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一出小巷,便能看到來回拿著風車奔跑,身穿穿著胖襖的一些小娃娃。 他們三五成群的在巷子里亂竄,還有的在其它人家門口的鞭炮碎屑堆里用木棍戳著,試圖找到幾個沒有點燃的鞭炮。 這樣做有些危險,朱高煦出聲驅散他們,他們也被朱高煦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回過神來后朝著朱高煦比了一個鬼臉就跑了。 “這些娃娃……” 瞧著這群臉上被打上腮紅,眉心被點上花鈿的娃娃,朱高煦笑談一聲便與亦失哈他們向巷外走去。 來到長街上,能看到的是張燈結彩的許多店鋪,它們門頭掛了許多燈籠,五六丈的寬闊道路兩旁盡是來往過節的百姓,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在這樣的節日里,你幾乎看不出什么人是從事什么行當,好像個個都是鄉紳似的。 道路中心,一輛輛花車上有許多畫著臉譜的表演者,他們在進行著最為撒歡的熱鬧活動……驅儺。 驅儺,這是華夏傳統的驅鬼迎賽神活動。 在華夏民間傳說里,“年”本是一種兇殘的怪獸,所謂“過年”,就是要把怪獸打跑。 那既然是“打怪”,自然就要組團出動了。 因此,民間就有了歷史悠久的“驅儺”活動。 這項活動在元代被中斷,但之后又被朱元璋與朝廷大力推廣,繼而重新在民間出現,并在二十幾年的時間中,逐漸衍生出了各種五花八門的驅儺表演。 朱高煦站在人堆里,由于個頭高大,他可以很輕松的看到那一輛輛花車上站著一對男女和一隊樂團。 女的戴著老婆婆的面具,男的戴著老先生的面具,他們二人在最前頭的花車里領舞,身后的樂團跟著伴奏,彈唱一些膾炙人口的民謠。 “鐺鐺……” 忽的,銅鑼聲敲響,街道兩側許多娃娃紛紛戴上面具跟著花車走,花車上的那對面具男女也開始對這些娃娃遞糖。 這些娃娃戴著千奇百怪的面具,十分歡快的蹦蹦跳跳。 有一些娃娃害羞不敢上去,還會被父母笑著鼓勵推上去,然后戴上面具跟著走進隊伍里。 “殿下,車前的那對男女是儺翁和儺母,這些進去的娃娃都是百姓的娃娃,跟車之后他們就成了表演的一環,也叫做護僮侲子?!?/br> 楊展知道自家殿下對民俗理解很少,所以特意給他解釋著。 朱高煦看著那場面也高興,但還是擔心道:“這娃娃都戴著面具,若是走散了怎么辦?” “殿下不用擔心……”亦失哈笑著解釋道:“除夕至元宵,五軍都督府與五城兵馬司的所有人都要班值,您看那邊便是……” 亦失哈指了一個方向,朱高煦順著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隊隊穿戴整齊的兵馬司兵卒。 他們在巷子里來回巡邏,僅是一條街就有三隊之多,加上城門緊閉,那群想要采生折割的人販子即便想要作案,也不敢挑在今天。 “適從遠來至宮門,正見鬼子一群群,就中有個黑論敦,條身直上舍頭蹲……” 忽的,那驅儺的花車的樂團開始一邊演奏,一邊用官話演唱起了驅儺的民謠。 興許是這民謠傳播很廣,因此當他們演唱的時候,花車旁的那些娃娃也跟著演唱了起來。 人流隨著花車往前走,時不時能看到許多行人走到了花車兩旁,一人打頭跳舞,后面的人也跟著他的步伐與花車邊跳邊走。 朱高煦也想體驗,可他不會跳著驅儺的舞蹈,因此只能在旁邊拍手叫好。 只是拍手之余,他想到了后世的一個段子。 “少數民族都在跳舞,只有漢人在旁邊拍小視頻……” 現在看來,漢人一樣能歌善舞,只是許多舞蹈和樂曲在漫漫歷史長河中逐漸消失罷了。 “正南直須千里外,正北遠去不須論勒……” 驅儺的歌曲漫長坳口,但有楊展他們在身旁,朱高煦往往能在歌詞唱完后得到具體的翻譯。 “殿下,這歌的意思是一群怪獸就在前方,其中一個黑黑的家伙就趴在屋檐上,咱們把這家伙一腳踢出千里外,抓到北方充軍去!” 激揚的樂曲里,楊展一邊拍手,一邊給朱高煦解釋,而花車上那一隊隊樂團這一番開唱,沿街百姓也開始帶起節奏。 伴隨著樂曲和敲鑼打鼓聲,街道兩側的許多百姓們紛紛加入花車隊伍,撒歡了唱跳,痛痛快快撒一回野。 當然,真正叫他們痛快的,可不是子虛烏有的怪獸,而是過去一年的辛苦。 不管過去一年如此,過去一年里的多少不愉快回都被他們想起,趁這除夕的夜晚,酣暢淋漓的撒出來,扔在這即將過去的一年里! 天色漸黑,但車隊身后跟隨的人卻越來越多,朱高煦也被熱情的百姓拉入其中,與亦失哈他們三人,還有那些不認識的百姓一同手挽手的唱跳。 他們從府軍前衛坊的街道唱跳到皇城西街,即便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夜幕升起,卻依舊無法阻擋百姓們的熱情。 以往不能搭建東西的皇城街也早早搭起了燈棚,各種彩燈被點亮。 皇城算不得熱鬧,因此所有的花車都在往西華街走去。 朱高煦他們被裹挾著,跟隨人流走了好幾里,等他們再也跳不動的時候,才從花車隊伍里走出來,坐在了一座石橋兩側的長廊上。朱高煦以為坐下就錯過了節目,卻不想真正的節目正在以車隊的模式朝他們駛來。 坐在長廊里,可以見到許多寬長的馬車出現,有八輪的、十二輪的,十六輪的,各種馬車拉拽著一個個大舞臺。 舞臺上有耍雜技的,也有演奏歌舞的,還有評書的、說戲曲的……總之一輛比一輛熱鬧。 待天色徹底黑下來,成百上千的煙花直指天空,一粒?!敖鹕啊皣娚涠?,在空中傲然綻放。 赤橙黃綠青藍紫,樣樣俱全,姹紫嫣紅,把夜空裝點得美麗、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晝。 “嘭!” 忽的,遠處的街道里又升起個通體發紅的大火球。 它飛到半空,“啪”的一聲,化作千萬顆小火星飛濺開來,拖著長長的、閃光的尾巴緩緩落下,好似翩飛的蝴蝶,從空中旋落,又好似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撒下萬千飄絮。 “嘭嘭嘭——” 一顆還沒看完,卻是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火焰拖著長長的尾巴,爭先恐后,前仆后繼地躥上夜空。 一時間,饒是朱高煦也看的眼花繚亂,往往這邊的煙花還沒看完,那邊的煙花卻粉墨登場,頓時間天空中成了煙火的花園,到處充斥著屬于它們自己的海洋。 “殿下快!快看!” 王瑄著急的聲音在朱高煦耳邊響起,待他被王瑄拉著向前面看去,只見面前的石橋已經被疏散開來,兩個赤膊上身,戴著葫蘆瓢的健壯漢子走到了橋上。 他們在這三丈寬的橋上立起一座三尺高的熔爐,用大風匣把事先準備好的生鐵化成鐵汁。 如此過了一字時,在朱高煦與百姓們的好奇心下,一名男子拿出了一根拳頭粗細、尺多長的新鮮柳樹棒。 見他們準備好,百姓里又擠出了十幾個與他們同樣裝扮的漢子。 待那十幾個漢子兩兩一組的排好隊,處于橋中心的那兩個漢子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們一手拿著上棒去盛鐵爐中的鐵汁,一手拿著未盛鐵汁的下棒。 當著所有圍觀百姓的面,他們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擊裝有鐵汁的上棒…… “砰——” 一時間,火樹銀花沖天而起,不待它徹底消散,那十幾個漢子沖上來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往來于熔爐和花棚之間。 在他們的接力下,這火樹銀花棒棒相連,絡繹不絕,璀燦奪目。 如此看了許久,直到一刻鐘后,他們才撤了下去。 朱高煦本以為會有什么節目,只可惜等來的卻是上元縣的知縣。 當著百姓們的面,上元縣的衙役們帶來了松柴,并將它們架的像屋子一樣高。 過了片刻,上元知縣才拿著火把上前,代百姓們向天禱告,最后點火焚燒。 在楊展的解釋下,朱高煦知道了這是一種叫做“燒火盆”習俗。 原本朱高煦以為這上元知縣在忙完這事情后還會留下來說些什么毒雞湯,結果卻不想他直接帶著衙役走了。 朱高煦有些愣神,亦失哈卻笑著解釋道:“那官員估計忙著回去守歲了,往年都是如此?!?/br> “那倒挺好?!甭犚姏]了衙門的干擾,朱高煦也笑著繼續看起了橋上的節目。 沒出他的預料,在那官員走后,十八輪子的馬車開始拉著一個個戲臺上前停駐表演。 元明時期的戲曲比宋代更發達,因此看戲的活動,是明代人在除夕至元宵這半個多月時間里的重頭戲。 包括但不限于《竇娥冤》、《望江亭》、《宋大將岳飛精忠》、《單刀會》等等宋元戲曲。 除了這些,還有許多后世已經遺失的戲曲題材,在這些戲曲題材中,數神魔戲曲為大制作。 神話題材的戲曲需要用到各種“特效”場面,諸如噴火、爆炸、遁地、飛天等等特效皆能展現。 臺下的人看不太懂,但朱高煦卻看得開懷大笑。 噴火還算簡單,不過是口油點火噴出罷了,但爆炸就是用在布景的竹林中提前塞入火藥,待演員揮劍便一一引爆。 還有那遁地飛天,不過是在舞臺下面藏了機關,給人一種跳起來就沒入地里的錯覺。 飛天也是用一些與幕布差不多顏色的繩子將演員一下吊起來罷了,雖然能看出,但這還是不影響朱高煦看得津津有味。 見朱高煦看得高興,亦失哈也走到橋上,舉著拇指大小的一吊錢走上了那馬車舞臺,將錢放入了那幾個角的帽子上。 等亦失哈回來,那戲也演的差不多了。 神魔戲臺被馬車拉走,取而代之的是《岳王興邦死獄》的歷史文戲。 岳飛的故事在明初廣為流傳,因此看客反而比前面的神魔戲曲還多。 盡管許多人已經看了這戲很多遍,可當這戲曲上演的時候,卻還是有人忍不住的啜泣。 “秦檜狗賊!” 忽的,人群中一聲大吼,有個看戲上頭的人竟突然沖上戲臺,把演秦檜的演員揪住一頓暴打。 “那是演員??!” “打錯人了!” “哈哈哈哈……” 朱高煦目瞪口呆,在他身旁的一些百姓又哭又笑,朝著那男人苦勸說這是演員。 打了幾拳,反應過來后那男人也摸了摸頭,有些尷尬的朝那秦檜的演員下跪作揖。 那“秦檜”挨了幾拳,反應過來后還想生氣,卻見這男人下跪作揖,只能上前把他扶起來,將他請下了臺去,繼續頂著挨了揍的臉來表演。 雖然這場面有些鬧劇,但確實叫人哭笑不得,便是朱高煦也笑得直拍大腿。 只可惜,這臺戲是最后一場,而當戲臺簾子拉上后,石橋兩側與河道兩側的百姓也就紛紛散去了。 亦失哈拉了拉意猶未盡的朱高煦,這才向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