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5節
身穿著五品官服的張升感覺到朱祐樘的氣憤,亦覺得禮部此事做得著實不地道,但偏偏又顯得比較棘手。 他的老師劉珝是被萬安和劉吉聯手逼走,加上他性情孤傲,故而一直不屬于任何陣營。在看到朱祐樘竟然是一直蟄伏的英主后,亦是決定好好輔助朱祐堂。 經過一番思考后,張升提出自己的見解道:“陛下,今太倉豐盈,臣以為可采納禮部的建議賜即位恩,但要刪除遂為永制!” “張師,這不是你的銀兩當心不心疼???”朱祐樘抬頭望了一眼沐浴在陽光中的門堂,顯得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張升錯以為朱祐樘不滿這個提議,只是思索無果,最后還是輕輕地搖頭道:“陛下,恕臣愚鈍!若是陛下以為賞賜的數額太多,可進行削減,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賜矣!” “張師,賜鈔如何?”朱祐樘并不想讓那幫文官集團太過愉快,便認真地詢問道。 張升不由得苦澀一笑,便輕輕地搖頭地道:“不妥!今寶鈔越來越賤,若陛下用寶鈔恩賜,滿朝文武難免還是背后說陛下的不是,倒還不如不賞了!” “寶鈔不行的話!咦?朕倒是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朱祐樘亦是在認真地思索,腦海突然閃過一抹靈機道。 張升看到朱祐樘的模樣,不由得想起早前修改《即位詔》的情形,當即意識到這個皇帝學生又有了鬼點子。 夜幕降臨,北京城亮起萬家燈火。 坐落在槐樹胡同的徐府書房敞亮,書房前廳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茶香,徐溥坐在主座之上招待一個身材魁梧的訪客。 自從成化帝過世后,登門造訪的官員明顯與日俱增,而今徐溥即便位居三品亦已經要蓋過了首輔萬安和次輔劉吉。 “呵呵……徐學士,今日有幸得知宮里的一則消息,陛下已經同意添增閣臣!”禮部左侍郎倪岳的腰桿挺直,卻是主動透露道。 他跟徐溥是南直隸的同鄉,不過徐溥比他早上九年進入官場,仕途走得比他要順暢,故而亦是主動加入了徐溥的派系中。 徐溥端起管家剛剛送過來的熱茶,兩根濃密的眉毛微微挑起道:“舜咨兄,不知你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張升!”倪岳望了一眼門口,顯得高深莫測地給出答案道。 徐溥這個消息源頭十分可靠,當即便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得意地道:“萬安媚上欺下,劉吉乃棉絮也。若老夫此次順利入閣,定要推動朝廷革新,方不枉老夫的畢生所學!” “朝廷有徐學士,明之幸矣,弘治中興可成!”倪岳知道徐溥是一個十分自驕的人,便進行恭維地道。 徐溥倒沒有被這則消息沖昏頭腦,輕呷一口茶水道:“陛下下旨對內閣填補,接著便會舉行廷推,如此老夫要提前部署了!” 廷推原本一直是由皇帝主持,但自從英宗開始,由于皇帝深居簡出,若遇到大臣出缺,便由九卿舉行會推。 亦是如此,徐溥想要拿到內閣的入場券,那么便要拉攏到足夠的票數,屆時才能順利以廷推的方式入閣。 “以公今之聲望,滿朝百官又有誰能比肩?入閣非公莫屬!”倪岳認定徐溥入閣沒有絲毫的懸念,顯得十分肯定地道。 徐溥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發現還真的是這么一回事。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聲望,滿朝大臣無一人能跟他比肩,而進入內閣可以說是板上釘板的事情。 在入閣后,若是他要將萬安和劉吉踢出朝堂,那么他便坐上那個夢寐以求的內閣首輔寶座,屆時才能名正言順地統領百官。 “徐學士,此次將即位恩遂為永制,此事是否不太妥當呢?”倪岳想到自己正在推動的事情,不由得有所擔憂地勸阻道。 徐溥才是即位恩的幕后推動者,顯得不動聲色地輕呷一口茶水道:“有何不妥?” “除太宗賜即位恩外,本朝歷代皇帝都沒有此規,今厚賞且倡為永制恐引陛下不滿!”倪岳猶豫了一下,便將自己的顧忌說出來道。 徐溥十分了解自己那個學生,卻是不以為然地放下茶盞道:“此事木已成舟!不說陛下同不同意,今已將消息散布出去,滿朝文臣沒有反對之理,陛下定是采納此策!” 倪岳不由得苦澀一笑,敢情徐溥是將自己推出去擋槍,亦不管陛下會不會怨恨自己。 徐溥注意到倪岳的反應,便進行安慰道:“老夫看著陛下長大的,陛下素來仁厚,亦是能夠聽得進我們大臣的建言!賜即位恩有利于陛下收擾人心,此乃忠君之策,而今定為永制,不僅本朝稱頌于你,后人亦會念你之功!” “但愿如此吧!”倪岳亦是知道這確實是件能夠吹上一輩子的事情,臉色當即緩和下來道。 徐溥剛將同鄉倪岳送走,結果自己的同年好友戶部尚書李敏和戶部左侍郎李嗣紛紛登門,當即便熱情地進行招待。 盡管他的地位無法跟萬安和劉吉相提并論,但自己這么多年通過同鄉和同年早已經編織出一張牢靠的關系網,更是主持了成化十一年和成化十七年的會試。 以他現如今在大明朝堂的地位和影響力,已經算得上是百官領袖,將會在新朝的早朝上大放異彩。 由于明日便是新君的第一次早朝,今晚的京城顯得暗流涌動,各方勢力紛紛聚到一起密謀著一些事情。 第二十五章 大jian似忠,早朝西角 九月十四日,新帝的第一次早朝。 這是一個星月漸沉的卯時天,九月里天光較晚,隨著那一星一月消失在蒼穹之上,天空變成一片漆黑。 都說大明皇帝懶政罷朝,殊不知想要偷懶不上朝的官員比比皆是,打著“睡過頭”、“堵路上”和“患病”等旗號失朝。 據史料記載,成化九年五月的某天,竟然有將近一千人失朝。本來失朝是要受到責罰,但法不責眾,成化帝最后選擇沒有追究。 只是今天是弘治帝第一次早朝,倒是沒有哪個官員敢于缺席。 新朝新氣象,都知道這位新君仁厚,這讓很多官員對新朝充滿著期待,致使他們大清早起床完全沒負擔。 午樓的第一通鐘鼓已經響了,半個京城的燈火都逐漸亮了起來。 槐樹胡同,徐府。 徐溥在雞人的叫喚聲中醒過來,腳丫覺得不舍地離開那片溫潤,兩個暖床丫環像接收到信號服侍徐溥起床。 雖然整天教導君主“文王卑服”,但作為這個時代的頂級統治階層,生活必定是奢靡的。不論是地位還是財力,都足以讓他過上優渥的生活。 徐溥用學生孝敬的西湖龍井漱口,里面滲著李之清送來的頂級細鹽,盡管沒有皇帝般講究采用朝露,但其費用亦是不少。 官服同樣繁雜,幾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穿衣。由于還在孝期,外面還要加穿喪服和一條系于腰上的帶子。 雖然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只是他在教導太子之時便被授予太子少師的虛職,故而已經躋身正二品官員。 徐溥摸了摸自己的花犀帶,卻是知道用不著多久,自己便可以用上玉帶了,便拿著牙牌便直接出門。 天氣已經轉冷,庭院明顯透著一股寒意。 都說官員上早朝辛苦,但在徐溥醒過來的時候,整個徐府的數十號仆人都已經起床,正是圍繞著徐溥而轉。 轎子已經從轎廳抬出,正候在前院中,幾個身體魁梧的護衛則站在門口處。 徐溥信步來到前院,雖然兩個妾室已經出現在這里恭送自己,但自己轎子后面的小轎并沒有人在。 “孩兒給爹爹請安!”一個身穿七品官服的年輕人扶著帽子匆匆趕來,顯得慌張地向徐溥見禮道。 在明朝,父子同朝已經是屢見不鮮。 倒不是虎父無犬子,而是明代的官蔭制度所致。起初受蔭者一般是官職身故或致仕以后,但后來則是“正三品以上京官考滿著績,得蔭一子,曰官生”。 徐溥是成化十五年才升任正三品禮部右侍郎,原本沒有達到官蔭的資格,但他乞求讓嫡子徐元概入國子監,成化帝以徐溥侍奉太子的舊勞,特任命徐元概為從七品中書舍人。 據統計,景泰朝以前得蔭敘者僅五十余人,且“皆屬特恩蔭職”,多是“通過乞恩獲得”,但現在朝廷大員的官蔭隱隱有泛濫的趨勢,且出現“文臣蔭武”的現象,像原兵部尚書程信長孫程塤得錦衣衛世襲百戶。 徐溥對兒子歷來十分嚴厲,上下打量氣喘吁吁的徐元概便沉著臉道:“牙牌呢?” “呃,對了,我的牙牌呢?”徐元概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兩手空空,不由得困惑地道。 牙牌,這是前往早朝的通行證,算是京官專有的物件,以致有俗語“我愛外官有排衙,我愛京官有牙牌”。 好在這時,發現遺漏的美婢拿起牙牌匆匆送了過來。 徐元概接過了牙牌,看到父親仍舊不滿地盯著自己,便陪著笑地恭敬道:“父親大人,請上轎!” “老爺,時辰不早了!”管家的心向著徐元概,亦是幫著解圍地道。 徐溥看著自己兒子如此丟三落四,那位媚臣首輔的兒子和孫子都是科舉入仕,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 自己乃經世之才,結果生出的東西竟比不上那個草包首輔。 “起轎!”管家看到徐溥入轎,便是大聲地唱道。 徐家的中門大開,兩個轎子一前一后出門,前面有人打著燈籠,兩側是身強力壯的護衛,便是朝著紫禁城方向而去。 待到了西長安街,這里已經變得熱鬧起來,除了許許多多同樣乘轎上早朝的官員外,街道邊上有著不少食攤。 徐溥坐在轎中閉目養神,卻是知道當務之急并不是要扳倒首輔萬安和次輔劉吉,而是要給皇權上枷鎖,不能讓弘治帝像成化朝那般重用廠衛。 東方漸亮,午門前廣場已經是人頭攢動。 “下官拜見徐學士!” “下官恭請徐學士鈞安!” “下官敬請徐學士勛安!” …… 這里已經聚集近千名官員,在看到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從廣場外圍走過來,當即便是紛紛見禮道。 首輔萬安是媚臣,次輔劉吉是庸輩,而今滿朝文官只有徐溥有聲望和謀略,特別新朝還推動即位恩,故而徐溥已經贏得大家的一致擁戴。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揚,僅僅微微地點頭,便朝著前面而去。 劉吉仿佛忘記早前的不快,對著過來的徐溥道:“徐學士,早安!” “劉閣老,早安!”徐溥知道現在還不宜跟劉吉撕破臉,亦是進行回禮地道。 劉吉何嘗不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對著徐溥主動示好地道:“老夫跟元輔大人都認為即位恩可行,昨日便已經票擬呈于陛下,想必今日早朝便能通過。即位恩施行,百官和軍民必感激陛下,陛下新政必可通暢無阻,徐學士乃經世之才,望早日能入閣跟君同佐陛下!” “劉閣老過獎了!”徐溥發現劉吉此人便是不錯,亦是有些自鳴得意地道。 劉吉將徐溥的反應看在眼里,便是主動伸出橄欖枝道:“先帝在世之時,老夫便向先帝請增閣臣,只是奈何先帝沉迷僧道!今陛下已經開始處理政務,老夫今日便請求增補閣臣,徐學士以為如何?” “一切旦憑劉閣老作主!”徐溥的心中暗喜,便對劉吉拱手道。 正是這時,后面出現了一陣sao動,身穿蟒袍的萬安被他的孫子萬弘璧攙扶著過來。 萬安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臉上確實長得像豆子的老人斑,對見禮的劉吉擺手道:“這年紀大了,身子骨可比不上你們,連上個早朝都差點起不來!即便新君要讓老夫干下去,亦是干不動嘍!” 徐溥沒有說話,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草包首輔。 “元輔大人說笑了,你老誠持重,今新君剛登大寶,朝中諸事還得依仗您呢!”劉吉卻是恭維著道。 萬安便擺著手,卻是長嘆一聲道:“不了,不了,干不動嘍!只是陛下至今沒召回鎮守太監,老夫得看陛下撥亂反正才得以安心!” “徐學士,老夫認為元輔大人言之有理!”劉吉心里微微一動,便扭頭望向一邊的徐溥道。 徐溥心里亦是有了計較,當即進行表態道:“新朝若得中興,自當要重賢任能,豈容閹堅繼續禍亂朝政!” 從寒窗苦讀到身居高位,自然都是聰慧之人!現在話都已經說到這里,三位朝廷重臣僅是相視一眼,便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東方的天空已經破曉,氣勢宏偉的紫禁城已經顯露出來。 “上朝嘍!” 時辰剛到,城樓上的太監便大聲地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