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節
二人走到了陰涼處席地而坐,也顧不得失態,只能等待王回和楊士奇從宮內走出。 在他們等待的同時,楊士奇卻已經和王回走入了乾清宮內。 朱高煦坐在乾清宮正殿的金臺上,旁邊站著亦失哈和朱瞻壑。 “臣楊士奇(王回),叩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 二人入殿行禮,朱高煦的聲音在五步外傳來:“平身吧?!?/br> “謝陛下……” 二人緩緩起身,還沒等他們做好心理準備,便聽到朱高煦開口道: “近來廟堂之上彈劾你們的人不在少數,都說你們是jian臣、佞臣,你們是如何作想的……” “陛下,臣……”楊士奇還沒想好怎么說,旁邊的王回便再度跪下叩首道; “陛下,此乃無稽之談,凡有彈劾臣之人,陛下理應將他們視為jian佞!” 王回這話讓楊士奇這種為官近三十年的人都不免愣住,更別提亦失哈和朱瞻壑了。 他們此時只覺得王回簡直愚笨,按照他的說法,那豈不是不附和他的人就是佞臣嗎? 若是放在以前,朱瞻壑早就替自己父親開口呵斥他了,但他現在學會了察言觀色和擺正地位。 在自家父親沒有開口前,他不太應該主動開口來耍威風。 他的預感是對的,因為下一秒朱高煦便看著王回沉聲道:“以你的說法,彈劾你的都是jian佞,唯獨你一人是忠臣、良臣?” “回陛下,臣自幼生長在安東衛轄內鄉鎮,往上數五代都是佃戶,若不是陛下興新政,臣也不會有去吉林學習成長的機會,故此臣自幼便許下宏愿,要勤勤懇懇的侍奉陛下!” “臣是陛下永樂五年的進士,當年還是陛下為臣閱卷,臣自然是陛下的門生?!?/br> 王回說了一大堆,無非強調了三件事,而接下來他還要強調其它的事情。 “自臣入閣以來,數年間兢兢業業,并非是為了升官發財,而是為了對得起陛下對臣的信任?!?/br> “近年來,江南新政推行困難,臣早有察覺,奈何廟堂上有jian臣阻礙,這才導致臣遲遲無法解決問題?!?/br> “此次南下京察,臣早已有了決心,誓要還江南朗朗晴空?!?/br> “不出臣的預料,江南官員抱團取暖,不僅阻礙新政,還私下貪墨成性,壓榨百姓?!?/br>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召西廠的胡季前來詢問,他手中有臣交給他的三十多本賬冊,這些足夠證明臣所言非虛!” “江南官場之腐敗,已經到了天理難容的地步,臣想請陛下準臣先斬后奏之權,并擴大京察范圍,將福建及湖廣都納入此次臣所京察的范圍之內!” 王回先是拉關系,又強調自己所求并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朝廷,為了皇帝,一番話下來,便是朱高煦都差點被這廝的演技所折服。 他手指在扶手上敲打幾下,好似在思考,不多時手指停下敲打,他這才開口道: “江南的賬冊,胡季早已交給了朕,江南群臣誠有貓膩,但你王惟中難道就沒有貓膩嗎?” 經過“癸卯案”,朱高煦壓根不相信沒有貓不偷腥,故此開口敲打王回。 他本以為王回會示弱承認,卻不想王回卻突然直起身與他對視并作揖。 “陛下,臣一片丹心,若是陛下覺得臣也是貪腐受賄之徒,那請陛下立即下旨命錦衣衛及西廠、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五司會審調查臣的家底?!?/br> “若是臣真的貪污,那臣自然會備上一口棺材,橫豎無非就是死罷了?!?/br> “可若是臣沒有貪污,那陛下此言則成了君臣失密之言,臣請陛下收回此言!” 聽著熟悉的對話,朱高煦還真沒想到,自己手底下居然還能出一個不粘鍋似的人物。 此時此刻,饒是他都不免泛起了嘀咕,他雖然不相信王回是個清廉之徒,但五司會審調查可不是開玩笑的。 要知道他給王回西廠及錦衣衛、都察院三司調查權力,這廝便在南直隸查出三萬多貪腐官吏,可見三司調查手段有多么強硬。 現在王回自己要求五司會審,難不成這廝真的清廉到了不怕查的地步? 不僅僅是他,就連楊士奇和亦失哈、朱瞻壑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王回,一個字說不出來。 作為正主,朱高煦手指在扶手敲打幾下,隨后才開口道:“有沒有貓膩,朕心中自然清楚,你王惟中既然口口聲聲說為國為民,那朕問問你,你稽查織造局,讓織造局停工近一個月,這損害了朝廷和百姓多少利益,你知道嗎?” “臣清楚……”王回倒是沒有窮追猛打,而是不曾辯駁的直接承認。 “臣自然知道這損害了朝廷和百姓的利益,但如果繼續放任這群人貪腐下去,那勢必會愈發損害朝廷和百姓的利益?!?/br> 話音落下,王回作揖行禮道:“陛下,臣彈劾大理寺丞顏延及刑部右侍郎李冕,織造局員外郎顏渭等人私吞國財,壓榨百姓,擾亂民生!” 王回忽的彈劾起了他身后的人,這讓楊士奇不由得瞇了瞇眼睛?,F在他已經猜到自己所得消息是王回放給自己的了,王回所圖的,無非就是扳倒顏延和李冕,然后自己上位成為新政魁首。 楊榮和楊溥說的沒錯,這樣的人如果坐上新政魁首的位置,那他們還真的不好對付他。 想到這里,楊士奇沒有附和王回來幫忙扳倒李冕和顏延,而是選擇了靜觀其變。 “你彈劾他們,可有證據?!?/br> 朱高煦沉聲質問,盡管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可他依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而楊士奇就是他用來向外界表示他不知情的棋子。 “關于顏延、李冕貪污受賄的文冊,以及織造局官員的口供、賬冊就在臣的府上,陛下可以派人前去調查?!?/br> 王回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把皇帝牽扯下場,所以故意這么說。 “既然如此,那楊士奇你就走一趟吧?!?/br> 朱高煦看向楊士奇,楊士奇暗道糟糕,但還是不得不作揖回應:“臣領旨?!?/br> 顯然,皇帝準備讓他來對顏延、李冕進行會審,以此來加深新政和清流的矛盾。 盡管清楚,可他并沒有什么可以應對的手段,或者說他有手段,但他不能使用,因為他的長子還在皇帝手中。 現在的他,只能作為皇帝對付新政的棋子而受其擺布。 沉著臉色,楊士奇退出了乾清宮,并在大漢將軍的護衛下走出了乾清門。 楊士奇深深看了一眼顏延和李冕,似乎什么都沒說,但又似乎什么都說了。 站在原地注視二人許久后,楊士奇這才開口對班值太監道:“陛下讓我去查案,請公公派些人馬協從我?!?/br> “郭登,你帶一總旗和楊尚書去查案?!卑嘀堤O吩咐起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 青年聞言,當即帶隊跟隨楊士奇走出宮去。 瞧見這一幕,加上楊士奇對自己的注視,顏延很快察覺到了什么,于是連忙對班值太監開口道: “公公,請您代為通傳一聲吧!” “若是公公愿意通傳,日后但凡公公有所需要,我二人絕不推脫!” 顏延和李冕的承諾讓班值太監心動,他此刻并不知道眼前二人距離倒臺已經不遠,所以想了想后還是頷首道:“我去請示一下,你們在這里等著吧?!?/br> “多謝公公!” 見班值太監轉身離去,二人連忙感謝,而那班值太監也在片刻后來到乾清宮門前,向內作揖道: “陛下,大理寺丞顏延和刑部右侍郎李冕不斷叩首求見,奴婢特來通傳……” 班值太監的聲音傳來,朱高煦并不覺得有什么,所謂自己今日只見兩位大臣不過是推辭罷了,為的就是看看顏延和李冕會怎么做。 如果他們識進退,自己也不想把事情給做絕,可如果他們還是不知好歹,那自己也就不用繼續慈悲下去了。 “宣他們進來吧……” 朱高煦一開口,下面的王回心里便是一咯噔。 只是稍微一想,王回便想到了其中門道,心里不免盤算起來如何把顏延和李冕置之死地。 班值太監作揖回禮,轉身向乾清門走去。 不多時,朱高煦便見到兩道身影快步朝著乾清宮走來,并在走入殿內后快走下跪,甚至因為金磚光滑而滑行了一小段距離。 “臣大理寺丞顏延(刑部右侍郎李冕),叩見陛下!” “平身……” 朱高煦開口示意平身,二人卻和王回一樣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脊背。 “陛下,臣彈劾jian臣王回貪污受賄,迫害忠良,請陛下將其革職查辦!” “陛下,臣附議!” 顏延上來便彈劾起了王回,李冕跟著附議,二人目標明確,朱瞻壑與亦失哈則是表情古怪。 要知道剛才王回可是用五司會審調查來逼得朱高煦不得不改變口風,那模樣明明就是一個清廉忠臣的形象,可現在顏延卻彈劾王回貪污受賄。 顏延和王回的關系二人是清楚的,如果顏延彈劾王回貪污受賄,那王回顯然有些問題,而剛才不過是他的偽裝罷了。 想到這里,二人不免咋舌,心想差點就被王回給騙過去了。 不止是他們,就連朱高煦本人也不免皺眉。 他洞察人心,剛才王回的言行舉止都沒有什么問題,如果他的屁股真的不干凈,那肯定不敢提出五司會審調查這種要求。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人,王回的演技就連自己都被騙過了。 盡管這可能性不大,但朱高煦還是在思慮過后開口道:“你們這么說,可有真憑實據?” “自然有!我們有人證物證!”顏延立馬回答,這一幕讓李冕都差點忍不住拉了拉他。 他們二人自然有王回的罪證,但他們所有的罪證主要是王回向他們二人行賄的罪證。 如果這個罪證曝光,那他們兩個人豈不是不打自招。 只是面對李冕的眼神示意,顏延卻不卑不亢道: “陛下,這王回早年科舉進士出身擔任四川縣官期間曾向吏科和吏部的官員行賄,數額高達數百貫?!?/br> “彼時他不過是正七品的縣官,俸祿加上彼時的邊塞補貼也不過五六十貫,即便為官三年不吃不喝拿不出數百貫?!?/br> “如果不是貪腐,那臣著實想不出這廝從哪里拿出的數百貫?!?/br> “況且即便這數百貫是正當之財,他向吏科吏部行賄的事情卻是事實,依照《大明律》,理當發配邊塞!” 當顏延不卑不亢說出吏部和吏科的時候,李冕便反應過來了顏延的想法。 顯然,他從吏部和吏科找到了兩個替罪羊。 王回當年向他們行賄時是永樂八年,正因為他的行賄,加上他政績不錯,他們二人才示意讓人將王回從邊官拔擢為京官。 那個時候沒有銀行,都是現錢交易,即便想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吏部和吏科的官員愿意指認王回,再加上他們在底下收買王回當年所在之縣的一些吏員,不怕搬不倒王回。 當然,由于時間太遠,如果皇帝想要包庇王回,王回也不一定就此倒下,但起碼為了和稀泥,皇帝不會再執著于自己二人的事情,這就是顏延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