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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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發已經變得灰白,但腰背依舊筆直,始終微仰著頭,這樣的氣質讓她比同齡人顯得更精神。 她隨著小警員走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屋中央的斯通兄妹。 看清他們眼中的愧疚,那雙鋒利的眼眸里劃過一抹了然,繼而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布朗探長有種預感,這場問詢會十分順利。 果然,他才剛問一句,對方就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自從夫人買下這座莊園,我就來到這里為她工作。最開始是□□德華少爺的保姆,后來一步步成為女管家,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奔词拐驹诒粚徲嵉囊贿?,奧德茨太太依舊不卑不亢道,“夫人是位可敬的雇主,黑卡爾莊園所有人都以有這樣的主人為豪?!?/br> 她這樣的語氣讓布朗探長感到一絲絲違和,不由打斷道:“……男爵閣下呢?” 年老的女管家眼眸閃了下,嘴角下撇。 “男爵閣下……是位稱職的男主人。他會定時付清莊園的日常開銷,只是過去他在莊園的時間比較少?!彼a充道。 女管家對兩位主人的態度涇渭分明,探長也沒再說什么,抬手示意她繼續。 “愛德華少爺是在三年前離開的。那時候只差一周就到創世節了,他離開得很突然,我們都很驚訝?!?/br> “一開始我們猜測他是去了斯通家過創世節——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少爺和男爵閣下吵架后就會去外祖家短住一個月。但這次不一樣,他居然再也沒回來。后來男爵閣下才說他已經去南陸了……” 奧德茨太太的唇線繃得很緊,頓了頓才繼續道:“那一年的創世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愛德華少爺走了,夫人瘋了,男爵閣下也因此在工作上發生失誤,辭去了在龐納的工作,開始常住在莊園內……” 布朗探長:“男爵夫人是什么時候病的?” “具體時間我并不知道……那年我的侄女即將生產,她是我jiejie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所以我很早就跟夫人請了一個半月的假去看護她……可誰能料到,回來后一切都變了?!彼剖腔貞浧鹉嵌卧愀獾耐?,女管家的聲音都帶上疲憊,“最開始男爵閣下根本不讓任何人進入夫人的房間,甚至把鑰匙收走……但房間總要有人收拾,漸漸就沒那么嚴格了。只要雷納德在場,家事女仆就能進去收拾房間?!?/br> “我借機看望過幾次夫人,也試著與她交談……但她對我的話完全沒有反應?!?/br> 她搖搖頭,無奈道:“后來我又遇到幾次她……發病的樣子,就像剛剛那樣,有時更激烈一些。就算我原本不信,在那之后也只能信了?!?/br> 探長:“你沒嘗試過聯系愛德華·福里斯特嗎?” “哦,當然!愛德華少爺雖然走了,但一直跟艾略特少爺有通信?!眾W德茨太太那平板無波的聲音拔高了一點,“我一開始請求艾略特少爺寫信問問,希望愛德華少爺能回來,可回信只有短短一句拒絕……我不甘心,便記下那個地址,趁休假時跑到郵局自己寄了封信??赡?,我到現在都沒收到一封回信?!?/br> 她又看向坐在一邊的埃斯蒙德:“我給斯通家寫信時也提到了這個,并把那個地址抄了上去……” “……我也去了那個地址,拜訪了屋主,卻發現愛德華根本沒來過那里?!卑K姑傻陆又脑挼?。 “后來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愛德華少爺是我帶大的,我很了解他,他是個那么善良心軟的孩子,而且很愛他的母親。他要是知道夫人病成這樣,就算再不想見到男爵閣下也一定會回來看看!” 探長第一次從那雙蒼老的眼中看到急迫,也看出這位老婦人對男爵夫人以及愛德華·福里斯特有很深的感情。 “后來,大概是一年前的年末吧,我聽到女仆們在私下議論夫人的病情?!?/br> “我本是想出聲制止,背后議論主人可不是個好習慣……但我突然聽到其中一名女仆提到夫人發病時的喊聲不太對?!?/br> “‘她在喊愛迪’,我聽到那個年輕姑娘肯定道,‘夫人在喊愛德華少爺的名字,不止一次!’” “后來我也注意到了,原本我以為那是無意義的喊聲,但仔細聽,確實有幾次是在喊愛德華少爺的名字?!?/br> “一開始,我并沒覺得這有什么。母親對孩子的愛就是這樣深入骨髓,就算失去理智也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奧德茨太太聲音開始發抖:“可后來……后來……我聽到了另一句話……” 坐在她身邊的斯通小姐握住她的手,這才讓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停住顫抖。 “……那一天,我像平時那樣,趁家事女仆收拾房間時進去看望夫人……”奧德茨太太深吸一口氣,平復好情緒才繼續道,“我照常在夫人床邊匯報最近發生的事,就像她沒生病那樣……其他人對此都不理解,我看得出雷納德總是對我嗤之以鼻,但我還是堅持這么做……” “可當我說到‘愛德華少爺在南陸很好,他最近給艾略特少爺回了信’時,夫人那雙混沌的眼睛突然動了?!?/br> “您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驚喜!我以為夫人這是要好了,畢竟之前不管我怎么說,那雙眼睛都只會盯著天花板,根本沒有焦距……可這次她看向了我,她對我的話有反應!” “可下一秒,我就知道我錯了?!?/br> “夫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很大,我甚至懷疑她會把我的手腕捏碎……”女管家交疊的雙手動了動,悲傷地閉上眼,“然后便是發病時的喊叫聲……” “雷納德見狀臉色都變了,立刻把我趕了出去?!?/br> “被推出房門前,我清晰聽到夫人聲嘶力竭地喊著愛德華少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雖然變了調,但我還是能聽清?!?/br> “可這一次,房門關閉前我聽到了與往常不一樣的句子……” “她說,‘愛德華在地下,他們要把他埋到酒窖’……”奧德茨太太睜著眼,緩緩抬頭看向探長,“您能知道當時我有多震驚嗎?我甚至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聽……可當第二天,雷納德通知我那個家事女仆已經辭職回家后我便知道,我聽到的都是真的……” 布朗探長按住筆記本的邊緣,視線不禁瞥向臥室的方向。 雷納德……這位男管家真不愧是男爵的心腹,知道的東西比他們預料得多太多了。 但現在人還昏迷著他們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這家伙的生命力能旺盛一點,千萬別跟著自己的主人一起去見了父神。 “他最開始懷疑我也聽到了。但我表現得很鎮定,讓他相信我什么都沒聽清??墒聦嵣衔衣牭煤芮宄?,我還沒老到聽不清詞句的程度……而酒窖正好在三年前翻新過,一切都對上了!” “我耐心等了幾天,等他們徹底放下警惕。我讓一名休假的女仆替我往城里的郵局投了一封信?!?/br> 之后的故事便與斯通兄妹的證詞對上了。 斯通老先生本就對女兒的病抱有懷疑,得知這點后立刻讓孫子埃斯蒙德前往南陸調查外孫愛德華的行蹤。 一通調查下來卻發現外孫疑似沒去過南陸,結合奧德茨太太的信,這才得出愛德華已死的猜測。 愛德華·福里斯特是否真的遇害,沒看到尸體前布朗探長不會妄下定論。 但如果真按照斯通兄妹的猜測,愛德華被害,男爵夫人恰好目擊兇手將尸體埋進酒窖,那很多事就變得合理了。 除此之外,布朗探長還有另一個猜測。 假設愛德華僥幸還活著,在得知父親給自己深愛的母親長期服用鴉片酊導致其精神失常后,他會不會回來復仇? 他是黑卡爾莊園的小主人,是男爵的繼承人,又為人和善、討人喜歡……布朗探長相信,這座莊園里愿意袒護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數。 比如眼前這位,掌控著整個莊園的女仆、飲食和清潔,地位僅次于男管家的女管家奧德茨太太。 她既是男爵夫人的心腹,又曾是愛德華·福里斯特的保姆,不管是出于職責還是私人感情,她都會站在愛德華那邊。 而以她的職權,想要悄悄在莊園里藏個人簡直不要太容易…… 布朗探長收回思緒,繼續把心思放到男爵之死上。 關于昨晚的謀殺,奧德茨太太能說出的線索便不多了。 女管家房在地下一層,也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男管家房的斜對面,想要聽到二層主人和客人們的動靜幾乎不可能。 見沒有其他要問的,奧德茨太太便打算起身離開。 畢竟現在男管家倒下,她的工作也隨之變多了,根本抽不開身。 “啊……稍等一下,奧德茨太太?!?/br> 布朗探長突然叫住她:“最后一個問題,您知道昨晚男爵閣下都吃了什么嗎?” 奧德茨太太停下腳步,思索片刻后回道:“昨晚送到賓客房中的食物應該是一樣的。牡蠣湯,鴿子派,烤鵝rou還有一些牛rou布丁……原本還該有創世節布丁,但您知道,那只有人多的時候吃起來才有趣?!?/br> 布朗探長理解地頷首,手上不停,把這些都記了下來。 “就這些嗎?” “就這些……哦對,還有飲品。我讓廚房女仆把紅酒都換成了白蘭地,只是希望先生和女士們能睡個好覺。另外,羅蘭人有一點自己的小癖好,他們喜歡在創世節到來前喝一杯羊奶,廚房的喬治亞娜應該為羅蘭客人們都準備了一杯?!?/br> “這很貼心?!辈祭侍介L對她點點頭,“您可以去忙了?!?/br> 第16章 艾略特和理查夫婦的證詞 016 奧德茨太太離開了,可斯通兄妹還沒走。 埃斯蒙德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仿佛在思索什么,此時才蒼白著臉抬起頭。 “你之前說……我們被耍了……”他咽了口唾液,艱澀道,“是不是那家伙,其實早就知道奧德茨太太給我們送了信,所以才故意在酒窖里藏了一具不相干的干尸,就等著我們發現它……” 布朗探長還在整理自己的筆記,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殺了人,埋尸時被發現后除了控制住目擊者,一定會換個地方埋?!笨粗嗄暧l漲紅的臉,探長難得好心勸道,“不要想太多,這些等雷納德醒了就都清楚了?!?/br> 艾略特在門外等了許久,其間奧德茨太太都進出一遍了,他卻還在外面守著。 見到斯通兄妹出來,他立刻迎上前:“怎么樣……塞、塞萊斯???你們這是怎么了?” 埃斯蒙德現在沒心情跟他說話,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帶著meimei離開了,只留下有些愣神的艾略特。 “進來吧,福里斯特先生?!?/br> 聽到探長在叫他,艾略特也顧不得疑惑,簡單整理一下衣襟便走了進去。 與其他那些懷著秘密和目的的人不同,艾略特實在是個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青年。 布朗探長問什么他就答什么,乖巧得像皇家花園飼養的小鹿,溫順又無辜。 好審的同時,探長也沒從他身上獲得任何有用的線索。 艾略特是個健康的年輕人,同時酒量也小到驚人。 睡前喝了一杯白蘭地,他便睡得昏天黑地。別說晚上注意到什么,他可能是今早莊園里最后一個醒的。 而他來黑卡爾莊園的理由也十分簡單明了——學校放假,寢室關閉,來和伯父過創世節。 多么無聊而真實的理由,布朗探長想深挖點什么都無處下鏟。 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他與愛德華·福里斯特之間的通信了。 但人家直接把信的原件拿出來,布朗探長也沒法說什么,只能一封封看起來。 “…………” “……那個,探長先生……”布朗探長細讀信件時,對面的醫學生猶猶豫豫地開口了,“埃斯蒙德……說的是真的嗎?這些信不是愛德華寫的,而是伯父偽造的?” 對此布朗探長也不敢肯定,只能道:“這還需要做筆跡鑒定?!?/br> 年輕的醫學生小小“哦”了聲,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你怎么看這些信?”布朗探長拿起一沓信紙,在半空揮了揮,“按理說你該很了解你的堂兄,這些年你從沒感覺哪里不對勁嗎?” 一瞬間,艾略特的臉色變得很精彩。 有羞愧、有震驚,也有恐懼……許多復雜的情感雜糅在一起,實在讓人無法一一分辨清楚。 “我……我真的沒發現任何問題……”他突然雙手捂住臉,劇烈喘息著,“如果、如果它們都是假的……那、那愛德華他……” “我們現在還沒找到他的尸體,”探長實事求是道,“他也許還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