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哪個更不想?不想讓我受到傷害,不想讓我媽受到傷害, 哪個更不想?” 陳一天眨眨眼睛:“……有區別么?”他被工作折磨得未老先衰,腦子跟不上了。 “沒有區別么?那是你另有最不想傷害的人?” 在某一時刻,于喬和于香何其相像。 她的眼睛盯著你時,眼尾明明是收了,卻拋開一個上挑的弧度,引人遐想。 于喬十五歲,時間關系,兩人共處時間大大減少。 年齡關系、經歷關系,陳一天不能再當她是無性別的小孩。 他始終如一、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又謹小慎微地與她保持距離。 這是于喬第一次用這么強硬的語氣,她懷著朦朧的心思,東突西撞,老也說不到點子上。 一問一答幾個來回,于喬覺得自己所言和心中所想背道而馳,急得眼睛都紅了。 此刻的于喬,讓陳一天有點怕。此前有那么幾個時刻,他也對于喬心生恐懼,于是他瞅準機會切斷話題。 “不想走?” “反正我不走?!蹦X子打了結,說出的話也是硬的。 “為什么不想走?” 是啊,為什么不想走,當年被于香丟下,獨自面對陌生的世界。 氣候、語言、飲食、人際關系,全部是陌生的。 她無知無畏地一一適應下來。 這對十一歲的女孩來說,是難以言說的艱辛。 幼年失恃,母親奔波勞碌,父親不知所蹤,她只有收斂孩子心性,與無血緣關系的奶奶和小天哥哥相濡以沫。 為什么不想走?是對苦難的留戀嗎? 這算什么理由呢。 滿眼可見法國梧桐,四季可聽江濤拍岸,冗長的夏日里,穿梭于胡同深巷,上學路上隨便進一家早餐店,唆一碗鴨血粉…… 從邏輯上講,這才是于喬該過的生活。 回到南方,回到mama身邊。 于香雖然是個頂不著調的媽,可她終歸是于喬的至親,是于喬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有血緣關系的人。 是于喬的庇佑,也是于喬的牽念。 母女團圓后,當媽的以小營生維持家計,做女兒的早出晚歸完成學業…… 在異鄉溫和度日,細碎時光中,一個老去,一個長大,這是于喬歸位后,可預見的未來。 可于喬就是不想走。 她并非自虐般留戀苦難,于喬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她是習慣了。 她習慣了秋褲、羊毛褲、外褲的冬季裝扮,習慣戴著耳包、拃著膀子走在咔哧咔哧的雪路上,習慣了礦中食堂的小白菜豆腐湯,習慣了那條與黑水 河相伴的土路,習慣了沈陽春天肆虐的風沙,習慣夏日入夜的涼爽,習慣了吃雞架,吃炸串兒,習慣了小店里的韓式石鍋拌飯…… 她習慣了身邊的人。 青梅竹馬的富家子包括,寬肩膀、胸圍驚人、大嗓門兒的朋友孫靈君。 礦中宿舍里,她從下鋪搬到上鋪,床單上再也沒有泥腳印子。 她不再是小碎催,終于有力量支配學妹關燈、鎖門,下晚自習后,不必噤若寒蟬、躡手躡腳地脫衣上床——她混成了學姐。 在于喬眼里,蒼蠅一樣盤旋在礦中的社會青年也不是十足的惡棍。 他們皆因種種原因,過早輟學,比如李遠航,林小詩那次意外到訪,反倒加深了彼此的印象,成就了二人另類的朋友關系。 最重要的人,還是奶奶和陳一天。 她喜歡吃奶奶做的飯,喜歡陪奶奶去浴池、去買菜、去樓下納涼。 她愿意一輩子過這樣細碎的日子。 她喜歡陳一天。 ※※※※※※※ 將近中午,到達北鎮。 王大夫桌上豎了牌子:今天下午不接診。 他為了接待陳一天和于喬,把下午的工作都推了。 不知道是不是普遍現象,中醫醫術精湛的人,尤其是年長的老中醫,總給人一種容光煥發之感。 王大夫奔70歲的人,完全沒有老態,面色紅潤,目光迥迥,心思縝密,舉手投足倒像個年輕人。 陳一天提出請他吃午飯,他擺了擺手說:“現在還不用你請?!比缓蟀盐⒌拖骂^,眼睛從眼鏡上方瞟著陳一天說:“你知道你大爺我一天賺多少錢 嗎?” 陳一天還真不知道。這家小診所開了十幾年,在北鎮地界是有名的。 王大夫中醫西醫都通,年輕時做過骨科手術,給人接骨也是一把好手。 來找他看病的人,心臟病、糖尿病、皮膚褥瘡、失眠異癥、男科、婦科無所不有。 他也會看人下藥,一眼望去家境好的,就開些貴的藥。提著鋤頭找上門的,就給開個財力所能及的方子。 最近幾次給于喬開藥,王大夫都沒收錢。 屋里沒別人,王大夫邊起身脫白大褂,邊對陳一天說:“我一天就能掙五千?!?/br> 于喬和陳一天對視一眼。 王大夫對他倆的反應很滿意:“所以說,還能讓你請我吃飯嗎?!” 吃飯地點是王大夫選的。 北鎮新開的一家海鮮自助。他說這幾年生活好了,北鎮也向大城市看齊,很多人不再吃香腸、肘子、豬蹄子,也奔著高雅點的食物去了。 這家海鮮自助就是沖著這個消費趨勢去的。78元一位,在北鎮算得上高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