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路燈迷離,似一把巨大的金色花灑,從天頂送下一蓬光,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身影。 可能是夜間視力不好,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層蒙版,這一幕,又給了程音一種正在落雪的錯覺。 她忽然想起,季辭冬天的第一件大衣,還是她用壓歲錢給他買的。 應該早就被他扔了吧?不扔也肯定穿不上了——車燈像舞臺的補光,清晰照著緩步走近的人,明顯比少年時高大許多,闊肩窄腰,已是成年男子的身形。 車停穩,梁冰下去開了后側車門,程音搶著下車,說她已經叫到了網約車。 季辭卻彎腰扶住了車門。 也恰好擋住了程音的去路,她要是硬往外鉆,恐怕得和對方來個貼面熱舞。 程音僵住,抬頭對上了季辭溫和淡然的臉:“取消吧,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br> 跟你一輛車才不安全……她的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不知是因為夜太安靜,還是因為離得太近,程音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沒關系,我約的是出租車,”她拒絕道,“請梁秘書單送您吧,不然太麻煩了?!?/br> “不麻煩,先送你,”季辭溫聲道,“坐好?!?/br> 陳年記憶突然復蘇,某個叫林音的女孩,每次寫作業都抓耳撓腮,誰也管不了她,除了季三。 有三哥在,只需“坐好”兩個字,就能給悟空戴上緊箍咒。 指令發布之后,程音意識到之前,她已經遵從條件反射,縮回車里坐得端端正正。 車輛重新啟動,車頂燈倏然熄滅,程音的視野內頓時一片漆黑。 季辭就坐在她的旁邊,觸手可及。 這個念頭讓她戰栗,程音往旁邊讓了讓,避免與他靠得太近,但這顯然是無謂的掙扎——多黑都沒關系,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在視力受限的夜晚,她的嗅覺會變得格外敏銳,即使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出周圍有什么人、他們剛才路過了什么地方、晚餐吃的是羊rou還是魚。 算是一種特異功能,在夜盲癥嚴重的時候,給她的生活帶來不少便利。 但今晚,她寧可自己嗅覺失靈。 季辭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 酒精是一切香水的必備原料,因為有著極強的擴散力。程音已經盡量貼著另一邊的車門,仍覺得與他呼吸相聞。 他現在有使用須后水的習慣。衣物大概有專人清洗,散發嶄新挺括的植物芳香。剛才他等在路口,還沾到了一些路邊的紫丁香。 聞起來和過去完全不同——曾經他的身上,只有實驗室的消毒水味。 不知是真是幻,她剛作如是想,消毒水的氣息便立刻在車內隱隱浮現。犀冷,潔凈,混在淡淡的酒氣里,好像熾熱巖漿中飄過幾朵細小的白花。 程音好奇地吸了吸鼻子。難道季總還親自上手,從事一線的研究工作? 她又吸了吸鼻子,想再仔細分辨一回,猛然意識到自己當下的行為,與變態沒有什么分別。 捂住發燙的臉頰,程音又往旁邊躲開了一些。 但緊接著,她的注意力就被梁冰的一聲驚呼給拉了回來。 “老大,頭又疼了?”他聽起來很是急切。 頭疼?又? 程音轉過頭,恰好這時車輛轉彎,對向車道有大燈短暫射入,照亮了季辭的臉。 男人眉頭緊鎖,一手抵住前額,蒼白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被強光一照,有種碎玉般的涼意。 “您沒事吧?”程音忍不住問。 回應她的只有短促沉重的呼吸,節奏極為紊亂。 季辭深喘了兩口氣,才啞聲應了一句:“沒事?!?/br> 他的聲線都劈了,聽起來可不像沒事。 梁冰明顯有些慌張,偏偏車在五環上,恰巧這段路沒有設置應急車道。他只能口頭指揮程音:車門的儲物格里有水,包內側拉鏈里有藥,季總必須立刻服藥。 他生病了?有藥就行。程音立刻伸手,想要打開頂燈,被梁冰緊急阻止:“別!他不能見光!” ……又不是吸血鬼。 吐槽歸吐槽,程音這時也急了,只能摸黑去找藥。 藥不難找,包就在手邊,她擰開瓶蓋,依言數出兩粒,再去門上摸礦泉水——水放在靠近季辭的那一側車門。 程音因此不得不趴在了季辭的腿上,只短短幾秒鐘的接觸,她卻感受到了來自他身體的溫度。 燙得嚇人! 伴隨著高頻度的顫抖,仿佛他的身體機能瀕臨崩潰。程音愣了下,立刻伸手摸向了他的臉,指尖所及之處,全是黏膩的熱汗。 此時季辭牙關緊咬,已完全說不出話。 藥當然也不可能吃進去,程音用手指撬了半天,才勉強撬開一道縫,將藥片塞入他的口中。 至于水,只能閉眼瞎灌了。 病人根本不予配合,她往里灌,他往外吐,不時還痛苦地甩著頭。 程音一時惱火,干脆爬到他身上,用體重鎮壓住他掙動不停的身軀,然后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往齒縫中倒水,半喝半撒,終于把藥灌了下去。 虧得她力氣大,一般人還真制不住他。 程音疲憊地從季辭身上翻下來,發現自己也急出了一身的汗,空調一吹嗖嗖的冷。 手指也不大對勁,腫痛發漲,估計剛才被他無意中咬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