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面對站在他們眼前的朱元璋,不管他們之前背后如何說他,可當他真的出現的時候,傅忠與傅讓還是本能的按照他所說的一切來辦。 他們上前抱走了那兩個娃娃,讓開道路給朱元璋進入臥房。 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了進去。 朱高煦也想跟上,卻見朱元璋將門給掩上時停下了。 他站在臥房門口,此刻與傅友德只是隔著一扇門,但他卻沒辦法走進去。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站在門口,等待著朱元璋叫他進去…… 第116章 末路盡忠 “額……呼……”小小的臥房里,此刻充斥著一股藥味和拔步床上的呻吟聲。 朱元璋看著距離他不過三五步的拔步床,心里卻覺得這距離比從紫禁城到這里還要遙遠。 只是他沒有時間猶豫,他拿著一個凳子走向了拔步床,并將凳子放在地上坐下。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了拔步床內躺著的傅友德。 他們上次見面是三年前,當時的傅友德雖然已經六十七歲,但看上去卻只有五十四五的模樣,行走起來龍行虎步,整個人也透露著一股兇悍。 只是當下,他整個人消瘦得臉頰凹陷,面部長了許多黑褐色的斑點。 他沒有睜開眼睛,就這樣躺在拔步床上,眉頭微微皺起,臉上帶著疲憊和無助的表情,似乎是因為病痛而感到不適。 他的嘴唇干裂,呈現出淡淡的紫色,暗示著他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在朱元璋的注視下,他時不時地輕輕咳嗽,咳嗽聲帶著沉重的呼吸聲,讓人感受到他的身體正在經歷一場嚴峻的挑戰。 “惟學,朕來看你了……” 望著傅友德的這副模樣,朱元璋表情復雜的開口,而他這一開口,傅友德便痛苦的睜開了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但足以確認眼前人就是朱元璋。 “我要死了……” 傅友德的聲音沉重,呼吸間好似破了洞的風箱。 他沒給朱元璋插話的機會,哪怕現在的他每說一句話都要耗費許多力氣: “死…了也好,不給……不給人添麻煩……” 只是幾句話,傅友德額頭就出現了許多細汗,可謂艱難。 朱元璋沒有打岔,只是靜靜坐著,低著頭注視傅友德。 “高煦……高煦那小子……來…來了嗎……” “在屋外,隨時能進來?!敝煸盎卮鹆怂脑?,傅友德聞言,臉上那充滿痛苦的表情也露出了釋然的笑容,盡管很短暫。 “別為難……為難府上人……” 臨行前,傅友德沒有數落朱元璋對他的不公,而是盡可能的用剩余的體力來安排后事。 朱元璋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干枯的手,可傅友德沒有和他一樣握緊。 不管他是不是沒有力氣,但此刻朱元璋的心底總歸有幾分難受。 “讓他們……進來……” 拖著痛苦的身體,傅友德再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朱元璋。 這次,朱元璋沒有拒絕,他松開了傅友德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當門打開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等候許久的朱高煦,以及他身后表情多種多樣的傅家子女。 “進去吧,朕在正廳等你……” 朱元璋對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話,隨后便越過眾人走了出去。 即便中間有許多人看向他,他卻沒有回看一眼,哪怕那目光中帶著不懷好意,可他終究沒有理會。 他出去了,朱高煦也抬腿走進了臥房內。 在他之后,傅忠、傅讓分別抱著傅榮、傅瀞這兩個娃娃走了進去,隨后才是傅家的女眷們。 在那沉重的呼吸聲中,朱高煦不知道懷著怎樣的情緒走進了拔步床,并在靠近后見到了當下的傅友德。 他不再是那個兇悍的老將,而像一頭年老受傷的老虎,靜靜的躺著,等待生命的結束。 傅忠與傅讓抱著傅榮、傅瀞這兩個娃娃跟了進來,因為拔步床邊的空間太小,顯得有些擁擠。 “爹……” 傅忠抱著傅榮跪在拔步床前輕聲呼喊傅友德,傅讓見傅友德沒有回應,連忙讓懷里的傅瀞叫爺爺。 “爺爺!” 傅瀞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只是如尋常一樣叫著爺爺。 他的這聲“爺爺”將傅友德喊醒了過來,頂著rou體上的疼痛,傅友德緩緩睜開了眼睛,在見到傅榮傅瀞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就強撐著掃視了起來,直到看到朱高煦,他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那小子……” 似乎是想保留自己不是那么軟弱的形象,傅友德擠著笑容喊話,朱高煦見狀也湊近跪下:“國公……” “你說……”傅友德痛苦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傅友德的話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他們不明白傅友德到底是在說朱高煦為他們說話這事,還是說別的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是他們,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他心里十分忐忑。 望著朱高煦那忐忑的模樣,傅友德強撐著動了動手掌:“罷了……別把我家人牽扯……進來……” 話音落下,傅友德痛苦的閉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都出去吧……”望著自家父親的模樣,傅忠將懷里的孩子抱給了身后的女眷,示意眾人出去。 朱高煦也站了起來,他知道傅友德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狼狽的模樣,所以跟隨眾人走出了院子。 他沒有繼續在后院久留,因為后院的女眷太多了,他一個外人并不方便,而且現在的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著。 一切似乎都如老朱安排好的一樣,朱高煦回到了前院的正廳,并看到了坐在一個火盆前烤火的老朱。 在他的旁邊備了一把椅子,朱高煦走過去后坐下,沉默無言。 朱元璋沒有詢問傅友德與他說了什么,只是用手里的火鉗搬弄著火盆里的煤炭。 他就這樣坐著,直勾勾的看著火盆里燃燒的煤炭,一言不發。 爺孫二人就這樣相互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還是朱元璋打破了僵局。 “我本想擬旨讓你將他送走,好斷了你和這府里人的聯系……” 他一開口,朱高煦便驚愕看向了他,只是面對自家孫兒的目光,朱元璋臉上依舊平淡。 他用火鉗添了幾塊煤炭,繼續道:“只是想想,你畢竟是我的孫子,這樣不管是對你還是對這府里的人,都太殘忍了些……” 弄好煤炭,朱元璋抬頭與朱高煦四目相對,眼神里無悲無喜,好似一池深不見底的池水。 老朱的話,讓朱高煦想起了剛才傅友德的話。 對于這群從元末群雄中走出來的人精來說,朱高煦的小心思他們又何嘗不知道,只是老朱不忍心,傅友德無可奈何罷了。 朱高煦總覺得老朱在利用傅友德,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允炆說的不錯,你是該走了?!敝煸巴旄哽?,似乎重新認識了自家的這個孫兒。 “孫兒……”朱高煦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后只能道:“孫兒從未有過驅使這府上人的想法,只是圖老國公的兵法罷了?!?/br> 明明已經被揭穿,可朱高煦還是矢口否認。 瞧著他矢口否認的模樣,老朱沒有追究,而是深吸了一口氣:“隨你吧……” 興許是覺得朱高煦驅使不動穎國公府背后的地方都司,亦或者他已經有了解決穎國公府在地方都司派系的辦法,總之老朱沒有逼問朱高煦,而是轉變口風: “開春之后宮里會給你派旨意的,你想要什么,最好現在與朕說,不過在說之前,朕得先告訴你……” 朱元璋直勾勾看著朱高煦,此刻的他不再是朱高煦的爺爺,而是大明朝的洪武皇帝。 “昨日你爹送來了消息,漠北的瓦剌發生了內亂,他們的大汗被殺,瓦剌與韃靼在忽蘭忽失溫達成妥協,兩部一同擁立前元皇帝的次子買的里八剌(額勒伯克)為大汗?!?/br> “這次北虜的大汗之位從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奪回,忽必烈這一脈復辟,想來會對朝廷的北疆產生威脅?!?/br> “朕讓你去吉林船廠不是流放,而是要你把西陽哈給朕解決,再安撫海西、東海兩地女真,別讓他們倒向兀良哈?!?/br> “此外,朕還要你與寧王、遼王備邊,勿讓兀良哈南下,以此來讓你爹安心防備漠北的北虜?!?/br> 忽必烈一脈復辟了,這倒是朱高煦沒有想到的。 自從北元天元帝被藍玉在捕魚兒海擊敗后逃亡漠西,而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兒襲殺后,蒙古大汗的汗位就落到了阿里不哥這一脈,算算時間這才過去六年。 只是六年的時間,汗位居然又回到了忽必烈這一脈。 這樣的權力交替,一定會對大明造成影響。 單說汗庭這一塊,汗位在阿里不哥后裔手中的時候,北元的政治中心便西移到原阿里不哥后裔勢力范圍內,原來天元帝的大部分部眾也被強遷到西蒙古的瓦剌地區。 現在權力交替,汗位重回忽必烈這一脈,那新繼位的汗王肯定會想辦法把汗庭遷回忽蘭忽失溫,甚至遷回蒙東故地的海剌兒河。 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需要考慮的,所以他需要朱棣能安心的在開平衛備邊,防備漠北的蒙古人。 朱高煦雖然不太了解北元歷史,但他記得北元在洪武后期爆發了嚴重的內斗,致使忽必烈后裔的本雅失里逃亡到了帖木兒帝國。 帖木兒死后,本雅失里又憑借自己“元裔”的身份跑到了東察合臺汗國,后來得了東察合臺汗國部分貴族支持的情況下,才得以返回漠北。關于他回到漠北后具體做了什么才成為大汗,朱高煦沒看過這方面的史料,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本雅失里成為大汗后,蒙古人才大規模入侵大明北疆,繼而讓朱棣下定了北征的決心。 這中間的時間跨度,差不多有十幾年左右的時間。 這十幾年里,可能蒙古人也入侵了大明邊疆,但規模應該不大,不然朱高煦應該能記住。 既然規模不大,那就說明北邊是極為穩固的,自己去吉林船廠反而是撿了一個漏。 想到這里,朱高煦也對老朱所說的承諾仔細想了想。 以吉林船廠起家,這是朱高煦沒有想到的,他原本以為會是老朱之前提及的開平衛,卻不想直接跨越了兩千余里,把自己丟到了東北吉林去。 吉林的情況他清楚,比作為元上都的開平衛,吉林船廠的情況差了不少,各項基礎都等同白地,只能靠遼東都司接濟。 朱高煦倒是想要移民,但對于眼下的吉林船廠來說,現在搞移民過去就是負擔,他不得不考慮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