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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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的人逐漸被濃煙掩埋,檀韞死都死了,不計較全尸,可那是個活生生的人。出來,他下意識邁步—— “咚!” 枯煙蔓延而去,白云層疊鋪展,躍宮墻,攀城廓,京郊東邊的寶慈禪寺古鐘鏗鳴。 這一聲,震得檀韞雙耳嗡然,幾欲嘔吐,頭昏目眩間驟然摔下。 “‘床兒側,枕兒偏,輕輕挑起小金蓮。身子動……’1” 婉轉曲調,媚人幽香,檀韞夢到從高處跌下般渾身一哆嗦,“唰”地睜眼,被柔軟的水袖打了一臉。鬢邊簪藍菊的少年扭著細腰坐到他腿上,故意用了點兒力,嘴上正好唱到那一句“屁/股顛”,挑/逗分明。 “七祖宗,”對坐圈椅上的宦官捧著酒杯,笑容諂媚,“您歲節好!” 檀韞還在發怔,糊涂被少年用指尖勾了下巴,眼前這張臉秀麗卓絕,瞧他愣神,涂丹紅口脂的唇微微噘起,很大膽地往他臉上啵了一口,笑他,“七爺,發大夢啦?” “……你是?”檀韞聽見自己的聲音,是更年輕時的一把嗓子。 少年勾眼一笑,掐細的嗓子幾乎喘起來,“奴是小南枝啊?!?/br> 檀韞記起來了。 久遠的,早該模糊的一段記憶卻如同剛發生,無比清晰。 豐成元年,立春宴,宮里除了鐘鼓司和教坊司,還叫了外頭的有名班子。檀韞侍立御前,席間多瞧了那抱琵琶的一眼,就有狗膽包天的在宴席后將人送進他懷里。 深宮多寂寞,宦官結個對食或者關起門來玩樂子都不新奇,但皇帝在這方面管得嚴,向來不許檀韞在外頭瞎玩兒。 和十七歲的記憶一致,直房2門突然被踹開,一身祥龍大氅的人站在門口,身后跪了一群哆嗦的內宦。 “人沒多大,腸子倒花,叫誰教的?”皇帝不管從圈椅和檀韞腿上栽下去就砰砰磕頭的宦官男伶,就盯著檀韞,卻見他怔怔地把自己瞧著,震驚、高興、悵然……太復雜,簡直稱得上癡了。 皇帝一怔,還沒說話,檀韞突然從椅子栽下來,紅著眼睛幾步膝行到面前??鋸埩税?,他嚇一跳,“朕……” 檀韞抬手扯住皇帝的織金袖襕,像小時候頭一次喝酒時那樣閉著眼睛蹭他的手臂,很委屈的,“春酒太烈了?!?/br> 見到故人,是他飲了黃泉水,要在忘卻前先大夢一回嗎? 跟醉鬼訓話就是好經念給聾施主,白費口舌?;实圩屓藠A了蘿卜塊3過來,“抬頭,”他板著臉,把蘿卜塞進檀韞嘴里,順便將那臉蛋上的口脂印擦了。 檀韞像只犯了錯后被逮住的貓,被皇帝拎走了。 第02章 風雪夜 這兩日又陸續下了雪,夜風裹著白茫茫潑過棱嶒假山,灑進了廊下,尚柳來吸了吸鼻子,腳下加快,一會兒終于躲進河邊直房。 銅火盆堆足了炭,一個火者1替他脫掉狐皮圍脖,已經濕了一圈,另一個攪了熱帕子。尚柳來將手中的信匣放在梨木小幾上,里頭都是各地坐記2報上來的有關逆黨殘余的消息,側身接帕子時問:“小爺呢?” 他是御前的五品隨堂太監,也是檀韞的親近人,私下都管檀韞叫“小爺”。 火者答話說:“乾和宮有上兵部左侍郎府討逆的旨意,監事一個時辰前便出宮了?!?/br> 這事兒原本無需檀韞親自跑一趟,尚柳來稍一琢磨,嘆了口氣,隨后將擦過臉頸的帕子遞回去,“讓翠尾去熬牛乳吧,等小爺回來喝了才好睡?!?/br> 火者呵腰退下。 尚柳來踱步到暖簾的邊縫前,摩挲著掌心放眼一望,朱檐穹頂,宮燈晦暗,風雪遮了不夜天。 一隊配刀的人馬從雪幕盡頭闖入,打頭的是個年輕百戶,大紅曳撒,兩側的褐衫番子3護著中間的馬車平穩駛來。左侍郎府門前提燈照看的門童如夜間見鬼,轉身跌進門檻,通傳去了。 俄頃,換了個老管家提燈出來,馬車也穩穩停在階下。 兩個番子搬了腳蹬放好,百戶翻身下馬,一邊接過傘撐開,一邊走到車前開門。 出來的是個極年輕的宦官,鷺鷥石竹月白鶴氅罩一身清癯皮骨,彎腰時描金烏紗帽兩側的珠瓔繩輕輕搖了搖,孔雀綠墜腳在老管家的燈籠上晃過一道虛影。 老管家握著燈籠柄的手一緊。 兩年前去宮門接老爺回府時,他見過這張臉,更稚嫩地伴在七皇子身側。陛下御極后殺過些龍潛時的舊人,可檀韞仍站在離主子最近的地方,還被擢為御用太監,有官秩,有權勢,在正式場合和奏疏等書面遣詞中也不對上自稱“奴婢”,可以和朝臣們一樣稱“臣”。 約莫半年前,緝事廠的陳督主突然臥病在床,難顧公務,好在圣心體恤,特意遣派檀韞暫代事務,還特意為其設了個“監事”的頭銜。 帝心朗然,推誠不飾。 緝事廠這柄專為天子所用的邪器自然要控制在御前最得信任的人手中,而朝臣眼中不足為懼的“嫩崽兒”偏就有架空緝事廠的金剛手段。 鬼仙臨門啊,老管家恭謹折腰,“檀監事?!?/br> 檀韞扶著百戶的手臂下車,客氣地說:“今兒是正旦,又逢風雪,叨擾了?!?/br> 不似少年人的張揚意氣,檀韞有另一把風風韻韻的好嗓子,清茶過嗓,不艷不冷,本該洋洋盈耳,老管家卻渾身發冷,側身道:“不敢,請監事隨老拙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