!” “你此話是何意?”黎光明的眉頭微蹙,顯得警惕地望向這個京城下來的錦衣衛百戶道。 王越等人紛紛不解地望向這個錦衣衛百戶,同樣不清楚他說這番話的用意,更不明白怎么就扯上陛下了? 第五十九章 京山風波6 轟??! 灰暗的天空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當即將在場的眾人驚得一哆嗦。 “若無他事,小吏先行告退了!”老吏看到自己的事情已經完畢,當即拱手告退道。 陸松突然走向堂中,一把揪住老吏的袖子道:“這個老吏的手腳不干凈,剛剛他對秤動了手腳!”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放手!你放手!”老吏被陸松突然一抓,當即便慌忙進行掙扎地道。 咦? 眾人原本還覺得陸松的舉動過于粗暴,只是突然看到老吏的袖口落下一物,這才讓大家察覺到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吏果真有問題。 楊繼宗的隨行師爺上前撿起,臉色頓時大變地道:“東翁,這個老吏果真動了手腳,請看這個!” 王煜看到竟然是一小塊慈石,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若不是陛下派下來護衛自己爺爺的錦衣衛眼睛毒辣,即便爺爺跟楊繼宗在堂上,亦是給這個jian狡的老吏給戲耍了。 黎光明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今日當真是犯“天命”。 “小吏糊涂,這……這都是知縣老爺指使小的這么干的!”老吏看到事情敗露,當即跪在地上供出肖知縣道。 肖知縣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梁,那個模樣要多冤枉便有多冤枉。 “來人,將他們兩個給本官先拿下,待會再行清算!”楊繼宗接過師爺遞上來的慈石,顯得惱羞成怒地道。 雖然肖知縣是大喊冤枉,但仍是被按察司的隨行人員直接抓了起來。 王越看到那塊磁石,亦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一直聽說“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但今日一見,才明白這話是半點不摻假,亦是對揪出老吏的陸松感激地道:“陸百戶,幸得你窺得此中破綻,本官謝過了!” “卑職剛剛已經說了,此乃幸得陛下臨行前的提點!”陸松并不領功,而是朝著北京城的方向鄭重拱手道。 王越不由得望向北邊,亦是想要見一見這位重新重用自己的新君,似乎并沒有傳聞中那般處事不可自決。 堂下的百姓看到竟然是老吏使詐,當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齒,這些世代盤踞京山縣的吏員比肖知縣還要可惡一百倍。 楊繼宗同樣感受到地方上人員上的錯蹤復雜,自然不敢再用京山縣衙的人,便讓自己的隨行師爺親自稱鹽。 果然如大家所猜測的那般,這包鹽跟著問題秤是分毫不差,證明這把鹽確確實實是屬于胡大牛所購之鹽。 楊繼宗望向跪在堂中的劉家謨,當即一拍驚堂木沉聲質問道:“劉家謨,你還不給本官如實交代嗎?” “學生認罪,請臬臺大人念在學生初犯,從輕發落!”劉家謨的身子已經是抖如篩糠,當即選擇認罪求饒道。 “初犯?那是以前無人敢治!” “此次將人逼死了,如何還能輕饒!” “真是給咱們京山丟臉,竟然出了如此的斯文敗類!” …… 堂下的百姓看到劉家謨終于招供,卻是沒有誰同情這個京山縣的童生,便紛紛進行指責道。 “小人是被豬油蒙了心,此次是收了劉家謨的銀子,所以才幫他做了偽證!”鹽行的趙掌柜看到楊繼宗望向自己,亦是進行求饒地道。 “小的亦是收了劉家謨的銀子,所以才幫他做了偽證,還請大人法外開恩??!”茶館的掌柜看到同伙已經招認,當即亦是進行認罪求饒道。 楊繼宗看到案情已經真相大白,便重重拍下驚堂木道:“你們可知!正是由于你們兩人的偽證,正是因為你劉家謨的貪念,卻是將胡大牛給逼死了?” 堂下百姓聽到這話,亦是唏噓不已。 “小人只是貪財,還請按察使大人法外開恩??!”兩位掌柜不想擔上人命案,當即連連叩頭求饒地道。 王煜看到這兩位掌柜將所有事情都推到劉家謨身上,而一聲不吭的劉家謨已然是要獨自扛下罪名,不由得蹙起眉頭望向黎光明。 雖然手里沒有實據,但他十分斷定黎光明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偏偏地,從目前所掌握到的證據來看,壓根無法將罪名扣到黎光明的頭上。 楊繼宗看到三人都已經招認,心里自然不想再節外生枝,便讓三人分別簽字畫押。 至此,案情已經變得十分明朗。胡大牛前來京山縣買鹽,結果在茶館喝茶之時被京山縣童生劉家謨順手牽羊偷鹽,結果被發現盜鹽的胡大牛打傷。 劉家謨為防擔責,故而收買了鹽行和茶館兩名掌柜,在肖知縣開審之時顛倒是非黑白,進而誣蔑胡大牛搶鹽傷人,導致胡大牛最后不愿輸粟贖罪撞死。 楊繼宗看到三張供詞無誤,當即握起驚堂木重重一拍道:“將此三人收監!此中案情復雜,明日再升堂宣判,退堂!” 劉家謨三人垂頭喪氣地被帶走,只是在離開之時,都是忍不住望一眼黎光明。 黎光明一直斂著臉坐在椅子上,直到劉家謨等三人離開,臉上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三人真是罪有應得!” “我怎么覺得還有一個呢?” “噓!小聲點,能有現在的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 堂下的百姓看到楊繼宗宣布退堂,亦是只能乖乖地被縣衙的惡吏驅離,盡管有些人對沒有懲處黎光明感到失望,但一些有年紀的人知道這個結果已經是來之不易了。 “欽差大人,胡大牛的事情著實令人惋惜,而今亦算是替胡大牛討回公道了!”楊繼宗走下堂來,顯得十分惋惜地道。 王越看著手中的鎮紙,心里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且不說這一份正義摻著水分,哪怕真是遲來的正義終究是遲到了,而胡大牛已經是人死不能復生。 這個世道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無私呢? “既然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下官剛剛已經讓手下在府上備了一桌酒席,還請欽差大人和臬臺大人賞臉前往!”黎光明像是換了一個人般,當即熱情地邀請道。 楊繼宗是一個念舊情之人,何況黎光明的同年徐溥對自己有提攜之恩,便對王越發出邀請地道:“欽差大人,咱們要不要先坐下來敘一敘!” “臬臺大人,你的案子既然已經處理完了,那么便輪到本欽差辦案了!”王越自然不可能前往黎光明家中作客,卻是對楊繼宗語出驚人地道。 楊繼宗顯得十分的不解地望向王越,卻是不明白這里還能有什么樣的案子。 王煜同樣是愣了一下,亦是不明白自己爺爺要唱哪一出。 “欽差大人,莫非以為胡大牛的案子跟下官有關不成?下官跟胡大牛無冤無仇,此次皆是受惡徒誆騙,否則下官都不會來此旁聽,還在兩位大人面前當真是失了臉面!”黎光明對早已經給自己留了后路,當即摘清自己道。 王越知道很難通過胡大牛的案子追究到黎光明這種老狐貍身上,都說“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其實官員未嘗又不是“官滑如油”呢? 噼里啪啦…… 陰暗的天空終究還是迎來了一場秋雨,這場秋雨的雨勢并不小,似乎想要將這座充滿罪惡的京山城沖洗干凈一般。 王越望著外面的雨幕,顯得有感而發地道:“本欽差初來之時,便問過肖知縣一個問題,為何京山的鹽要比安陸便宜這么多?肖知縣當時的答復是他治理有方,但今觀肖知縣不過是一個糊涂知縣罷了,又怎么可能掌握得了京山這個藏龍臥虎之地。相似的問題,鹽行的趙掌柜一直聲稱自己是一個心善之人,但經過胡大牛的案子,分明就是一個貪婪jian詐的商人,至于黎大人嘛,呵呵!” “欽差大人,你這‘呵呵’是何意?”黎光明的眉頭微蹙,完全不明白這位欽差大人唱哪一出地道。 王越扭頭望向黎光明,突然眼睛一凜地道:“黎大人,本欽差亦想聽一聽你的回答,為何京山縣的鹽要比安陸州的鹽便宜一百五十文錢?”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