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6節
隨著城門打開,里面的御林軍整齊地跑了出來,顯得虎視眈眈地望著在場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手持牙牌從左右掖門魚貫而入,穿過幽深的門洞,便窺得晨曦中的氣勢恢宏的奉天門,此時的奉天門樓宛如一頭孤傲的巨獸。 在來到金水橋前的時候,所有官員都停下整理衣冠,而后踏過金水橋朝著奉天門右側的西角門而去。 第二十六章 千官聽政,新帝敕諭 西角門,面闊三間,進深二間,單檐歇山頂,屋頂覆黃色琉璃瓦。 它跟奉天門和東角門相連,位居于云臺之上,是橫亙在奉天門前廣場和奉天殿前廣場的三座門樓之一。 雖然西角門在氣勢上不如奉天門,但鋪著琉璃瓦的單檐歇山屋頂和三面漢白玉階梯,同樣透著皇帝的威嚴。 一千多名文武百官手持牙牌,顯得整齊有序地來到西角門前東西相對站立,靜靜地等待弘治帝駕臨。 東方的天空已經變得敞亮,晨曦中的奉天門前廣場晨露未干。 九月的清晨明顯透著幾分寒意,很多官員站在這廣闊的奉天門前廣場被東邊的風一吹,頓時冷得直打哆嗦。 這里便是大明官員早朝的環境,若是有得選擇的話,他們其實并不喜歡天天上早朝,而是希望跟著暖床丫環躲在被窩里。 當然,這是底層官員不思進取的心理,擁有雄心壯志的官員已然希冀地望向門樓,只是視線受到門樓中央的御塌和本案所阻。 御榻,這其實是背面和左右兩邊設有矮屏風圍床式的寶座,此時正立于金臺之上。 舉傘蓋的錦衣衛力士和舉華蓋的太監已經就位,正護在寶座旁,另有一位太監手持夾武備二扇立于御座后面正中。 徐溥作為吏部左侍郎立于東側吏部官員一列,萬安和劉吉作為閣臣則從東邊漢白玉階梯登上云臺,顯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寶座的西邊,而旁邊則是起居注。 沒過多久,門樓后面便有了動靜,龍輦從內廷的方向過來。由于是喪期,故而此次早朝并無宮樂。 朱祐樘昨晚特意睡了早覺,今天的精神狀態顯得不錯,身穿衰服易素翼善冠麻布袍腰绖從西角門走出,直接繞到御榻中的寶座坐下。 跟文武百官從京城各處趕過來不同,他可以說是從自家的“正堂房”來到“二門”,只是這個家有點大便是了。 天子立于門樓的御榻寶座之上,百官立于廣場兩側,這便是始于大明的“御門聽政儀”。 明太祖朱元璋并沒有信奉宋朝“與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那套政治理念,不僅廢除了宰相制度,而且大改殿閣朝會之法,擴百官議政為千官聽政。 畢竟每日參加早朝的官員一千多人,即便最大的奉天殿亦無法容納這么多官員,故而大明的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設在奉天門前廣場。 明朝規定,文武官員每天拂曉到奉天門早朝,皇帝親自接受朝拜、處理政事。 除了常朝御門儀外,亦是存在電視上的常朝御殿儀,朝御殿儀的地點則是在奉門殿和華蓋殿,亦可以選在外朝的文華殿和武英殿。 常朝御殿儀針對的是大朝,只在正旦,冬至,萬壽節舉行,百官向皇帝朝賀而不議政。地點一般定在奉天殿,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進殿,其余官員僅是在殿外行禮。 朱祐樘坐在寶座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廣場中黑壓壓的官員,終于是迎來自己執政生涯的第一次早朝。 劉瑾手捧著一尊香爐,香爐上刻著青山壽山海紋圖案,此時已經有香在燃燒,顯得小心翼翼地放在前面的寶案上,向朱祐樘匯報道:“安定了!” 這個儀式源于永樂朝,預示著江山安定。 禮儀早已經滲透進這個王朝的骨髓中,錦衣衛的力士站在南面玉白石臺階梯邊上,朝著文武百官揮動響鞭。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以萬安為首的文武百官紛紛轉身朝向北邊,向坐在寶座上的朱祐樘行一跪三叩道禮。 朱祐樘看著朝自己跪拜的文武官員,待到禮畢,便淡淡地說道:“平身!” “臣等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安等官員又行謝恩禮道。 由于這里的官員實在太多了,低品階的官員只能遠遠望向御榻上的朱祐樘,正所謂“頂著芝麻綠豆大的官銜今日得以遠窺圣顏”。 只是隔的距離過遠,他們已經看不清這位大明天子的臉,一些眼神不好的官員只能看到一個輪廓。 今日是朱祐樘第一次朝會,故而流程還有所不同。 梁芳抬頭望了一眼寶座上的朱祐樘,在得到反駁后,便高舉手中的圣旨道:“陛下敕諭文武群臣,請聽旨!” “臣等聽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帶領文武百官迎旨道。 梁芳打開手中那一道明黃的圣旨,當即用太監特有的聲線宣讀道:“朕惟君國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為臣之道,莫切于忠君而愛民。朕嗣承鴻業,惟天惟祖宗付畀,夙夜祇敬……今朕親政,與朝堂一新,爾文武群臣,皆先帝所簡任,以遺朕者,其必有以副朕之望……仰惟皇考大行皇帝,聦明冠古,圣智自天,純誠格于高厚,臨終贈朕以治國良策一卷,朕讀之受益良多……弗是之率,而倍德慢禮,縱欲徇私,祖宗賞罰之典具在,朕不敢私!欽哉毋忽,故諭!” 朱祐樘聽著自己炮制的敕諭,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既然這些文武百官喜歡動用祖制,那么能打敗魔法的只有魔法,自己現在先趁機給他們先上點眼藥,這樣便于自己接下來借題發揮。 “治國良策一卷?” 萬安等官員對朱祐樘前面的說辭并不感冒,只是在聽到成化帝竟然給朱祐樘留下治國策,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原來如此!呵呵……我說呢,這個太子不可能變得如此至圣至明!”徐溥看著明顯變得不太一樣的學生,顯得恍然大悟地道。 自從先帝駕崩后,這個歷來性情乖巧的太子像是換了一個人般,不僅疏遠他們這幫東宮舊人,而且還修改了自己草擬的《即位詔》。 特別是在鹽法的修改上,并沒有采納自己整治鹽引濫發的主張,反而將矛頭指向了最核心的官商勾結。 出于對這位太子爺能力的了解,所以他認定是背后有高人指導,但幾番調查無果,而今這個謎團終于解開了。 并不是這位愚鈍的太子爺開了竅,而是已經駕崩的成化帝指點,恐怕只有成化帝才可能擁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東方的天空已經大白,整個西角門都變得十分敞亮,坐在寶座上的弘治帝已經顯得不是那般神秘了。 受人指導和自己領悟完全是兩碼事,只要這位新君信奉“垂拱而治”那一套,那么弘治帝將由他們文官主導。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梁芳將圣旨收起來,對廣場中的文武百官唱道。 千官議政,早已經有著固定的奏事排序。 宗人府有事最先啟奏,其次禮、戶、兵、工四部輪流啟奏,刑部及三法司隨后,翰林院、詹事府、科、道及九卿跟上,吏部排在最尾。 宗人府的官員出列奏事道:“求賜楚王府鎮國將軍朱均錎嫡第四子名曰:朱榮涎;晉王府永和王朱奇淯第五子曰:朱表梅;靖江王府輔國中尉朱規侗嫡長子曰:朱約薈?!?/br> “準奏!”朱祐樘對著這種小事顯得無力吐槽,但還是按著昨天內閣票擬進行答復道。 宗人府奏事完畢,禮部左侍郎倪岳出列上前道:“臣禮部左侍郎倪岳有本啟奏!” 來了,當倪岳出列的時候,已經提前知道奏事內容的官員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經由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徐溥推動的即位恩,現在要當面向陛下奏報了。 第二十七章 臣有野望,君芒初現 朝陽初升,整個廣場被染上一層淡金。 朱祐樘坐在御榻是風雨不侵,手里拿著今日各部早朝奏事的副本,看到禮部左侍郎倪岳出列便知道此人要說什么了。 倪岳身材魁梧,表情冷峻嚴肅,給人一種忠臣良相的模樣。 其實大明官場存在著“以貌取人”的陋習,且不論你個人才能如何,往往都是面相越好越容易得到提拔,故而不太可能出現“宰相劉羅鍋”。 倪岳現在正值壯年,毅然是大明官場的未來領袖之一,預先咳嗽一聲,從班末行至御前,然后跪奏道:“臣禮部左侍郎倪岳與禮部同僚共奏:陛下初登大寶,大赦行恩于天下,即位恩賜可與京師朝堂一心。今請賜于在京文武群臣及軍民人等:公、候、駙馬、伯,人賜銀二十兩;文官一品、二品,銀十五兩;三品,銀十兩;四品,銀八兩……軍官一品、二品,銀六兩;三品,銀四兩;四品、五品,銀三兩;六品至九品,銀二兩;雜職、紀錄幼軍,銀一兩……” 雖然君臣早已經知道奏疏的內容,但該有的流程卻是一點都不馬虎,何況明朝早朝的本質是“千官聽政”。 參加早朝的官員不僅不能發出聲音,而且不能吐痰,上茅房更是別想了。為了避免失儀,朝臣通常都不會吃早餐前來,而是嘴里含著一片人參。 除了到御前奏事的官員,絕大多數的官員只需要帶著耳朵過來即可,甚至一些離得遠且聽力差的官員其實就是過來湊個熱鬧。 明朝早朝的意義是“聽政”,而非“議政”,所以當舒服的陽光從東邊曬過來的時候,很多底層官員都不愿意聽倪岳念經,已經開始開小差了。 歲月靜好,那個老貨竟如此嘮叨。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大概是聽得最認真的一個高級官員,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他知道想要成為真正的文官領袖,僅是地位和聲望其實還是遠遠不夠,還需要擁有一定的“政績”。 成化朝的萬安、劉珝和劉吉為何被稱為“紙糊三閣老”,正是這三個人簡直就是尸位素餐,面對廠衛的傾軋竟然毫無作為,壓根沒有替文官集團“謀利”。 既然你都不為大家著想,那么大家又憑什么擁護于你呢? 倪岳照著奏疏讀了一大串后,便向朱祐樘請旨道:“請陛下效太宗之舉,準行即位恩,以開創中興之局也!” “請陛下效太宗之舉,準行即位恩,以開創中興之局也!”禮部尚書周洪謨當即率領禮部所有官員附和道。 萬安和劉吉作為閣臣能夠在云臺之上,此時看到倪岳和禮部官員一起請愿,不由得好奇地望向朱祐樘。 只要朱祐樘采納他們昨天的票擬意見,那么即位恩便會頒行。 其實他們兩人亦是后知后覺,若是能夠想到即位恩替文官集團謀利,他們兩人必定加分不少。只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徐溥,而陛下都不會輕松讓滿朝文武空歡喜,他們兩位閣臣更不可能阻止即位恩。 “倪愛卿,可有統計,禮部這個方案費銀幾何?”朱祐樘望向奏事完畢的倪岳,便淡淡地詢問道。 倪岳似乎是沒有想到朱祐樘關心錢的事,便含糊地給出一個數額道:“臣粗略所計,所耗不會超過三十萬兩!” 在場的官員聽到竟然是要動用國帑三十萬兩賜即位恩,而且還是遂為永制,不由得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現在成化帝治下的國帑充盈,但銀子恐怕還得精打細算,如此沒有節制花銷定然持續不了多年便捉襟見肘了。 當然,他們心里是希望朱祐樘同意招待禮部的即位恩方案,畢竟哪怕八九品不入流的官員都能拿到四兩銀子,而四畝銀子都能夠買上一畝上等好田了。 “朕惟君國莫大于奉天,守成莫重于法祖。太祖在世,興寶鈔而禁金銀,故而今日金銀行賞乃有違祖法!”朱祐樘面對在場所有官員希冀的目光,便是淡淡地指出其中的弊病道。 大明王朝目前所存在的問題并不少,而今的官方貨幣雖然仍是大明寶鈔,但大明寶鈔早已經是名存實亡,民間主要的流通貨幣是金銀,甚至銅錢都已經被碎銀所取代。 只是朱祐樘打算好好整治好這個國家,自然不能如此草率承認金銀的地位,甚至將來還要推出新的官方紙鈔。 咦? 眾官員這才后知后覺地望向朱祐樘,敢情剛剛的敕諭早已經埋下了伏筆,如今打著祖宗之法的話茬直接冠冕堂皇地否決了金銀行賞。 萬安和劉吉則是暗暗震驚,若是這兩件事情不是巧合的話,那么這位新君的心思著實是太過深沉,比先帝恐怕都是有過之而猶無不及。 徐溥震驚地望向門樓中央的弟子,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朱祐樘會用這個理由便直接否決自己蓄謀已久的舉措。 “陛下,寶鈔今早已經泛濫,二百貫都值不得一兩,還請收回成命!”戶部尚書李敏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徐溥,當即站出來反對道。 “李尚書,朕可沒說要以寶鈔行賞!”朱祐樘看到戶部尚書這么快便跳出來公然反對,心里有幾分不喜地道。 咦? 李敏對寶鈔的情況是了如指掌,正想要申明濫發寶鈔的危害,結果發現竟然不是這么一回事,在看到梁芳嚴厲的目光后,便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朱祐樘面對著眾官員疑惑的目光,便扭頭望了一眼旁邊的梁芳。 梁芳對朱祐樘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拿出一份圣旨宣讀道:“今朕初登大寶,頒賜在京文武群臣及軍民人等:公、候、駙馬、伯,人賜引鹽三引;在職文臣武將,賜鹽引二引;幼官及鰥寡老疾、監生、醫士、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廂里老及民匠、廚子、樂工,賜鹽引一引;另特賜,天下在冊灶戶一引!恩引不受三千引所限,可轉賣鹽商,亦可官價轉售皇店,欽此!” 既然無法否決即位恩這項提案,那么朱祐樘亦不打算被文官集團牽著鼻子走,而是決定借用這個機會整治鹽政。 都說現在鹽政是由鹽引濫發所引起的,而今便讓所有京官都拿著鹽引,且看他們手中的鹽引是一文不值還是遭人哄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