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時釗鋪墊了這么多,指向性極其明顯,但鄒清許知道書中的自己肚子里是有點墨水的,且是一位崇尚氣節的諍直之人,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他今日難得嚴肅,斬釘截鐵地說:“沒有?!?/br> 又一驚雷落下。 沈時釗臉上明滅交織:“聽聞鄒大人滿腹經綸,德才兼備,一向不畏強權,剛直敢諫,我相信你和這場科考舞弊案無關。我朝科考向來風紀嚴明,公平取士,然而此事震驚朝堂,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鄒清許在心里嘀咕:沒想到自己人設這么穩,連沈時釗都相信他沒有舞弊,無需自己叭叭叭。 鄒清許記得書里講過,張浩然本身才思敏捷,讀書作文出類拔萃,并不需要徇私舞弊博取功名。他沒有作弊,但考官為了巴結張浩然他爹,主動上交了投名狀,把張浩然單拎出來,給他上了雙保險,多此一舉被曝光后,榮慶帝重罰考官,整頓科考,但念在張浩然有些才情,對他網開一面。 可惜張浩然后來跟隨他爹一起投靠吏部尚書陸嘉,以陸嘉為首的陸黨和以謝止松為首的謝黨各自編造出盤根錯節的權力網絡,把朝堂嚯嚯的烏煙瘴氣,此人后來在宦海中歷練出一身本事,精于心謀,城府深重,在大旱期間為了一己私利隱瞞不報,導致成千上萬的流民餓死街頭。 屋里落針可聞,一同在屋內的都察院的其他官吏一言不發,像空氣一樣,鄒清許緊緊握著椅子上的扶手,心里浮浮沉沉。 天光昏暗,眼前種種如同被加了復古的濾鏡,鄒清許不敢讓沈時釗等太久,他很快做了決斷:“我素來與他不熟,見面了連招呼都不會打,但會試時我記得考官似乎與張浩然相識,兩人還打了招呼?!?/br> 一整句話說完,鄒清許的眼睫才輕輕閃動了一下。 這些話是他編的。 鄒清許一想到張浩然日后做的喪盡天良的壞事,他便不能容忍,遙想自己也是個憤青,見不得老百姓受苦,張浩然這個狗人,只因他的一己私念,造就了數不清的冤魂。 爆棚的憤怒和正義感使鄒清許不能讓這種人有以后。 沈時釗眉間微微一跳,他收斂神色,正襟危坐,面上一派波瀾不驚。 鄒清許不敢直視沈時釗的眼睛,他對著身前的空地繼續模棱兩可地說:“這件事發生離現在有段時日了,我記不太清楚,只看見有兩人背影像他們,他們在走廊的角落里交談了一會兒,還請沈大人明察?!?/br> 鄒清許說完后,偷偷瞥了沈時釗一眼,沈時釗無動于衷地坐在椅上,再次拿起茶盞喝了一口茶,一如既往的冷傲和端莊。 外面天云低垂,雨水泠泠,驚雷依舊在天邊奔走,天地晦暗蕭條,大雨澆落連綿不絕。 鄒清許坐立不安,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因為太過剛直,向往清明,不懂變通,不善心計,落得被狠狠針對含冤慘死的下場,他不能這么虎,自己只是個裝備低級的脆皮,當然不能親自下場,而是要借刀殺人。 張浩然這個人有點才氣,也有兩把刷子,可人品不行,以后一定不能讓他掌權。鄒清許心想他利用一下沈時釗應該沒問題吧?哪怕張浩然和考官不認識,他也要把張浩然和考官扯上關系,官場嘛,只要查,不可能干凈。 隔了許久,沈時釗終于開了口,他依舊頂著一張堅毅漠然的臉:“你可以離開了?!?/br> 沈時釗讓他走,鄒清許求之不得,他站起來,拘謹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確認自己可以離開后,才大步流星般疾步離開。 鄒清許走后,御史李灃對沈時釗說:“大人,素聞翰林院新來的編修鄒清許博雅有才,以文載道,是百年一遇的當世人杰,但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鄒清許有些奇怪?” 沈時釗避而不答,他只知道張浩然的確和考官沒有交集,但他不明白鄒清許為何要編造謊言。 鄒清許是梁文正最得意的學生,他為人謙虛謹慎,滿腹經綸,一向是科舉場上的風云人物,考中進士后,勤勤勉勉,其言切直,風評很好,斷然不會出現去青樓或是滿嘴胡言這種事。 沈時釗輕輕地蹙了蹙眉,問李灃:“今天泡的茶是新茶嗎?” 李灃想起了鄒清許喝茶時的痛苦表情,回道:“是新茶,但鄒清許好像不喜歡,這里還有上好的碧螺春,但招待鄒清許,我想暫時用不上?!?/br> 屋內涼爽,屋外陰寒。 鄒清許一邊往外走一邊看著潺潺雨柱,一出屋,冷意襲來,他不禁開始發愁該怎么回去。 腦袋瓜子嗡嗡響。 恍惚間,鄒清許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梁君宗撐著一把青白色的竹傘,在門外等候。 他身穿白衣,皮膚素凈冷白,像一朵安然盛開的水仙在水面綻開,一身清雅風骨。 “我送你回去?!?/br> 鄒清許愣了一下,看著瀟瀟雨幕,他一時竟不知該欣喜還是難過。 好消息,有人接他回家,壞消息,那個人對他圖謀不軌。 拒絕已經來不及,雨下得很大,梁君宗把傘舉過二人頭頂:“沈時釗沒找你麻煩吧?” 鄒清許視線閃躲,他受不了梁君宗黏膩的目光,渾身豎起寒毛,他不動聲色地把半個身體挪出傘面,將自己和梁君宗之間留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線,說:“沒有,都察院只是找我打探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