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席墨眼珠轉了一下,緊盯著江潭不放,暗道這一去,人與刀中至少有一個便是有去無回了。 他心里燒得慌,又沒法真對這人咬牙切齒。只想江潭這個性子該不會是隨便說笑,心中一時復雜萬分。 “長老……莫不是在開玩笑吧?!彼樣樀?,“弟子還想留在此處孝敬老伯,畢竟我受人照拂良久……” “磨磨唧唧,啰里吧嗦?!崩喜紫嚷牪幌氯?,無不鄙夷道,“快給我把柴房收拾干凈,一刻鐘后發車走人!” 人為財死,我為刀亡。 席墨愁眉苦臉收了家當,又用席子把那些個毒物遮蓋嚴實,一樣樣搬到了破車上,這才冒頭喚了聲“老伯”。 老伯陰沉著臉,大手一揮,“小江先生請?!?/br> 然后將兩人送到千碧崖,頭也不回地走了。 “長老?!毕且蝗艘卉嚵餍前銐嬋?,不禁呆道,“老伯近來是怎么了?!?/br> “苦夏?!苯队袠诱f樣,“你說過的?!?/br> “是了?!毕珦蠐项^,深吸一口氣。 方才被那涼風撲了一路,他可算清醒幾分,道是無論怎樣,如今好歹算是名正言順的清虛弟子。只是進洞前一定要將事情問明白了。 “長老,弟子惶恐?!毕珜⑿渲卸倘羞镁o了些,“您為何……愿意認我?” “……你愿認,我便認了?!苯短謸]開洞門,答得很是理所當然。 席墨一時愣了,“那刀……” “叫做照影?!苯额D了頓,“你既喜歡,便要收好?!?/br> 席墨呆了呆,一腔悲懣登時化為烏有,竟有些吃不準江潭究竟在想什么了。 不過,他向來也琢磨不透這人,更不知那腦袋里的回路到底是個什么走向。 江潭既不要刀,方才柴園子里的那話便是……考驗了? ……這么說來,他果然認得自己的恩人! 席墨心頭一暖。 “照影,我記住了?!彼弁镉持淮缧强?,暗得發亮,“只不知它歸誰所有?” “一兵不侍二主,后事不問前塵。無論先時歸誰,今后屬你所有?!苯墩Z氣卻是極淡了。 席墨聞言,心頭生出一抹怪異。這話說的,仿佛自己那恩人已經與世長辭了似的。他壓下那點忐忑,只想,罷了,就算現在得知恩人名諱,自己這樣也是沒法報恩的。 來日方長。 他看著那道煙雨色背影,卻猜出江潭與那恩人的關系必不一般,甚至連收自己為徒,可能也是因著授刀那層關系。 這么想著,席墨只覺肺里發癢,想打噴嚏。 初來后山的時候,千碧崖上這處洞府,他曾肖想了很久。只道自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多待幾刻時,莫名其妙就轉了進來。 看到熟悉的小爐矮幾,長柜圓窗,席墨心底的惶惑漸漸消退了些。他將自己那點家當歸置一番,暫把卷毒物 的席子放在庖屋中,想著這制毒一事再也瞞不過去,需與江潭說明才好行事。倘使他也不興見著毒物,自己就去崖后的溪谷里搭廬子。 席墨盤腿坐在地上,順手將名簽摸了出來,看著右上角空白的那列,只嘆自己指頭斷了,不能當即刻上字去,卻仍撫著那簽,一遍一遍,無聲笑了。 我有師父了。他想,我是有師父的人了。 “席墨?!苯断碌檬?,見小孩一動不動坐得筆直,“東西都放好了?” 就看那孩子轉過身來,眉眼帶笑道,“師父?!?/br> 這一聲清極軟極,帶著少年人嬌嫩的鼻息,恰似新燕啄鳴,乳鶯初啼。江潭被他這情真意切的一聲叫住了,一時竟不知該答什么,末了只能點點頭。 席墨便哼道,“等我手好了,一定給師父好好補一頓拜師宴?!?/br> 江潭不置可否,“上去歇著吧,明日有事同你說?!?/br> 席墨乖乖跟著到了內室,見那處仍舊一道窄榻,不免道,“師父,我還是打地鋪吧?!彼f,“這兒這么黑,師父就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去外頭睡了?!?/br> 他如今腦子轉過彎來,一口一個“師父”倒是喚得順口,概因他早就想這么喚這人了。 師父這兩字,是盈盈浮在舌尖的,不似長老二字擲地有聲,自端了些不與尋常的親昵與依賴。席墨尚未至變聲期,又故意把嗓子放軟了,一聲一聲掐人心尖,彷如偷摸著撒一回嬌,又耍一回賴,于不為人知時討盡了好處,占盡了便宜。 席墨覺得若不是自己先前已在此歇過兩回,江潭只怕就要點頭了??伤缃裰坏?,“你睡吧?!庇值?,“外面有燈,不黑?!?/br> 席墨眼巴巴看人走了,自往帳子里一倒。此刻這滋味卻實在不同以往,竟有些占山為王的意思了。 他今兒折騰不停,現在困得要命,縱是斷骨處疼得突突跳,也便倒頭即入黑甜鄉。 這雪白的榻子,他著實喜歡。從前大約也只有在娘親的懷抱里,才能睡得這般安穩踏實。 而再次睜眼時,頭皮已躺得麻了。他不知今夕幾何,只撩了紗帳往外一望,卻果有一豆燭火熒然,似秋海浮星,似春山搖紅。 第23章 駑馬戀棧豆 席墨睡得飽了,就被那燭影勾著下了床,想看看江潭是不是在外室歇著。一出去之后卻并沒有瞧見人影。 他看見架子上的水滴漏,知外頭這陣子應泛了亮,想著江潭大抵已經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