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節
不得不說,他們的這種做法如果是碰上一般人,那說不定還真的會因為惜才而和稀泥,但現在坐在金臺上的人是朱高煦。 王回確實很不錯,朱高煦用起來也十分順手,但這不代表他愿意為了王回而放過顏延和李冕。 當下雖然經過楊士奇和王回黨爭查案而在天下查出兩千余萬貫錢糧,但這頂多讓大明的財政多撐兩年,遠遠達不到朱高煦想要的數量。 況且他對顏延和李冕已經失望,如果他們剛才入殿是選擇致仕,那朱高煦還會給他們活路。 可眼下他們的做法,顯然還是舍不得權力,故此在思緒間,朱高煦便已經做出了決斷。 用一個王回換顏延和李冕,這很值得…… “王回,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朱高煦一開口,不僅僅是顏延和李冕愣住了,就連亦失哈和朱瞻壑都愣住了。 他們沒想到王回這把鋒利的刀子,居然連一年都沒撐住就要被拋棄。 “陛下,臣認罪!” 如果說朱高煦的質問讓眾人驚訝,那王回的回答就是讓眾人震驚了。 王回行賄的事情畢竟過去了那么多年,想要追查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王回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行賄,那即便是朱高煦想要追查,也需要耗費一番力氣。 可現在,王回直接認罪的做法,讓朱高煦感到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王回卻繼續道: “臣認罪,但臣并非是向吏部和吏科的官員行賄,而是向兩名jian臣行賄?!?/br> “現在這兩名jian臣已經主動跳出來了,大理寺丞顏延是一個,還有刑部右侍郎李冕!” 王回拱手作揖,渾然不顧自己自爆帶來的震驚:“臣當年政績足夠,理應可以前往其余地方擔任知府,但當時官場昏暗,臣勵志清肅官場,這才無奈向這兩個jian臣行賄,以此來到京城任職,并著手調查這二人及其黨羽的罪證?!?/br> “臣剛才說過,這二人及其黨羽的罪證就在臣的府上,其中也包括了臣向其二人行賄的事情?!?/br> “陛下要治臣的罪,臣無怨無悔,但這兩個惡賊說臣貪污受賄,臣卻是絕不認可!” “當年臣所行賄之錢財,絕無一分是從民脂民膏上獲取,數百貫錢除了臣擔任知縣三年的俸祿外,還有臣變賣吉林老家田地,以及臣父多年積攢錢財,還有與鄉親鄰里所借錢財?!?/br> “臣為官這些年,這些所借錢財,基本已經用俸祿還清,絕不貪腐一分一毫?!?/br> “在陛下若要殺臣,那臣甘愿伏法,不過在伏法之前,臣還有一件事要彈劾!” 所有人都沒想到,王回不僅自爆,還自爆的清清楚楚,并且在自爆之后還要彈劾一件事。 當然,他所說的那些話,眾人都不相信。 大明官場是什么樣他們清楚,王回的那數百貫如果真的是按照他所說的那樣籌集而來,那他絕對可以算得上大明朝的第一清官。 至于他死前所要彈劾的事情,也為眾人關注之焦點。 “準……” 朱高煦想看看王回還想彈劾什么,朱瞻壑與亦失哈也是如此,而李冕和顏延則是心里涼了半截,只覺得王回肯定是要對自己二人下死手。 在殿內眾人的注視下,王回拱手作揖,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五拜三叩后這才緩緩抬起頭抬頭與朱高煦對視。 “臣還要彈劾當今陛下,罪名……失察!” 第517章 國有疑難可問誰 “王惟中,你放肆!” 乾清宮內,見王回居然彈劾皇帝,亦失哈立馬站出呵斥,但朱高煦卻抬手制止了他的呵斥。 此刻的李冕、顏延二人已經被王回的這一番cao作給弄得目瞪口呆,站在朱高煦身旁的朱瞻壑也重新審視起了王回這個人。 他暫時還不明白王回這是在干嘛,在他看來,王回這完全就是取死之道。 這并不奇怪,說到底他也不過才二十六歲罷了,而王回卻已經步入不惑之年。 二十年的官場沉浮,加上王回本身自己的能力與才干,能與他打擂臺的人并不多,不然楊榮、楊溥也不會在內閣被王回壓著一頭了。 在朱高煦抬手勒止亦失哈后,宮殿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眾人的腦子也飛速運轉,不斷在猜想王回這番舉動為了什么。 一字時后,顏延、李冕、朱瞻壑三人還沒想通,亦失哈則是有了眉頭,唯有朱高煦在片刻錯愕后便洞悉了王回的想法。 王回原本的想法就是憑借自己還能收拾江南貪官污吏來讓皇帝保住他,但是隨著顏延和李冕對他反撲,而朱高煦表現出要拋棄他的時候,他立馬就把自己底牌露出來了。 清廉,這個兩個字的份量不管是放在任何一個時期,都能讓不同時期的百姓對其憐憫。 一個官員即便毫無政績,但只要他足夠清廉,百姓也會對其歌功頌德,而王回如果真的如他說的那般清廉,那他行賄的事情不僅不會成為他的污點,反而會成為值得人大書特書的優點。 一個知道官場黑暗的清廉官員變賣家產來賄賂貪官污吏,在貪官污吏手下隱忍十余年的同時保持清廉,最后站出來給予一個腐敗勢力沉重一擊,帶走了數萬貪官污吏,留給國家上千萬貫錢糧…… 擁有這種故事的人,自己一旦殺了他,那弊端可就太多了,搞不好自己的名聲能比得上堡宗。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得是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想到這里,朱高煦略微瞇了瞇眼睛,只覺得自己小瞧這個王回了,不過即便如此也沒事。 “亦失哈,你親自走一趟,去他的府上查一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的那么清廉?!?/br> “奴婢領命……” 沉默一字時后,朱高煦率先開口命令亦失哈去查證,亦失哈也攥緊拳頭走出了殿外。 在路過王回身旁時,亦失哈用冰冷的眼神緊緊盯著王回,王回卻一直只與朱高煦對視。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王回那口吊了半天的氣也松了下來。 他不怕皇帝質問自己亦或者查證,因為他不怕查,他就怕皇帝一生氣就把自己宰了。 如果是那樣,即便他死后的名聲能比擬“范文正”,可那畢竟是死后,人都死了名聲再厲害又有什么用? 好在自己判斷的沒有錯,當今的陛下是一個氣度恢弘,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并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而氣急敗壞,更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而懷疑自身。 一個腰纏萬貫的富商不會因為旁人說他貧窮而生氣,只會因為旁人說他有錢無權,面對官員好似螻蟻才會生氣,因為他是真的沒權。 在殿閣幾年時間,王回一直在觀察皇帝,幾乎是無時無刻。 在他看來,當今的皇帝氣度恢弘,對自己的各項政策都極為自信,不論能力還是心性都堪稱完美。 但即便是這樣的人,卻也有自己的缺點,這份缺點就是對曾經的老臣太重情義。 這個缺點一旦暴露出來,那么皇帝破防也不過只是眨眼之間,而現在的自己就是要讓皇帝當場破防,讓皇帝陷入駁倒自己的陷阱中。 “你說朕失察,朕倒是想聽聽,朕到底如何失察了?!?/br> 朱高煦提起了興趣,干脆質問起了王回,想看看這人還能說出什么讓自己側目的話。 當朱高煦開始質問,王回就知道自己的性命有了生路,但這條生路并不穩定。 為了穩定這條生路,他必須讓皇帝步入自己的陷阱才行。 因此面對朱高煦的質問,王回不卑不亢的拱手作揖,臉色肅穆: “自陛下馭宇以來,地方貪腐案件屢查不絕,雖有“癸卯京察”此等壯舉,但這何嘗不是陛下失察所致?!?/br> 王回以“癸卯”案開篇,而這確實是朱高煦很避諱的一個話題,殿內眾人都心里一顫,下意識看向了他。 在他們的目光下,朱高煦的臉色如常,只是眼底透露出一絲冷意。 面對他冰冷的目光,王回毫不回避,與他四目相對間繼續凌厲道: “癸卯京察,主要以勛臣作亂為主,而當下的江南京察,又以文臣貪腐為主?!?/br> “在此次貪腐的惡徒中,近六成多以山東、渤海、遼東、大寧出身的官員,且主要犯官以當年渤海王府治下三千吏員為主?!?/br> “臣想請問陛下,臣所言是否屬實?” 王回不僅貼臉開大,還要讓朱高煦承認。 若是換做小心眼的皇帝,王回此時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而他之所以敢這么說,不過是看人下菜罷了。 “既然已經成為事實,那朕是否回答已經無用……” “請陛下答話!” 朱高煦本想揭過,但王回卻打斷了他的話,硬要逼著他點頭應下。 這樣的舉動,就連理政許久的朱瞻壑都忍不住差點出聲呵斥,但不等他開口,便聽到了朱高煦沉悶的聲音:“屬實……” 那聲音中壓著一絲怒意,但他還是回答了。 他的回答,讓除他們二人外的所有人心頭一顫,朱瞻壑更是算起了亦失哈離開的時間。 “既然屬實,那臣想請問陛下,您承不承認臣所言的失察之罪!” 王回疾言厲色的質問朱高煦,朱高煦這次沒有了先前的平淡,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九州萬方寬闊無比,朕雖然監察百官,但消息始終有遲緩,凡是覺察,均著手處理?!?/br> “不論是癸卯京察,亦或者是此次的乙巳京察,都是朕監察天下的手段?!?/br> “兩次京察,皆處理了涉事惡徒,如何算得上失察?” 面對朱高煦的話,王回這次沒有打斷他,而是等待他說完后這才道: “身為人君,陛下理應清楚臣子的脾性,臣不相信陛下對您的這些舊臣不熟悉!” “故此,臣還要彈劾陛下第二罪,即驕縱惡臣之罪!” “大明朝沒有這條罪!”朱高煦打斷了王回。 面對朱高煦的打斷,王回看著朱高煦久久不曾開口,朱高煦見狀略微失落:“怎么,沒話說了?” “并非無話可說,而是陛下只聽得進去獻媚之言,而聽不進去直言?!?/br> “所謂的“罪”,不過是陛下規定的罪,是寫在紙上的罪?!?/br> “若是一本《大明律》就能囊括天下所有罪狀,那便不會有那么多逍遙法外之徒?!?/br> “陛下先前之言論,亦不過是為了開脫罷了?!?/br> “至于陛下是否有此罪,恐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臣多說無益?!?/br> 王回一字一句的將自己想好的話給說了出來,朱高煦聞言把扶手攥得吱吱作響,但語氣依舊保持冷靜。 “朕準你繼續說下去?!?/br> “既然陛下要臣繼續說下去,那臣便將心中肺腑之言盡數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