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據許占暉道是去舊峰重游了。 人這么一說,席墨就回過味來。 他曾在許占蕓處聽過儀要峰主薛潤的軼事。那個須發如霜的白嫩嫩的老爺子,是儀要弟子大考前必拜的吉祥物。 而舊時稱作三大元老接班人的卜行,甘度,豐山,全部是薛潤的徒弟。 原清虛立派后,凌樞慣于獨行,許游年紀尚輕,皆無收徒之心。故而薛潤的三個弟子比較特殊,收教之初便是按照峰主來培養的。 仨元老想得好好的,待時機成熟了,就指派一人開辟唯一無主的算機峰,另兩人則分別接管儀要峰與見諸峰。 可仙派經歷了鬼門大破的風波,終于安穩下來后,只有卜行成為了峰主。原定忘虛子的甘度與藏虛子的豐山皆不愿接任。 因那時薛潤傷重不待,甘度悲慟難挨,又覺臨危受任有奪篡之嫌,是對師父不敬,便依然奉薛潤為峰主。其他人也無話可說。 而豐山經此一戰,對于峰主一職更加無感,只想研究法器以濟未形之患。后來索性拜入主峰成為長老,再未踏入見諸一步。 經年之后,星月二相并現爻象之間。好容易當了峰主的卜行與掌門一言不合,更是直接撂挑子跑路了。 所以就掌門的話來說,第一批二代弟子基本算是廢了。 席墨不知道豐山再去見諸峰會是個什么滋味,但卻知道他很喜歡溫敘?;蛟S兩個恰能圍爐作伴吧。 念及那新造的赤明爐,他就鬼使神差想起自己去千碧崖的第一日,偷了江潭小爐里紅薯的事情來。 先是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到這事兒了。末了卻是了然一笑,出了法器鋪,便隨手換了一包紅薯。 接下來幾日,又零零碎碎準備了一堆東西。但他尚未入境,使不得囊中乾坤之術,只能如在后山時那般,收了一個皮編草簍,沉沉壓在千秋劍尾,一并往崖后溪谷飛去。 當然除了這一簍子瑣碎,還醞釀了一肚子甜言蜜語。 但是在那茶花樹下看見江潭的時候,席墨把一切都忘記了。 山水皆空,物我兩忘。 心底眼里的影子合二為一。 一腔壓在心頭的相思血,終于沖垮了堤岸,將兩岸風物悉數淹沒。 席墨立在當地,只覺氣血上涌。 他站不住了。 好似風一吹便要翩翩而起,化蝶而去,棲在江潭的指尖,抖一抖翅梢,要以一裳迷心旖旎,牽引著他去那花海之中,繁美之地,繞他眼角流光,纏他唇畔吐息,生生世世,永不停歇。 第55章 朔風如解意 席墨遙望那襲心心念念的煙雨色,腿腳頓然發軟,簡直快被才上身不久的草簍壓垮。這就點足而起,當真踩著一縷蕭疏朔風,堪堪落在江潭身前。 他倉促兩步,半撲在江潭膝畔,仰頭而笑時,眉目間恍有玓瓅之色,璀然生光。 “師父?!彼p聲道,“徒兒回來啦?!?/br> 江潭坐在秋千上,聞聲釋卷,頷首淡然,這就伸了手去,照舊撫了撫他的頭頂。 席墨垂了眼,暗暗咬牙。 他發覺自己的狀況比所料更糟,如今竟似受不得江潭觸碰了。 可他貪戀這致命的溫度。悖德的愧意中夾著幾絲竊來的歡愉,如煎如熬,如沸如烤,終只能顫著那顆焦糜的心,全盤接納這眷念化開的苦樂喜悲。 “別哭?!彼牭浇墩f,恍覺自己墜了一滴淚來,松黛痕漬般洇開在那煙雨衫子上。 ……為何,又哭了。 席墨指尖一抖,心中涌起陌生的顫栗。 他自前次失態后,便再未曾哭過。皆是如以往一般笑面迎人。 而今,便是連笑也裝不出了么。 自己原來……有這么難過啊。 索性閉了眼去軟聲道,“因為,想念師父了啊?!?/br> “嗯?!苯兜?,“你今日尋我,何事?!?/br> “我想來看看師父?!毕偷?,“還想……邀師父吃一碗陽春面?!?/br> 他抻指遮了那淚痕,眼底潮意直如春波繾綣,“我已至束發之年,勞煩師父替我挽一挽發,好不好?” “好?!苯豆鐝那耙话?,應得爽快。 席墨便笑了。 “那師父想我了嗎?”他說,“我們已有廿一月未見了。師父一個人待在這里,會不會覺得無趣?” “不會?!苯度萆竦?,“已經抄了八百多面山壁了?!?/br> 席墨心口忽然一緊,卻是笑道,“快抄完了啊?!?/br> “嗯?!?/br> “那抄完了……會怎么樣?” 江潭沒有出聲。 靜默半晌,自欲起身,卻被席墨拉住袖子,直直地看到眼睛里。 他能看懂這孩子的意思。 “抄完了……再說吧?!彼皇沁@樣道。 席墨是后來拜入主峰才知道,江潭所抄錄的那些山壁上,原皆是問虛真君的遺筆。 而他玉令里那疊豐厚至極的點數,正是因刻錄之事所加。 還是老伯提出這貢獻卓異,需以三倍之數累算,才在數年時間給人弄成了足不出山的隱形千金郎。 席墨將江潭按在秋千上,又緩緩笑開了。 “師父……很喜歡這秋千啊?!彼麑⒛切浣悄碓谡菩牟环?,“要不要我推?” “嗯?!苯豆缓芟矚g,這下一點都不推辭,握住軟繩便輕合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