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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被休,但成為女帝在線閱讀 - 第113節

第113節

    她眨了眨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乎想要看清天邊的異景。

    周遭侍候的宮人,因這難得一見的災異而左右交換著眼色。

    恐懼與擔憂默不作聲地傳遞著,織就了一片緊繃的氣氛。

    自從郗歸入主徐州,這幾年來,江南一帶,很少有前些年那般的災異了。

    百姓們暗自傳遞著消息,將那位從未謀面的郗氏女郎,視作上天派來的神女,滿以為她的到來,終止了江左連年的災難。

    對此,大臣們起初還在圣人面前議論紛紛,想集合力量,削弱高平郗氏的實力。

    可當北府軍越來越壯大,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并不能真正奈何郗歸。

    于是他們只能變本加厲地在世家大族間書寫郗歸的惡名,可卻無法真正阻攔市井小民對其的尊崇。

    在這樣的氛圍中,許多出身貧寒的宮人,也難免受了影響,以至于此時此刻,他們看到長星后的第一想法,竟是擔憂郗歸與北府軍的現狀。

    是不是瑯琊王害了北府軍,所以才會有災異降世?

    抑或是神女發怒,不愿再庇佑江左,所以長星才會出現?

    圣人不清楚侍人們的想法,但卻清楚地明白長星代表的不詳寓意。

    他冷嗤一聲,扔掉了手中清透的玉盞。

    玉盞毫不意外地碎裂,清脆的聲音里,混雜著圣人狂傲的宣告:“長星見,兵革起!好一個長星見、兵革起,朕倒要看看,你們能將朕怎么樣?!一個個地都來逼朕,朕還算什么皇帝?有本事就讓北秦過江,大不了就是一死,朕不怕!”

    他說著說著,竟揮動寬袍廣袖,于月色間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

    “長星,長星,勸爾一杯酒,自古何有萬歲天子?何有——萬歲天子——”

    圣人搖搖晃晃地起舞,昏昏沉沉地吟嘯,于酒酣耳熱之中敞開了衣襟,在夜風中踏出錯亂的舞步。

    “陛下,陛下——”少芳終于清醒了幾分,趙氏有孕,而她正處于即將被降位的風口浪尖上,是萬萬不能讓圣人此時在自己這里生病的。

    于是她連忙去勸:“夜里風大,還請您進屋休息?!?/br>
    “放開!”圣人狠狠地甩開少芳的手,“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攔朕?當心朕明天就廢黜了你這個居心不良的老東西,把你遣回瑯琊王府,立西苑的美人當貴嬪!”

    他大著舌頭說完這句后,繼續在園中搖搖晃晃地舞著,嚎著,像是完全忘記了被推到地上的少芳一樣。

    少芳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感到了一種塵埃落定的寂然,壓根不敢抬頭去看周遭侍人的表情。

    十余年的深宮生活,到了今日,只換來了一句廢黜,一句遣返,這結局甚至逼她想象得還要慘烈。

    一個無子的、被廢的妃嬪,要如何在被退回舊主身邊后,度過往后余生?

    圣人既不珍視,又為何要將她納進宮來,給她那曾經僅次于皇后的恩寵?為何要答應她今日的求見?

    得到了又失去,重獲希望而后又徹底絕望,遠比一成不變的低谷更令人感到難堪。

    少芳的眼淚悄然滴到地上,又很快被擦干。

    這一夜,圣人酩酊大醉,直到凌晨時分,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這一睡,就再也沒能醒來。

    當郗歸因著昨夜的異常天象,于晨練之時,對北府軍做著“掃是欃槍,驅其獫狁”的振奮之言時,臺城久違地敲響了喪鐘。

    長星墜,兵革起,天子崩。

    太昌六年冬十月,正值北秦入侵之際,天子崩逝,臺城大亂。

    消息傳到瑯琊王府之時,瑯琊王放肆大笑,直呼“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司馬恒原本正在與瑯琊王密謀,陡然聽到自己所謀之事變為現實,內心不由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是誰?”她高聲發問,甚至顯得有些癲狂,“好端端的,圣人怎么會崩逝?究竟是誰干的?”

    她想到了遠在京口的郗歸,猜測這是不是她給自己的一個警告。

    內侍的答話戳破了司馬恒的猜測,可卻令她陷入了一種更為尷尬的境地。

    他說:“昨日,貴嬪張氏買通圣人身邊的內監,唆使圣人移駕華園。圣人與張氏喝得酩酊大醉,今日早上,張氏的宮人出來報訊,說圣人醉酒驚厥,以致暴崩?!?/br>
    “胡說!”司馬恒想也不想便厲聲駁道,“圣人身邊有那么多人侍候,怎么可能會暴崩?”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原因,想確認這究竟是不是郗歸動的手:“昨夜內監何在?太醫又何在?圣人究竟因何而崩?張氏又哪來的這么大的膽子謀害圣上?這些都要查個清楚,你就這么空口白牙地報訊,豈能令群臣信服?”

    司馬恒的聲音,漸漸地在內侍別有深意的目光中低了下去。

    她聽到那內侍說:“公主說得不錯,那張氏一個深宮婦人,如何能有膽量謀害圣人,想必定然是有人指使?!?/br>
    內侍說完這句,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越過司馬恒,直直地射向正在仰天大笑的瑯琊王。

    司馬恒這才想到,那位曾經獨得圣寵的張貴嬪,是出身瑯琊王府。

    這想法令她陡然打了個激靈——如此敏感的時候,她卻在瑯琊王府連夜密謀,這實在太過引人懷疑了。

    她明明是想借刀殺人,可卻為何讓自己陷入了謀逆的泥潭?

    究竟是誰在背后害她,她又該怎樣把自己從這惡名中摘出去?

    內侍看著司馬恒陰晴不定的臉色,扯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來人!將這兩個加害圣人的逆賊拿下!”

    禁衛軍成群結隊地跑進了瑯琊王府,沖著司馬恒與瑯琊王而來,司馬恒厲聲斥道:“我看誰敢?!”

    “我之所以會在建康,是在替北府軍打理生意,你們縱要抓我,也該先問問郗都督的意思,免得不明不白地招惹了災禍,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主說笑了?!蹦莾仁唐ばou不笑地說道,“北府軍足有十五萬兵馬,何須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方式來謀逆?還是說,公主的意思是,您之所以勾連瑯琊王,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全是出于郗都督的指使?”

    第167章 爭道

    司馬恒下意識地想要點頭, 以便憑著郗歸的分量,維護自己此刻的體面與安全,但她隨即便意識到,郗歸從未下過這樣的指令, 一旦她把這盆莫須有的臟水潑到郗歸身上, 那么, 北府軍上上下下,絕不會輕饒于她。

    真到了那個時候, 她要面臨的處境, 可比如今艱難多了。

    于是司馬恒冷笑一聲, 輕蔑地看著那內侍,絕不承認自己與弒君一事的關聯,更遑論牽涉郗歸。

    那內侍因這輕視的目光而怒火騰升, 但卻并未表現出來, 只是皮笑rou不笑地瞥了司馬恒一眼:“究竟有沒有牽扯, 可不是您說了算,公主若有冤屈, 且去對著廷尉說吧?!?/br>
    真到了這樣的時候, 司馬恒反倒不慌了。

    打狗還要看主人, 她就不信,真有人敢冒著觸怒郗歸的風險,來抓自己這個與北府軍牽扯甚深的公主。

    司馬恒理了理衣裳,慢條斯理地開口:“江左立國以來,從未有過廷尉審問公主的先例。陛下驟然薨逝, 我實在痛心, 身體也有些不適,想要去京口散散心?!?/br>
    她用上挑的眼角掃過領頭的內侍, 冷蔑地說道:“我就不在此奉陪了,諸位若有事,便是京口尋我吧?!?/br>
    司馬恒說完,便沖著自家護衛使了個眼色,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那內侍雖心有不甘,但也實在怕自己擔不起觸怒北府的責任,因而并未真心去攔,只向前幾步,看著瘋瘋癲癲的瑯琊王,冷笑道:“事到如今,您便是做出這副癲狂之態,又有何作用?倒不如省著些力氣,好好想想該怎么對著廷尉交代?瑯琊王,請吧!”

    “呵?!爆樼鹜趵溧鸵宦?,轉過身來,“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圣上都已經死了,你們還有什么必要來折騰我?怕不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使,要先除掉我這個障礙,好讓她順利地立太子做新帝,從而把持江左國政吧?”

    瑯琊王雖然愚蠢,可卻也是在皇室浸yin多年之人,很快便找出了理由為自己開脫:“主少國疑,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太子如今不足十歲,如若果真踐祚登基,豈非要重蹈呂霍之患的覆轍?方今大局未定,我勸你不要急著站隊,否則,一旦太子繼位之事被大臣以‘幼主沖帝’‘牝雞司晨’之類的理由駁了回來,你又如何能擔得起今日為難我的后果?”

    司馬恒的囂張給了瑯琊王勇氣,他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向內室:“陛下暴斃于內廷,焉知不是皇后的陰謀?如此情形之下,若要我同意太子登基,便請皇后效仿漢武帝鉤弋夫人故事,主動為大行皇帝殉葬?!?/br>
    此話一出,滿庭皆驚。

    竊竊私語如潮水般席卷了起來,領頭的內侍沒有辦法,只好怒斥一聲,讓禁衛們安靜下來,又命他們在瑯琊王府外嚴防死守,將其軟禁在王府之中。

    然而禁衛的紀律終究松弛,沒過多久,瑯琊王大逆不道的癲狂之狀,以及最后那段石破天驚的言論,便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在建康城中不脛而走。

    大臣們假意為大行皇帝做出的悲色,很快就被有關于嗣皇帝的種種思量代替。

    密謀在臺城內外的許多個角落展開,很快便壓過了有關通敵叛國的種種指控,王含與王安領導的兩支太原王氏勢力,重新斗志昂揚地斗了起來,不過半天的工夫,便攪得臺城不得安寧。

    “蠢貨!”王池聽著一個個來自宮外的消息,心中一股煩躁之氣上上下下橫沖直撞,直梗得她想摔東西罵人。

    “娘娘息怒?!币S下意識地安撫,可就連王池自己都說不清楚她究竟是為何而怒。

    因為張氏的謀害之舉?可明明是她自己故意派人將消息透露給她。

    因為瑯琊王的放肆之言?可他明明已經被逼上絕境,自保似乎也沒有過錯。

    因為禁衛不守指責,以至于消息自王府中傳得滿城皆知?可禁衛向來如此,并非她所能奈何。

    抑或是,因為王含與王安不顧大局,在這種時候仍要內訌?可事關帝位,又有多少人能在這種時候保持冷靜呢?

    “父親怎么說?”

    王池已經派了兩撥人去勸王含,可她心里清楚,王含這輩子,最氣不過的便是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挑釁。

    無論是先前奪走徐州刺史之位的郗聲,還是后來與他爭奪家主之位的王安,都早已被他視作仇人,但凡有機會,非得斗個不死不休才可,絕非她這個女兒能夠勸得住。

    果然,姚黃不忍地搖了搖頭,小聲說道:“郎主說,他絕不會退讓的,請您不要插手外界之事,好生盡好皇后的本分?!?/br>
    王池扯了扯嘴角,沉默著沒有說話。

    姚黃心下為主子的處境感到難過,可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忽而余光掃過門口,眼睛不由亮了亮。

    “娘娘,張氏還在院中跪著,您要見見她嗎?”

    姚黃本意是想轉移王池的注意力,沒想到卻使得王池的心情更為復雜。

    她看著在侍女的攙扶下,狼狽地挪進內室,重新跪在地上的少芳,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你倒是運氣好,如今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竟是要逼我去死,倒無人在意你的下場了?!?/br>
    少芳因數個時辰的久跪而有些眩暈,她竭力睜大眼睛,看向端正地跪坐在上首的王池,自嘲地說道:“妾人微言輕,本就如螻蟻一般,不值得大人們在意?!?/br>
    少芳的聲音有些嘶啞,蒼白的面孔也因這一長串話而泛起潮紅:“還未恭喜娘娘,終于不必再看人眼色,可以做這臺城真正的主人了?!?/br>
    “主人?”王池輕笑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少芳因長久地困在宮中,又未曾讀過多少書,沒有接觸過政務,所以雖年近三十,卻仍對權力的運作,有著一種近乎孩童的天真。

    她天真地以為,這世間的一切,都會按照“規則”來運行——臣子應該服從天子,地方應該聽命于中央,而皇位的更迭,則應該完全遵照父死子繼的順序,一旦太子繼位,王池將毫無疑問地成為臨朝稱制的母后。

    桓陽的廢立之舉,對少芳而言是一個僭越的錯誤,如今的朝堂之上,并沒有一位囂張的大司馬,自然不會有人阻攔太子繼位。

    她是這樣的天真,以至于即便在王池的推動下犯下弒君大罪,也仍未意識到自己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而是艷羨地對著王池說出這樣的恭賀之語。

    王池長久地凝視著少芳,覺得她何其可憐,又何其愚蠢。

    但她隨即又想到,在那些真正老練的政客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像張氏一樣無知而可憐呢?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比瑯琊王的言論更令王池感到心驚。

    她于袖中緊緊攥緊手心,側首看向姚黃:“謝侍中還是不肯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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