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席墨心中一動,下意識傾身而上。那一點春棠般的唇珠快湊到人面前時,方才一驚。 ……自己是想做什么? 他根本不敢細想,這就放下草簍繞到江潭身后。手堪堪挨上人的肩背,便是一顫。 只能絞了眉心,默不作聲抽出雙珠白的手套戴好。這手套仍由豐山所制,除卻木影葉外另加了天蠶絲,火浣布等料,薄若朝霧,幾近隔絕了一切溫度。上以銀線繡江海流云紋,恰與他身上那弟子服配做一套。 縱以此著,他與江潭之間,又何止隔了一層手套呢? ……又豈止是能以一層手套隔開的呢? 席墨嗅著那忽遠忽近的清冽雪息,神思恍惚。不由想到自己海難余生,雪中見陸地。 一切都有不真實的溫柔與破碎的痛楚。 他覺得自己就如那時一般扒著破席,沉浮不由己,下一刻就要給風打散在浪里了。 然后沉落海底,血rou散盡,骨化珊瑚,魂作游魚。 再沒有人能救他了。 深吸一口氣,便覺天空一如那日,悄無聲息揚起了瓊花細雪。 席墨眼看著秋千同雪花悠悠而至,一并重歸掌畔,驀地將那索子拉住,一手攬過江潭肩頭,將他青絲繞了滿手,微微俯了身去,湊在他耳邊輕道,“師父,下雪了?!?/br> 江潭忽被人半摟在懷中,默然片刻,只道,“你若冷了,便回去吧?!?/br> 他聽見一聲輕笑,就覺別著自己那臂膀顫著收緊了些,“師父餓不餓?要吃飯嗎?” “吃過了?!?/br> 席墨奇道,“今日這么早就用了飯么?!?/br> “嗯?!苯兜?,“老伯送了紅薯?!?/br> 席墨忽然笑了?!扒闪?,我也送了紅薯來呢?!?/br> 說著卻自腰間抽出千秋劍,平平呈在江潭眼前,“不過師父先看看這個吧。豐山長老打造的,好不好看?” 那劍刃距江潭頸項不過寸余,稍微一動就能抹了他喉頭。 江潭卻并不在意。凝目片刻,方要伸手,便被席墨一肘帶住,“師父當心,這劍以融影引金烏火煉制,觸碰骨血便會產生蝕火。無論死活,都可直接點燃并腐蝕軀殼?!?/br> 江潭頷首。 席墨又將劍往人頸間收了幾寸,笑意更深,“那師父知不知道,這劍的生克之物,又是什么?” “龍瞳?!苯兜?。 席墨就嘆了口氣,“是了,師父果然厲害啊?!?/br> 說著自收劍入鞘,摸出一雙焐得guntang的星辰,掬在掌間穩穩遞了過去。 江潭接了,看過一道便要放回去。 席墨攏緊右掌拒而不收,故作驚訝道,“師父不要么?” “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br> 席墨面上乖巧,左手指頭亂繞,“我不需要,給師父了?!?/br> 江潭覺出發絲被人轉了滿把,依是毫無波瀾,“我拿著無用,你收好了?!?/br> “師父是在嫌棄么?!毕臀?,“因我鑄劍用了一些,沒有全部給您?” 江潭沉思一刻,遞過一粒,“一個便好?!?/br> 席墨“哦”了一聲,接過握在掌心,“那我們一人一個,是成雙成對的意思嗎?” “不是?!苯队X得這孩子有些異樣。往日塞來的小玩意兒,不要便不要了。今日不僅說著怪話,還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他正要起身,肩畔頓然一沉,臉側隨即呵來一道熱氣,耳上便是一痛。 席墨銜著他一點耳輪,含含糊糊道,“師父別動,有蟲?!?/br> 江潭側首一掙,頭皮旋即一麻,因發絲被勾扯著不放,頸子便半仰開來,又給人咬住了耳垂,“別動,要進去了?!?/br> 耳畔輕喘如星點熾流,一下下噴拂而過,燙得他右腮發癢。 “席墨?!苯侗愕?,“你怎么了?!?/br> 默然片刻,才聽到那孩子啞聲道,“師父,你痛不痛?” 自然是痛的。不過大概就是被蟲咬了的程度。江潭便淡淡“嗯”了一聲。 席墨緩緩放開他,將手指從那蓬微亂的青絲里一根根繞出來,邊慢條斯理道,“很痛吧,耳朵破皮啦?!?/br> 江潭沿耳廓摸了一道,指尖便染一彎嫣紅。 他正看著那抹血弧,手腕便被人攥著提過了肩膀。席墨趴在他背上,一點柔嫩的舌尖抵著那指上朱痕輕吮一口,又湊上前去,將滲出血珠的耳垂微抿幾回,順耳舟一路往上,將暈開的血跡舔了干凈。 江潭此間只遠目深思,方覺到席墨松手,便站起身來照直前行。那孩子一把沒有勾住,這就撲過秋千去,摔了一臉泥。 聽見響動,江潭才似回實了神。他周身麻意散漫,又不明所以,曲指刮了刮右耳,邊回頭看小徒弟從地上爬起來,憋著一包委屈的模樣,下意識便道,“痛不痛?” 席墨想,這人八成是故意的吧。 但他作惡在先,全不占理,這時索性往后一倒,虛虛倚著那茶樹,歪著腦袋哼道,“痛死了,腿折了,師父幫我看看吧?!?/br> 江潭聞言上前,屈膝斂袖,才搭上一側脛骨,那手便被少年按在了腿上。 “沒有蟲子,我騙師父的?!毕羌饽橆a皆是灰塵,這就有些羞澀地笑了,“我好久沒吃過雪了,師父身上雪味兒好重,剛離得太近,忍不住了?!?/br> 江潭一怔,眉心微凝,片刻后才道,“我不是雪,不能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