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不久,十幾個官差領命帶走了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北安春。 北安春被官差拖著往前走,嘴里念叨著誰都聽不懂的毒咒,發髻散亂,鬢角旁飄落幾根灰發,垂頭喪氣,宛如千年老王八終了壽命,奄奄一息。 顧扁舟撿起地上的白紙,撣了幾下,走到斐守歲身邊,笑道:“斐兄難道不問問我,為何不讓你出去?” “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br> 顧扁舟笑嘆,在斐守歲耳邊極輕極輕地回:“至于那只鱉,斐兄該如何做我不加阻攔?!?/br> 鱉…… 那只鱉,不是老夫人嗎? 斐守歲捏緊了陸觀道的手,視線落在屏風后的白紗。 送走了北安春,余下的也就北棠了。 占據目光的白紗被官差粗糙的手撩開,里頭是遇風便折的北棠。 這是老妖怪不用妖身的瞳看到的女兒家。弱柳扶風,蹙著眉頭,是薄唇柳葉眉,著一身素雅的衣裳,就是腳點地,也是晃晃悠悠,好不讓人憐惜。 但,先前斐守歲就知了內情,不會被表象迷了眼。 眼前之人,絕對不是北棠。 看著阿珍瘸腿扶著北棠,路過斐守歲的身前。 女兒家停下腳步,朝斐守歲福了福:“多謝道長救下阿珍?!?/br> 斐守歲不言語,北棠也不久留。 一主一仆走進外屋有光亮的地方,抬起腳,沒在秋風的凄涼中。 老妖怪轉身也要走,倒是被顧扁舟攔住。 “斐兄,亥時一刻?!?/br> 斐守歲笑道:“顧大人怎么看上去比我著急?” “我說過了?!?/br> “莫不是前世?” 老妖怪笑了聲,扯開被顧扁舟拉住的手,“顧大人,我從不信什么前世今生?!?/br> 帶著陸觀道走幾步,跨過了門檻,斐守歲也站在日光中,他聽顧扁舟在后頭喊他。 “人生死輪回,有了今生便有前世,斐兄為何不信?” “那便好說了?!?/br> 斐守歲轉過頭,看到比他高些的顧扁舟臉上的不解。 輕回:“大人與我是前世舊友,卻今生還能相遇,說白了是恩怨未盡。若大人與我有恩,我自會償還。倘若是大人欠了我……還是不必為著上輩子的事發愁了?!?/br> 管什么西山居士,管什么前世今生。 槐樹妖他,不信。 第68章 癡人 “可惜人啊偏愛講究些危成。危也好,成也罷,總歸是躲不過的?!鳖櫛庵圯p笑一聲,抬起腳先是一步跨出了屋子。 一襲緋紅如碎裂化開的金烏,執圣旨擁入官差之間。 北棠宅院冷颼颼的,初冬將臨,撲面的寒風打在斐守歲臉上,他牽著陸觀道站在內屋與外屋的隔斷處,身后矮矮的門檻,攬住了一屋子光亮。 老妖怪看著顧扁舟走遠,前世二字悄無聲息地浸在他心里頭。 “活了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聽說妖怪還有前生?!?/br> 小孩仰頭看著他:“你要回到前頭去?” “……不,”斐守歲摸了摸陸觀道的腦袋,“既已生,便不回去了?!?/br> …… 夜半,亥時。 冷月輕輕裹,海棠瑟瑟落。 白日里薛宅的喧鬧還在斐守歲的耳邊響個不停。從阿紫客棧走到薛宅,路過的行人不免都在唏噓,說什么海棠鎮又要沒落了,先前走了個賣胭脂的北家,今個兒下葬的是視金銀如豆粒的薛府。 老妖怪便是戴著草帽,一身粗衣,這樣的私語也不免將他拉入話頭里。 不知哪戶人家的大娘,嚷嚷著與他說薛譚與阮二姑娘的趣事,說什么蓄謀已久,不安好心。 斐守歲也只好附和。 老妖怪并不喜歡這樣的閑話,但按照約定,他需帶著小孩站在薛宅偏門旁,等謝江兩人。 顧扁舟雖說不傷及無辜,但面子上總得走一下流程,又因有個小孩,斐守歲與陸觀道先被盤查完回了客棧。而謝義山便是不好過了,在公堂上處處頂撞官府衙門,又差點拿著拂塵與知縣打起來,幸好顧扁舟不計前嫌,要是計較在牢里關上幾天也情有可原。 想及此處,斐守歲緊了緊衣袖,呼出口熱氣,他背后靠著貼了封條的薛府。 選此地也是為了看看顧扁舟是否唬人。 見圓月升空,時候已然不早。 但不見謝江兩人。 老妖怪有些困倦,時不時的冷風刺得他頭疼,無盡的黑夜從石板路上爬出。身后的小孩緊緊拉住他的衣袖,說是在躲風,其實怕個沒底。 風吹枯枝,寂寥聲探出。 好似女兒家的淚水困在了薛宅,只能靠這樣才有一絲重見天日的機會。 斐守歲背手執筆,周遭因風迷了眼,海棠花紛紛落于泥地,偏門也透出一股涼氣。 陸觀道抓得更緊了。 “還要等多久……” “快了?!?/br> 其實斐守歲也算不準另外兩人何時能到,只是提了一嘴,說:“亥時一刻,我若等不到你們,便先去了?!?/br> 適才早早地聽到了敲鑼打更聲,怕是已過了亥時,不余多少時間。 冷意從腳底漫上來,嗚咽之聲愈演愈烈。 沒過多久,干脆聽不出是風吹還是草動,嘩啦啦地傾了一地花瓣。 斐守歲側身打開耳識。 細聽,風撲入耳中,吹動海面槐樹落葉,漣漪卷卷。斐守歲站在槐樹下,他在心識里看到身側的風中有無數個靈魂在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