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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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無奈地搖了搖頭。 今日一早,圣人暴斃的消息傳出后,謝府便聲稱謝瑾驟聞此事,大驚之下,竟吐血暈倒,臥床不起。 直到現在,王池派出的人也還未能見到謝瑾,更沒能從他那兒得到哪怕是只言片語的指示。 王池終于不得不承認,滿朝文武之中,唯一一個既有能力、又偏向皇室的重臣,這一次,不再選擇支持太子這個所謂的正統。 外界的拉扯已然沸沸揚揚,高高的帝位面前,如今正擺著兩條道路。 要么是太子登基,王池臨朝,瑯琊王與王安背上弒君與通敵的罪名,王含一支徹底擺脫嫌疑;要么是瑯琊王踐祚,將其通敵賣國的罪名,與殺兄弒主的嫌疑,統統扔給王含和王池。 會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王池不知道。 再這樣都下去,獲利者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郗歸。 因為通敵和弒君的罪名擺在眼前,她和瑯琊王其實都并不干凈。 她走了一步昏招,真正讓自己陷入了危險的境地。 可王池卻絕不后悔,因為倘若不這樣,那么此時此刻,通敵的罪名可能已經將她緊緊地縛在了恥辱架上。 兩害相權取其輕,最起碼,現如今,她還仍有希望。 想到這里,王池看向少芳,緩緩問道:“你做出這樣的事,就不怕牽連父母嗎?” 為什么我因為父母和孩子而左支右絀、束手束腳,你卻可以如此決絕地犯下這樣的驚天大罪? “父母?”少芳凄然而笑,“妾是流民之女,很小的時候,便被父母賣給了世家,恐怕江左上下,根本無人找得出妾的家人,妾又如何能有父母親人能夠被連累?” 王池低垂眼簾,其實她反倒有些羨慕少芳的無牽無掛。 古辭人云:“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br> 人這一生,本就是一無所有地來,一無所有地走,何必受那樣多的塵網牽累,弄得自己來去不自由,生死不自由。 “那你往后有何打算?”她看向少芳,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可這問題落在少芳耳中,卻是十成十地荒謬,她面無表情地說道:“妾這樣的罪人,又有什么往后可言呢?” “不,有的?!蓖醭氐吐暤V定地說道。 少芳的無牽無掛令她艷羨,就在方才,王池忽然意識到,或許少芳可以去過另一種生活,一種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生活。 于是她說道:“我讓人送你去一個地方吧?!?/br> “一個地方?”少芳懷疑地問道,她想象不出,除了詔獄,自己還能夠去哪里。 “是啊,一個地方?!蓖醭乜畤@著說道,“一個我想了很久,卻永遠不可能去的地方?!?/br> 她深深地看向少芳的眼睛:“我送你去京口。那是一個,女人不必依靠男人,自己就可以過上好日子的地方?!?/br> 第168章 選擇 王池雖然身處深宮, 可對于外界的消息,卻并非全然不知。 更何況,她還有著憎惡郗歸的丈夫與父親,他們會像最及時的耳報神那般, 以咒罵的方式, 為她帶來有關郗歸的最新消息。 王池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其實她很羨慕圍繞在郗歸周圍的那些女人。 她們僅僅因為際遇的緣故,就能擁有尋常女人終其一生也難以獲得的機會, 可以離開那個束縛萬千女性的牢籠, 盡情地伸展自己的軀體, 充實自己的智識,發揮自己的才能。 那是她作為一個皇后,永遠都不能抵達的一處自由樂園。 可是少芳可以。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世家, 要么保持沉默, 等待著一個伺機而動的當口,要么便附在兩支太原王氏的身后, 緊緊地相互撕咬開來。 這撕咬牽出了無數的新仇舊恨, 混雜著無數的公仇私怨, 直將建康攪成了一灘混濁的泥水,倒無人在意少芳這個始作俑者的下場。 “那么,就讓我送這個可憐的女人離開吧?!蓖醭仄届o地想道,帶著一點認命的絕望,“我這一輩子, 是永永遠遠地被困住了, 或許,她可以讓我看到另一種可能的活法?!?/br> 少芳仍舊垂首跪著。 事實上, 大逆不道的弒君,只是酒氣上頭時的沖動之舉。 昨天夜里,她實在無法接受即將被廢黜、被送回瑯琊王府的命運,卻也知道自己無能無力。 少芳恨極了,她不甘地想道,與其往后余生都生不如死地活著,倒不如與這個要將自己推入深淵的男人同歸于盡。 于是,少芳強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平之意,一直等到圣人醉醺醺地入睡后,才于重重簾幕之中,輕手輕腳地捆縛住他的雙手,而后拿過一個錦枕,狠狠地捂住了圣人的口鼻。 圣人于窒息的痛苦中掙扎著醒來,眼神混沌而驚痛,手腳劇烈地掙扎著,可卻因著繩索的捆束而無能為力。 少芳死死地跪在錦枕上,眼睜睜看著圣人逐漸停下了掙扎的動作,眼神也漸漸渙散,再不見半分生機。 她就那么呆呆地跪著,直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她才慌張地從圣人身上跌落。 侍人魚貫而入,想要扶起腿被壓麻的少芳。 少芳腦中渾渾噩噩,只聽到自己宛如游絲般的聲音響起:“圣上,駕崩了?!?/br> 嘩啦一聲,是婢女手中的銅盆跌落在地。 侍人們無不因這消息而大驚失色,少芳因著婢女下意識的松手,再次跌倒在了地上。 一片死寂之中,有人試探著撩開簾子,用手指去試探圣人的鼻息。 反復多次的試探之后,這侍人終于不得不顫抖著手,認命地退出簾子,慌張地與倒在地上的少芳對視。 打那一刻起,少芳的膝蓋就長久地黏在了地上。 她跪了很久很久,久到整個人都沒有氣力,也幾乎無法思考。 昨天夜里,當看到高高在上的圣人,在她手下露出驚怒、恐慌與乞求的眼神時,少芳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快。 此時此刻,遲來的后怕與回憶里的爽快交織在一起,讓少芳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京口?”她遲疑地問道,“北府軍所在的京口?那不是因軍隊而出名的地方嗎?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如何能在那里過上好日子?” 王池聽了這話,不由輕輕笑了。 北府軍太過知名,建康城中,少有人會不忌憚這支軍隊的威力。 一道宮墻隔開了外界真實的消息,如少芳這般早已失寵的嬪妃,只能偶爾得到些以訛傳訛的只言片語,以為徐州都是一群粗魯的野人。 王池看向少芳,慨嘆著說道:“那里并不全是軍戶,還有好多憑借自己的本事做工做官的女人,你做得一手好繡活,可以憑這個本事立女戶。只要你愿意,以后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br> “女戶?” “對,女戶。在徐州和三吳,女子也可作一家之主?!?/br> 宮中長久的寂寞,為少芳磨練出了一手精湛的繡藝。 她一直以為,這本事只能用來打發時間,抑或是討好男人,從未想過還能借此為自己撐開生活的一片天。 王池看著少芳恍惚的神情,微微笑了:“去吧,再也不要回來,往后余生,為自己而活吧?!?/br> 少芳謝恩之后,在侍女的攙扶下離開,室中重新恢復了寂靜。 “娘娘往后有何打算?”姚黃擔憂地問道。 她的娘娘如此心善,甚至為張氏這個曾盛寵多年的妾室找好了退路。 可她自己呢? 瑯琊王咄咄逼人,竟是要逼娘娘去死。 娘娘該怎么辦?郎主會不會為了太子,也逼娘娘自盡? “我還能有什么打算呢?”王池嘆了口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父親不該在這種時候與安兒斗起來的——既沒有用,又平白損耗了實力,將自家逼到這種騎虎難下的地步?!?/br> 姚黃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保持緘默。 王含再怎么說,也是皇后的父親,是太原王氏大王一脈的家主,不是她一個婢女能夠置喙的。 “罷了,罷了?!蓖醭責o奈地搖了搖頭,“事已至此,父親就算不這么做,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了?!?/br> 她反復琢磨著眼前的局勢,思索著破局的辦法。 如今太原王氏兩支,正斗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更要緊的是,兩方真正做到了勢均力敵,無論是從實力還是理據上講,都很難徹底地壓過對方。 再這樣斗下去,只會平白損耗雙方的實力,鬧得個兩敗俱傷。 對于王池而言,如若能做太后,那自然是好事一樁。 可她既眼睜睜見證了先帝在位時的隱忍,見證了大行皇帝的無力與憤怨,心里便十分清楚,在如今的江左,皇帝并沒有那么好當。 她向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或許并沒有為一個王朝掌舵的本事,也承擔不起一個王朝的盛衰興亡。 既然如此,那她為什么還要為了這個地位而去爭搶呢? 她最大的孩子,今年不過九歲,并沒有什么十分過人的天資,也沒有大行皇帝那般與實力不符的收攏皇權的巨大野心。 對于普通人而言,權力未必是個好東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對于弱小之人而言,權力很可能并非青云梯,而是催命符。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去行那稚子抱金之事呢? 為了一個帝位,大行皇帝與瑯琊王兄弟鬩墻,再也無法恢復如初。 平心而論,王池并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重蹈這樣的覆轍,她只想讓他們好好活著。 “沒錯?!蓖醭孛蛄嗣虼?,很快就說服了自己。 在這冷寂無情的深宮中,他們母子四人,只想好好活著,不愿沾染任何是非。 “娘娘?”姚黃不明白王池在說什么,探詢地問了一句。 王池擺了擺手,示意要自己靜一會兒。 她反復提醒自己,人做任何事都有一個目的,自己絕不能忘了最初的動機。 她之所以暗中慫恿張氏弒君,為的不過是保全自己和孩子的名聲,以及性命與前途。 而今大局未定,但很明顯的一點是,太子雖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在瑯琊王與王安一脈的阻撓下,他若想成為江左的新帝,絕非一件易事。 鬧到最后,父親很可能會選擇犧牲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