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揉了揉眼,想去下層小窟汲水梳洗,并著手整理那一席子毒物。這才下了石梯,卻鬼使神差般往那雪松里瞧了一眼,見江潭正憩在枝間,天光交錯,樹影朦朧,那一襲煙雨沉凝,恍若寒塘不系舟。 席墨踮著腳走到崖壁邊,盤腿坐下,將清晨的空氣深吸一口,品出松香石清土腥,以及一些日光沉淀后的焦甜味兒。 他也想如江潭這么睡,抱臂斜倚松,遙對山與空??粗L姿悠然,委實飄逸。只往下一望,見那谷壑絕淵深不見底,自打了個哆嗦,甚至猶豫著要不要去叫醒江潭。 他忽覺不對。 這人居然還能睡著。明明沒有功法,又玄乎乎地懸在這種地方,掉下去鐵定活不了的。 席墨看江潭吐息清勻,卻忽想到自己跟著曹先生出診時遇過的一例病癥。 那是個自小患有夜游癥的農婦,產子后再次發病,深更半夜往屋頂上爬,之后還就歇在屋頂不動了。直到嬰兒啼哭鬧醒了她丈夫,苦等妻子不來,見兒子哭得厲害了,免不得要外出尋人。一路喊著妻子的名兒到了院門口時,就聽見一聲悶響,一回頭,見那農婦已斷著腿坐在血泊中,一臉呆傻,索性還有半口氣在。 那丈夫嚇壞了,這就連夜去敲醫館的門。一路上還很是驚恐,以為妻子中了什么邪癥,道是天亮了便要去請神婆作法。 曹先生攜席墨同去,望聞問切一番,遂道出個中原委。他摸骨續骨,以紫杉木板固定斷處,隔日來換傷藥時,提了一副夜里配好的安神散,養了月余,那農婦才漸漸回神,所述果與曹先生推測無二。 那時起,席墨就知道夜游者不能隨便叫醒,不小心驚了魂會變成傻子。 他撓撓頭,當下想起到了蓬萊后才見識過的一種瑞草來。 那草喚作萐莆,又叫做倚扇。狀如蓬,大枝葉小,根根如絲,轉而成風。性清涼,可驅蟲醒神。 他曾在柴園的庖屋附近看見過萐莆,夏天熱得狠了還會摘來作扇子。 想來只消那么一吹,江潭得了萐莆的味道,自能無恙而醒。就不知道這人醒來看見自己掛在樹上,又會是個什么臉色了。 席墨既擔憂又好笑,這就上了梯子,推了洞門想去外頭拔草。奈何這一推才發覺,這門居然是要以靈力驅使的。 他不由眼前一黑,想著新認的師父沒救了。倘使有下次,寧可自己去睡那松枝子,也不要放江潭上去冒險了。 這么想著,席墨只能下到收納窟中,解了井旁束桶的繩索,在井欄石環上結結實實多繞幾圈,再將一頭在腰上束了,試了試松緊,就摸到雪松邊,想著將江潭弄下來再說其他。 他站在樹旁,只覺涼風直往鼻腔倒灌,也不敢往下多看,這就擋開一叢松枝,咬緊牙關邁開腿,幾步跨到了江潭棲身的那根枝子上。 離得近了,便愈覺這人有種不與眾同的安謐。一呼一吸之間,似已與樹融為一體。 席墨卻不得不屏住呼吸,生怕把他鬧醒。 甫一到近前,才將腰間繩圈取下,顫巍巍要往人身上套,江潭卻忽睜了眼來,眼神幽邃地看著他。 那神色冷極,瞧得席墨一時怔了,心中莫名生了駭意。 江潭漠然看了幾瞬,似是認出他來,面色稍緩,卻是不明所以。又聽席墨呆然道,“師父,你怎么回事?” “我無事?!苯犊此麑⑹种欣K圈藏到身后,不免 疑惑,“你做什么?!?/br> 席墨笑了笑,“我想叫你來著,又有些恐高?!?/br> 江潭頷首,“你不必上來,在里頭叫我能聽見?!?/br> “是了,我記著了?!毕樔煌肆藥撞?,不成想一腳踩空,眼前景物登時開始上浮,腦子便涼了,下意識去抓一旁的枝子,攥到手的卻是江潭的袖子。 江潭,在席墨掉下樹枝時已傾身扯住他腰上那圈繩子。只兩人猛然間綴在一處,容身的那枝子就承受不住,聽著聲兒,隱約是要斷了。 江潭道了句“抓緊”,當即抬掌拍斷了枝子,趁著那樹枝折在足下的須臾,一腳借勢,恍似踏風而起,借著那股巧勁在松間沖撞幾下,安然落在崖邊。 再一瞅席墨,果然抓得夠緊,自己那外衫都給扯落了半邊去,仍緊攀著自己一臂不放,還仰了臉來笑道,“師父好厲害??!” 江潭使力將胳臂抽回來,拉好了衣襟,“嗯”了一聲。 席墨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先將自個兒聲討一番,又將那夜游癥一事說了,末了很是懊悔道,“徒兒今后再不敢妄自揣度,今日之事,還望師父責罰!” 江潭聞言,默然良久,只道,“不必?!?/br> 想了想又將腕上的玉令解了,“大比將近,你需養身體。想要什么,自去與老伯換了?!?/br> 席墨一時沒敢接,猶豫了一下才道,“師父,我如今算是清虛弟子,是不是能有自己的玉令了?” 江潭道,“已經在制了?!闭f著將那玉令遞到小孩面前,“拿著吧?!?/br> 席墨不想擾人清夢還得了這么個結果,只得好生將玉令系在腕上,又聽江潭道,“我今日戊時回來,你于此間隨意?!?/br> 說著便上了石梯,將大桌旁的物什收到皮編草簍中,一言不發地就要出門。 “師父?!毕郯桶涂粗?,“這洞門我打不開?!?/br> “你以玉令相觸便能開了?!毖援?,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