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8節
朱祐樘對兩人的表態并不感到意外,當即便是拒絕道:“王給事中剛剛說得對!朕初登大寶,于政務多有不通,而閣臣人選事關重大,故不宜過早表態!今內閣二位閣臣老誠持重,可保內閣平穩,所請不允,退朝!” “退朝……百官跪送!”梁芳手持佛塵,當即便唱起道。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安等官員顧不得心中的驚訝,當即紛紛進行跪禮道。 想要入閣?沒門??! 朱祐樘特意瞧了一眼下面愣在當場的徐溥,便從寶座上離開,然后從西角門走向已經等候在后面的龍輦。 文官集團自然不是鐵板一塊,雖然自己現在還沒有培養出心腹官員,但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徐溥的勢力壯大。 徐溥的腦袋嗡嗡作響,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離開的朱祐樘,對這個曾經言聽計從的學生是越來越陌生了。 一直以為,自己入閣的最大障礙是萬安和劉吉的聯手排擠,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來自自己的乖學生。 今日在出門外還志得意滿,本該是自己大展拳腳的早朝,結果簡直像是一個上躥下跳的小丑。自己所力推的即位恩被改得面目全非,而今入閣之路更是被斬了一刀。 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了眼色,一直以為徐溥作為帝師定能憑此而貴,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么一回事。 在場的官員都不是傻子,隱隱嗅到了一絲風向的變化。 若是徐溥真如想象中那般得到榮寵,此次定然是允許廷推閣臣,好讓自己的老師徐溥能夠入閣輔政。 現在如此態度,雖然陛下并沒有指名道姓不允許徐溥入閣,但徐溥入閣之路已經蒙上一層陰影,甚至已經跟入閣無緣了。 “先帝留下的《治國良策》真的這么厲害?”翰林檢討楊廷和站在原處,顯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已經離開的新君喃喃自語道。 對他們底層翰林官而言,自然最為關心君王的性情和喜好。畢竟自己能否受到重用,能否在新朝發光發熱,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新君的信任。 經過他此次早朝的認真觀察,發現新君確確實實不像傳言那般愚鈍,反而更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帝王。 “介夫,過來一下!”劉吉不知什么時候從云臺下面,對著站在原地的楊廷和招手道。 楊廷和頓時一激靈,當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道:“弟子給師相請安!” “跟為師過來,為師有些事想要跟你說!”劉吉很滿意地望著自己這個得意門生,便朝著東邊邁步道。 “遵命!”楊廷和雖然不知道老師要跟他說什么,但在這個師者如父的時代,當即應了一聲便急忙跟上。 他是成化十四年的進士,而當年會試的主考官正是劉吉,所以打進入官場第一天起,身上便被烙上劉吉黨的印記。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退去,但這里亦出現一些特殊的情況,而劉瑾主動找上了張升。 張升聽到劉瑾的傳話后,先是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前往翰林院。 “張諭德,恭喜了!”謝遷剛剛瞧見劉瑾找上張升,對經過自己身旁的張升祝賀道。 張升不由得愣了一下,顯得困惑地詢問道:“謝大人,不知喜從何來呢?” 雖然自己是成化五年的狀元,對方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但謝遷的老師是徐溥,致使現在官職處于謝遷之下。 “張諭德,你今榮辱有加,高升在即??!”謝遷的眼睛閃過一抹妒忌,顯得話里有話地道。 張升的臉色頓時一沉,顯得有些生氣地反問道:“謝大人,你我二人寒窗苦讀到翰林院繼續學治國之道,莫不是僅是謀取高位?” “張大人,高風亮節!”謝遷頓時是啞口無言,只好拱手應付道。 張升并沒有搭理陰陽怪氣的謝遷,當即轉身離開。 現在他只想好好地輔助朱祐樘,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和怎么想,他并不打算理會。跟升遷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幫到這位有改革魄力的新君,特別能在鹽政上有所突破。 由于一直作為京官,每年內閣都會安排衙門前往揚州帶回最好的淮鹽回京分派,故而并不需要理會鹽價高低。 只是經過近期對京城鹽價的了解,他才發現現行的鹽法確實是國失鹽稅而民不得利。 謝遷看著遠去的張升,心里的嫉妒之火更濃了。 他比張升更年輕,比張升的官職更高,比張升更早進入太子府講學,比寒門出身的張升不知富貴多少倍,但現在陛下頻頻將這個人召進宮里,對同是太子府舊人的自己竟然不聞不問。 徐溥遠遠地望了一眼自己同樣失意的門生謝遷,卻不知哪怕出了差錯,猶豫了一下,便大步朝文淵閣的方向而去。 這一個跟預期不一樣的早朝,注定是要掀起一場波瀾。 第三十章 人生如棋,掌局者贏 乾清宮,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中。 第一次視朝的結果不好不壞,只是除掉吏科左給事中王質和吏部尚書李裕的加奏,這種早朝其實是流于形式。 現在已經要求控制奏疏數量還好,一旦早朝要上奏幾十份,那么自己坐在那里辛苦,而站在廣場上的文武百官同樣難受。 以這種早朝的形式,千官聽政的意義并不大,所以罷朝才是雙贏。 銅爐中已經生起檀香,一縷縷清淡的青煙裊裊而起。 一個鵝蛋臉的宮女正在研墨,跟那些戰戰兢兢的宮女手法不同,她的動作顯得粗獷而平穩,甚至嘴里還吃著一個蜜餞。 古墨輕磨滿幾香,硯池新浴燦生光。 朱祐樘聞著空氣飄散的墨香,用毛筆沾了墨,便捻袖潑墨揮毫在潔白的宣紙上書寫。 由于在成化十三年便出閣讀書,書法的功底已經具備,結合前世對書法的獨特見解,故而現在的書法已經能夠登大雅之堂。 自從發現自己這項技藝突飛猛進后,朱祐樘在閑時便喜歡練字和作畫,甚至還抄寫了幾首清朝的詩。 “陛下,你寫的是什么呢?人生如……什么嘛,這后面的字不認得!”牛蒙蒙已經停止研墨,正瞇著包子臉好奇地道。 自從上次慎刑司后,牛蒙蒙養傷幾日,便毅然升格為朱祐樘的貼身宮女。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易”,平日的牛蒙蒙依舊是大大咧咧的模樣,對什么事情都顯得特別的好奇。 “人生如棋,識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局者贏?!敝斓v樘將最后一個字寫完,便指著上面的字念道。 牛蒙蒙認真地聽著,腦袋像雞啄米緩緩點頭,而后扭頭望向朱祐樘一本正經地吐出兩個字:“不懂!” “朕果真是對牛彈琴!”朱祐樘便將手中的毛筆放回筆架,卻是進行打趣道。 正是這時,劉瑾從外面匆匆地走進來匯報道:“主子,徐溥在散朝后,他一個人到了內閣和六科廊!” “我讓你盯著內閣,內閣那邊可有什么異常?”朱祐樘發現事情真如自己所料,便認真地詢問道。 劉瑾翻開一本自己的小本本,當即便匯報道:“萬閣老讓人將前陣子帶回家里的古董椅又搬了回來,這個算不算?” “呵呵……這是要搞聯盟了??!”朱祐樘拿起牛蒙蒙遞過來的毛巾擦手,眼睛閃過一抹無奈地道。 劉瑾將小本本放回袖口,卻是認真地道:“主子,徐溥肯定又是憋著壞水,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還能怎么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你將這個條幅掛到朕的房間里!”朱祐樘不愿意多說,便指著剛剛寫好的字道。 黃盼進來通稟,而后將邵太妃領了進來。 邵太妃是普通的宮女出身,因家貧賣給了杭州鎮守太監,于天順四年被采選入宮。在朱見深繼位后,所幸被朱見深看上,后因生下興王朱祐杬被封為宸妃。 現在一共生得三子分別是:興王朱祐杬、岐王朱祐棆和雍王朱祐枟,最大的興王朱祐杬已經十一周歲,最小的雍王朱祐枟年僅六歲。 邵太妃比王皇后還要年輕一些,不過她的一生注定是要紫禁城孤老一生,這便是作為妃子的一種悲哀。 朱祐樘發現邵太妃確實有幾分姿色,亦難怪能從這么多宮女中脫穎而出,顯得不動聲色地將這位太妃招呼入座。 “陛下,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我送給你的那雙繡花鞋嗎?”邵太妃剛剛落座,便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朱祐樘沒想到邵太妃剛上來便打感情牌,但還是配合地虛情假意道:“朕記得此事!那時剛到清寧宮不久,你便給朕送來了一雙繡花鞋,還說是你親手縫制的!” 過來送茶的牛蒙蒙沒想到邵太妃會親自給朱祐樘縫制繡花鞋,當即便覺得這個邵太妃是好人。 “陛下,那雙繡花鞋其實并非哀家所繡!當年你在昭德宮住的日子短,萬貴妃還沒來得及繡好鞋,你便已經被送到清寧宮了!”邵太妃并沒有碰茶,而是望向朱祐樘認真地道。 “邵太妃,朕分明記得皇祖母說那雙繡花鞋是你所贈!”朱祐樘將送到嘴邊的茶停下,不由得蹙起眉頭道。 在自己五歲的那年,從西冷宮中被接出來。最初自己的撫養權其實是落在萬貴妃那里,但僅僅一個月,萬貴妃的父親萬貴過世。 由于萬貴妃要替自己父親守孝,故而算是一個不吉之人,自然就不能繼續撫養自己這位大明太子了。 幾乎在同一時刻,自己年僅二十四歲的生母紀氏病逝,故而自己不能回到生母身邊,而是被帶到了清寧宮。 在清寧宮住了幾天,邵太妃便送過來一雙由她親手所繡的繡花鞋,為此邵太妃還得到周太皇太后的夸贊。 邵太妃不由得慘然一笑,顯得十分認真地望著朱祐樘的眼睛道:“若當年不是說是哀家所繡,那雙繡花鞋到不了陛下的手里,您可知道其中的緣由?” 朱祐樘不是蠢人,否則前世小學二年級不可能拿到數學滿分的成績。 一雙明明是萬貴妃新手縫制的繡花鞋,結果要打著邵太妃的旗號才能送達,可想而知昭德宮和清寧宮的關系是多么和睦了。 “陛下,哀家跟萬貴妃都是宮女出身,所以對規矩都是格外重視。后宮干預政事已是犯天條,何況妄議國本乎?雖然萬貴妃當年得先帝獨寵,但她并沒有向先帝建言廢儲,亦沒有緣由向陛下提出廢儲,還請陛下明察!”邵太妃不再繞彎子,顯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終于知曉邵太妃的來意,便輕呷一口茶水道:“邵太妃,你當真覺得萬貴妃當年沒有提及廢儲之事?可有實據?” “陛下,當年廢儲一說同樣沒有實據!哀家乃朱祐杬的生母,若是先帝真有此心思,哀家亦能看出來,但先帝從來沒有提及如此想法!萬貴妃對杬兒都沒有怎么搭理,唯有給您親手裁制繡花鞋,所以妖言廢儲乃有人故意抹黑萬貴妃!”邵太妃說出自己的判斷道。 “如此說來,此事確有蹊蹺!” 朱祐樘捏著茶盞子輕潑著茶水,想到萬貴妃當年親手給自己繡鞋,加上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邵太妃沒有收到任何風聲,心里亦是偏向邵太妃的說法道。 邵太妃猶豫了一下,便認真地發出請求道:“杬兒他們三個還小,從小便跟在哀家身邊,還望陛下能再讓他們陪伴哀家幾年再讓他們前往封國!” “好,朕答應你!”朱祐樘從邵太妃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光輝,便爽快地點頭道。 早前在周太皇太后那里故意危言聳聽,自然不是真認為興王朱祐杬會造反,當時只是想要阻止懷恩重返司禮監罷了。 現在邵太妃站出來直接推翻萬貴妃讒言廢儲的說法,這更加證實自己早前的猜測,廢儲要么是被編造要么則是有人夸大其詞。 哪怕是后世的史書,只是一些充斥猜測成分的記錄,史書上根本沒有護禮派和成化帝沖突的任何記錄。 “哀家謝陛下成全,哀家先行告退了!”邵太妃看到事情已經算是得到解決,當即便進行告退道。 劉瑾看到邵太妃離開,當即說出自己的看法道:“陛下,我覺得邵太妃說的是真的,當年廢儲一事定然是有人在無中生有!” “別亂說話!皇祖母跟朕說的便是萬貴妃讒言廢儲,而且大家都說懷恩是冒死勸阻才被父皇貶回鳳陽守陵的!”朱祐樘蹙著眉頭喝了一口茶水,顯得有幾分頭疼地道。 劉瑾聽到涉及周太皇太后亦是不敢多嘴,但對懷恩再度吐槽道:“懷恩重掌司禮監后,現在勒令東廠查我們宦官的貪墨問題,搞得現在宮里都是人心惶惶!” “你之前不過是給朕倒尿壺的,有錢貪亦輪不著你,你有啥好怕的呢?”朱祐樘將茶盞放下,卻是帶著幾分嘲笑道。 劉瑾連忙否認,顯得十分認真地道:“奴婢自然不用害怕,只是覺得懷恩這個人很虛偽!我都懷疑他是向著文官了,聽說他回來當晚還勒令東廠釋放了一個戶部郎中,而今對咱們宦官反倒是逐一嚴查!” “朕現在還不想動他,你給朕好好盯著便是!”朱祐樘知道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卻是認真地交代道。 劉瑾現在正是最有干勁的年紀,自然對朱祐樘是言聽計從,爭取早日成為朱祐樘的第一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