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檀櫟也不敢深究,訕訕的嘟囔了一句:“我的畫真有那么難看嗎?” 玉辟寒道:“不。不難看??赡苷缒阏f的,俗人有眼無珠而已。我也是俗人?!?/br> 圓缺進來之時,房內氣氛正如喪事一般凝重,但以他定心正念之力,豈會因這區區小事猶豫不前?!岸痪玫?,我們出發吧?!?/br> 檀櫟如獲大赦一般站起來。三人出了靜德寺,圓缺才向玉辟寒道:“我們去往何處?” 他好似對此行全不cao心,只等玉辟寒安排,檀櫟不由為這和尚的單純所折服,隨后才想起他自己知道的很可能還比不上圓缺多。 “去找一個人?!庇癖俸f?!耙粋€本該死了的人?!?/br> 章三芻狗 大部分人在晚上睡覺。少部分人在白天睡覺。在白天睡覺的人可能是出于習慣。也可能是因為無奈。 檀櫟站在門口。他已經站了一刻鐘,這條街很窄,房檐很低,任何風吹草動都是鄰舍共享,這一刻間他被無數明里暗里的視線翻來覆去研究個遍,但他很有耐心,也不著急,隔一會就在門上以相同的節奏敲兩下。終于有一個婆子按捺不住好奇,過來問他:“你找張碗兒?” “是,我聽說她這時候總是在家的?!?/br> 那婆子又下死勁看了他兩眼,倒沒怎么樣,只說:“這小yin、婦兒睡得太死了,我替你叫她去?!鞭D身鉆進簾內,估計從后門進了張碗兒家,不多時果然一個女子來開門,蓬頭垢面,衣衫半褪,眼角還留著斑駁脂痕粉漬,本來還有些惡狠狠的起床氣,打量一番檀櫟,滿臉堆下笑來?!斑@還沒到開張的時候呢?!?/br> 她側身示意檀櫟進來,檀櫟朝門內張望,“姑娘是一人在家嗎?” “有沒人你進來看一眼不就知道了?!睆埻雰阂话褜⑺Я诉M去,回手關上門。屋子狹小逼仄,破爛家具器什在白日里慘不忍睹,到處彌漫著一種暖烘烘的臭氣。檀櫟走到油污發黑的床帳前,猶豫不決地看著那堆被子。 張碗兒嗤笑一聲,伸手就把被子掀開?!肮偃艘羞@么著急,生意也不是不能做?!?/br> “不好意思,我還真不是來做生意的?!碧礄祽M愧?!拔衣犝f劉文狗這兩天住在姑娘這里?!?/br> 張碗兒一點替相好掩蓋的意思都沒有?!笆?,他說有人要殺他,夜里都不敢合眼?!彼笮??!半y道要殺他的就是你嗎?” “你們要、要殺我?”劉文狗問。雖然這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但誰也不會二話不說坦然就戮?!皻⑽易鍪裁??我什么也沒拿、也、也不知道。東西、東西是那人拿了!我兩個兄弟都被他殺了,你、你們找他去……還是說、就是他派你們來的……做什么!欺負一個……一個……” 他一邊滔滔不絕噴著口水,一邊往后退。這斷頭巷子盡處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土坡,左右也沒有可以幫助逃脫的掩護,夕照之下前方慢慢逼近的幾人動作甚至有些戲耍的意味。劉文狗不再說話,鼓起腮幫子,像只大□□一樣拼命瞪著最前方的人。 那目光他很熟悉。人不是經常都能這么近距離的見到一個侏儒。那好奇里帶著一絲嫌惡,他甚至知道那砍下來的刀也會因此不同;這些人可能殺過不少人,但殺一個怪物的感覺總有些揮之不去的黏膩,不清爽,仿佛刀刃上即將沾染的是洗不凈的污物。 當然,刀還是會落下。劉文狗碩大的腦袋一縮,身子往旁邊一滾。數柄刀斧同時朝他劈下,要把他剁成rou泥,劉文狗像個皮球般滾來滾去,幾次在毫厘之間險險避過。他瞅準空隙突然直起上身,撞向一人腰間,那人被他頂得一個踉蹌,一把匕首插進側腹,發出一聲慘叫,劉文狗將他推開,又從一人襠下鉆了過去,挪動兩條短腿朝巷口狂奔。 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茍延殘喘。但即便如此,能活到現在就說明上天肯定對他另眼相看。 他那兩個人高馬大、窮兇極惡的哥哥,竟會死在他一個侏儒前面,讓他每每自斷續噩夢中驚醒時,驚魂未定之余,胸中還有一種難以啟齒的喜悅暗暗孳生。 不管怎么說,在這最后的掙扎中,他使出了畢生所學,以至于他壓根沒注意到有個人迎面跟他擦身而過,而后面的人也沒再追來。 他當然更不會注意到過去的人好像是個和尚。他只是拼命地跑,一直跑到一間茶鋪支起的簾子下,這才扶著膝蓋喘氣,警惕地看著周圍來往的人群。太陽幾乎完全沉沒,只在低處留著半頂將近熔化的圓弧,大多店鋪已經上了門板,有些還掛起了燈籠,燭火的影子隔著綿紙清晰得像是剪出來一樣。 他當然不會覺得身處鬧市之中就安全些。但哪怕只是這本能感到松懈的一剎,就有人用扇子碰了碰他肩膀。 劉文狗極慢地轉過頭,抬起眼,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玉玦,在暮色中環繞著一圈淡淡的光暈,觸手可及,似乎是溫暖的。 “閣下受驚了?!蹦侨苏f?!拔艺堥w下喝杯酒如何?!?/br> “不用套近乎,我知道你,只要有好處,什么閑事都管?!眲⑽墓氛f,生命暫且無虞之后,他又恢復了平時那種戒備而怨毒的神色,把掌柜特地買來的酒一口氣喝了三碗,這才用手背抹了抹嘴,往椅子里一窩,投向玉辟寒的目光帶著強烈的不信任。玉辟寒要了一盞清茶,卻始終沒碰一碰,只是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斑@么說,閣下心里有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