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節
“你在南京的事跡我聽說了,干得不錯,給我們長了臉!” 王瑄這樣的人物,自然不會去留意江淮這樣的小人物,但江淮農奴子弟的背景,加上他在南京連續五年蟬聯年級第一的事跡,無疑讓王瑄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少目光。 剛才他一時半會叫不出江淮的名字,但看了容貌還是有些印象的。 五年時光,江淮倒也成了一個翩翩君子,而且就他剛才的所作所為來看,他這個人并沒有被南京的浮躁與繁華所吸引沉淪,反而養出了屬于自己的獨特氣質。 “你這次回來,是為了科舉對吧?” 王瑄詢問江淮,江淮也沒有藏著掖著:“學生回來,確實是為了科舉?!?/br> “有把握嗎?”王瑄詢問,不等江淮回答,再度詢問道:“你覺得云南應該如何發展?” “學生沒有十足把握,至于云南的發展……” 江淮沉吟片刻,隨后才繼續道:“學生跟隨同窗在其家中看過地圖,單從地圖與學生的經歷來說,云南交通閉塞,尤其是從云南前往四川、貴州、廣西的道路?!?/br> “不過,云南也有一項優勢,那就是可以沿著河流溝通交趾、三宣十慰?!?/br> “若是蠻莫、景丁、梨花驛的水驛修建好,那云南就可以走水路運送貨物前往交趾的海陽、三宣十慰的大古剌、萬象,以及南邊的甘孛智和暹羅兩國?!?/br> “學生算過,單從滇西來說,從隴川前往蠻莫不過二百余里山路,一旦抵達蠻莫就可以利用大金沙江一路南下進入小西洋?!?/br> “且不提這一路上有數百萬百姓,單說小西洋沿海各國就有數十個,人口數千萬?!?/br> “隴川的環境可以種植桑樹,生產蠶繭,發展手工紡織業,然后走大金沙江進入小西洋?!?/br> “走這一條路,隴川能比江南少走一萬里海疆,而這一萬里海疆起碼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br> “也就是說,滇西的布匹在遠洋貿易中,比江南要少三個月的運輸過程?!?/br> “以一年來說,滇西布匹前往天竺販賣布匹,來回也不過兩個月,而江南卻需要六個月?!?/br> “江南賣一趟,足夠我們賣三趟,而節省下來的時間成本,足夠讓滇西的布匹價格比江南更低?!?/br> 江淮出身滇西,自然事事想著為家鄉發展,這也讓王瑄十分滿意,但在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 “你的想法雖然好,但現在開始種植桑樹會不會太慢了,隴川的桑戶據我所知不過百余家罷了?!?/br> “況且,朝廷是否會同意讓云南走大古剌出海也是一個問題?!?/br> “其次,我云南布匹不如江南布匹精湛,天竺百姓是否會為此付錢?” 王瑄提出三個問題,江淮聞言一個個解釋。 “百余家桑戶只要集合在一起,以一帶三的方式帶隊,同時桑樹苗種下也要三四年時間才能成年,三四年的時間,以一帶三的方式,四年后隴川就能發展出數千上萬家桑戶?!?/br> “出海問題,學生以為朝廷必然會同意,不然也不會耗費心神,讓伯爺您修建蠻莫水驛?!?/br> “至于布匹質量,只要滇西布匹價格足夠低,那完全可以放棄達官顯貴,專攻天竺數千萬貧苦百姓?!?/br> “據學生所知,江南一匹粗布運往天竺,價格立馬從一百五十文的成本價,拔高到六百文一匹的出售價?!?/br> “若是我們的成本也在二百文以內,那即便只賣五百文,刨除運輸成本,最少也能賺取最少二百文的利潤,” “即便每年只能賣出一百萬匹粗布,滇西也能獲利二十萬貫?!?/br> “當然,這是官營的情況,如果是民營收稅的情況,那滇西每年則是只有二萬貫稅收?!?/br> 江淮話音落下,王瑄便知道了這廝不是只會賣弄文章的儒生,而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你若是擔任隴川知縣,你能保證每年收益多少?” 王瑄詢問江淮,江淮聞言沒有立馬回答,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開口道: “若是伯爺能保障大金沙江航道暢通,那學生可以保證隴川每年最少能官營獲利四十萬貫……” “不過在此之前,學生還需要朝廷調派太學中研究生物、農業的一些太學士前來幫忙才行?!?/br> “好!”王瑄聞言,當下對江淮高看幾分。 他并不覺得江淮在說大話,畢竟江淮和皇孫的事情他也知道,既然東宮那位沒有阻攔,那肯定說明江淮有過人之處。 “你只是說了隴川的發展,那云南整體的發展呢?” 王瑄雖然滿意,但依舊想要考校江淮。 江淮聞言也不擔心害怕,而是不假思索道:“云南的發展,其實主要在河道上?!?/br> “只要云南能控制大金沙江、紅河、瀾滄江這三條河道,并進而對交趾、三宣十慰產生影響,那就可以通過手工商品對暹羅、甘孛智及三宣六慰地區進行貿易收稅?!?/br> “甘孛智、暹羅,以及占城、滿剌加、大泥、丁加盧、彭亨等國都或多或少參與了昆侖洲淘金的事情?!薄半m然學生不知道他們每年能淘到多少黃金,但毫無疑問,他們現在手里有錢,而朝廷手里有商品?!?/br> “云南要做的,就是將一些江南商品的市場給搶占,這其中例如種植甘蔗來生產糖類,種植桑樹來養蠶織布,以及各類陶器、瓷器等等……” “在貿易問題上,云南比江南更有地緣優勢,商品價格也會更低,而百姓也只會選擇便宜實惠的商品,這就是我們的優勢和發展?!?/br> 江淮將自己認為的事情都說了出來,王瑄聽后點了點頭不由得思考了起來。 一時間,正廳突然安靜了下來…… “你這次回來是要回家一趟對吧?” 思考片刻,王瑄抬頭詢問,江淮也點了點頭。 見狀,王瑄便和他交代了起來:“雖說滇西太平,但避免滇南的白衣叛亂北上,你這次回家還是由我派弟兄護送你回去,然后再護送你返回昆明參加鄉試,你想什么時候出發?” “最好明日?!苯椿貞?。 “好,明日辰時出發?!蓖醅u應下,并對自己的護衛交代道:“給他找一個院子,明日你帶一小旗兄弟護送他回西江鎮,然后在西江鎮休整,等他前往昆明府繼續護送?!?/br> “如果他能參加會試,我會派人送錢糧過去,你們繼續護送他前往北京參加科舉?!?/br> “末將領命!”聽到自家伯爺的話,千戶官雖然有萬般不愿意,卻還是護送江淮起身前往了衙門某處院子休息起來。 在他們走后,王瑄起身向書房走去,并提筆將江淮的一番見解,加上自己的想法,讓人快馬加鞭送往了北京。 翌日清晨,王瑄天還沒亮就帶著數百騎兵向北邊的鄧川州趕去,那邊也遭遇了土司兵包圍,他得去解圍才行。 不止是他,幾乎整個云南的將領都在指揮軍隊救火。 比起貴州和廣西,云南的土司有更多的戰略縱深,而云南的地勢復雜也給改土歸流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不過這一切對于急于回家的江淮來說,都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從大理前往西江鎮足有九百里,即便每日走百里,也需要九日才能抵達。 對于歸心似箭的江淮來說,接下來這幾日他所表現出的毅力,讓負責護送他的千戶官方政都不由側目。 方政是南直隸滁州人,世襲濟寧衛千戶,如今不過二十八歲。 兩年前,濟寧衛遭到裁撤,他通過國防大學考試得以率領整編后的濟寧衛一千戰兵來到云南,與當地的駐軍換防,由此開啟了他的戍邊之旅。 不出意外,這次改土歸流結束后,他最少也是一個指揮僉事,不過隨著江淮的出現,他的計劃被打亂了。 按照軍令,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他這個千戶官都得保護江淮這個家伙。 要知道自己可是統帥千人的千戶官,而今卻干起了小旗官的活計。 方政不敢非議自家伯爺,可對于江淮,他卻沒有什么好臉色。 他本以為江淮也只會夸夸其談,卻不想上了馬背后,江淮的馬術比他們這群人都要精湛許多,每日行百余里都不吭聲。 換做一些官員,別說騎百余里馬,就是騎三十里都能要半條命。 交流之下,方政對江淮也興趣漸漸濃厚起來。 兩人在接下來的九日時間里相互交流,得知江淮居然是一對農奴夫妻養大的孩子,方政不由得感到震驚。 在這個時代,便是普通平民能考上生員,那都是了不得的存在,更別提農奴背景的江淮了。 況且,江淮在江寧中學五年連續蟬聯年級第一的事跡,也讓讀了五年軍校卻一直處于中游水平的方政大受震撼。 幾番了解下,他算是知道自己伯爺為什么派遣自己護送江淮了。 這廝,簡直就是滇西之地的香餑餑,而且就他愿意回鄉從仕的態度來說,這就足夠讓人佩服。 當下云南雖然每次科舉都有十余名進士,但這些進士但凡任職,基本都是選擇江南,再不濟就是湖廣、山東等地,最差也就是四川、陜西,至于云南這種偏遠還容易爆發叛亂的地方,通常都不是他們考慮的范圍。 這樣的情況,也就導致被派來云南的官員,除了負責礦課的官員比較出眾外,其余官員基本都是才干吊車尾的存在。 以江淮的才干,進士肯定是沒得跑的,畢竟現在科舉與中學九科有很多相似之處,即便江淮經史典籍、策論都不行,也能通過其它試卷來搬比分。 在已經知道自己能考上進士的前提下,居然還敢說要回云南為官,這種選擇著實令人佩服。 莫說云南這種偏遠之地,便是方政家鄉的滁州但凡走出一個富戶,都恨不得把三代親戚全部帶往京城,視家鄉為最困苦之地。 在這樣的風氣下,江淮這種人,很難讓人不產生佩服的心理。 “前面就是西江鎮了?!?/br> “終于到了,我到時候得看看你爹娘,看他們是怎么教育的你,到時候我好好學學,等我兒子出生我也這么教育?!?/br> “萬一是女兒呢?” “我呸!” “哈哈哈……” 談笑聲中,江淮在方政的保護中漸漸看到了遠處的西江鎮牌坊。 細數時間,他已經有接近六年沒有回家了,曾經十六歲的少年郎,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 隨著西江鎮牌坊越來越近,江淮也看到了一片片稻田,那規模比他出去時大了兩倍不止。 田間的那些農民瞧見被官軍護送的江淮,也紛紛探出頭,看著意氣風發的江淮,感覺有些眼熟。 忽的,田間有一個人朝隊伍喊了一聲:“江淮?” “嗯?”聽到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江淮勒馬看向田間。 那人見江淮勒馬停下,也連忙從田間跑上官道,激動地看著馬背上那個身著圓領袍的俊朗青年,盡量冷靜道:“你是江淮?” “你是……”江淮努力辨認了一下,最后才不敢置信道:“高觀?” “對!是我!你居然還記得我!” 站在地上,兩腿滿是泥巴,身穿打滿補丁衣服的高觀激動將頭上的斗笠摘下,皮膚黝黑,看上去最少二十七八歲。 “你怎么成這樣了?” 江淮震驚昔日同窗遭遇,高觀雖然讀不了中學,但起碼也是小學畢業,在這滇西之地謀個吏員的差事,按理來說也十分容易才是。 況且他的姑父也是一個百戶官,怎么現在落得這么個下場…… “這……”高觀有些尷尬,隨著激動漸漸退去,留下的只剩下那種身份上的差距和階級感,二人之間仿佛出現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