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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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歸長嘆一聲,以手支額,閉上了眼睛。 可高權卻并未離開。 良久,他才囁嚅著說道:“女郎,抱歉……” 郗歸沒有說話,高權咬了咬唇,只好弓著身子退出了營帳。 帳中的氣氛很是低沉,南燭輕聲上前,卻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最后只躊躇著安慰了一句:“女郎,這并非您的過錯?!?/br> “那又是誰的過錯呢?”郗歸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失望,仿佛一下子老了幾歲,“謝瑾曾與我說過,他想要一個主不疑臣、臣不負君的清平時代?!?/br> “我那時想,司馬氏皇帝性好猜忌,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而我,則要引以為戒,好生對待每一個部下?!?/br> “我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為了大伙兒的團結,我甚至要求自己,不僅僅要做得公正,還一定要‘看起來公正’?!?/br> “可結果又如何呢?” 她唏噓地說道:“我從前聽過一首詩:‘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無外乎古往今來,文人墨客都愛以夫妻喻君臣,實在是主君與臣屬之間,比夫妻之情還要更撲朔迷離啊?!?/br> “女郎——”南燭想要安慰,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郗歸輕輕搖了搖頭:“潘忠自以為為我考慮,所以遲遲未讓潘可的才能被我知曉;高權揣度我的好惡,自以為如此這般拼盡全力、做出犧牲,能讓其余北府舊部后人免于猜忌:他們其實都沒有真正做到信任我?!?/br> 話雖如此,可郗歸心里明白,這樣的擔憂與猜忌,是皇權政治與封建制度延續數百年的慣性,是深深刻在人們心中的集體無意識,絕非一個或某幾個人能在短期之內所消除。 而對她而言,掌握一個如此之大,并且還將繼續擴張的勢力集團,絕對不可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如臂指使。 夫妻之間唯有兩人,尚且充滿了張力,有博弈,有得失,有取舍,更何況是面對如此之多的部屬呢? 郗歸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知道自己會面臨許多的私心私欲,許多的利益糾葛,許多的權力制衡。 她只是沒有想到,單是信任二字,就已是如此地艱難。 她覺得心累,覺得疲憊,但同時也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她不得不面對、不得不處理的狀況,她不能為此消沉。 于是,短暫的沉默過后,郗歸主動開口問道:“宋和過來了嗎?” 南燭微微搖了搖頭:“城中一片亂象,宋和正在善后。不過,他派了人在渡口候著,一看到船靠岸,便快馬加鞭地去了城中送信,想來也快到了?!?/br> 話音剛落,便有護衛進來通報:“女郎,宋侍郎求見?!?/br> 郗歸喝了一口茶:“讓他進來吧?!?/br> 宋和一臉倦色,帶著眼下濃重的青黑走進營帳,仿佛一個即將走向刑場的困頓囚徒,來此接受最后的審判。 他將手中緊緊捏著的條陳呈給郗歸,心中反復回憶著這一路上準備好的種種說辭。 郗歸從南燭手上接過條陳,大致掃了一眼。 不出她所料,這是一封比郗途詳細得多的制式報告,不到一天的時間,宋和便已準備得如此充分。 郗歸抬眼看向他,平靜地問道:“你可有何話說?” 宋和對上她審視的目光,看著她辨不出喜怒的表情,不由心中一緊。 他在袖中握了下拳,努力鎮靜下來,開始報告這場動亂的來龍去脈。 “前日我自會稽回來后,令劉石、趙強二人去給高將軍送信,欲請高將軍入援城中,加強防備,以防內城世家狗急跳墻,行不軌之事?!?/br> “我將信交給劉、趙二人之后,便去前堂見慶陽公主,沒想到劉石力勸趙強回去休息,獨自一人出門送信,更是在途中遭遇了世族的埋伏,不僅自己丟了性命,還使得信件落入世族之手,走漏了慶陽公主決定與北府軍合作、我等即將加強防備的風聲?!?/br> 郗歸一邊聽他報告,一邊比對著手中先后收到的兩份條陳。 她打斷宋和,徑直問道:“北府軍的制度,向來是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且不說慶陽公主為何在府衙中逗留如此之久,單是送信求援這樣的大事,你便不該只派兩個人前往,更不該在發出命令后便不管不顧,任由劉、趙二人陽奉陰違?!?/br> 宋和唯唯應諾,并無辯解之辭。 郗歸接著問道,語氣沉沉:“劉石一人出門送信,府衙外的護衛為何竟全然未覺異樣,也沒有向上級報告?當值之人又是如何登記的?究竟是他們一時疏忽的緣故,還是因為這種陽奉陰違的做法早已是司空見慣,以至于根本沒有引起當事人的警覺?” 宋和苦笑一聲,懊喪地答道:“是我的疏忽?!?/br> “去年五月,您將劉堅從江北召回,在北府軍上下掀起整飭的風潮。從前在北固山時,我也曾受命主抓軍中的紀律規矩,因此,當日校場之事,我雖不在場,卻也負有責任。因著這個緣故,我對此事的印象十分深刻。自從抵達吳興以來,我已多次強調按章辦事,可卻仍有疏漏?!?/br> 一年多來,宋和第一次對著郗歸承認自己的無能:“若我沒有這般強調,便只是我一人陽奉陰違,以至于生出禍患。如此一來,雖然罪名更甚,可我卻不會像如今這般難受?!?/br> 向來自負的宋和,臉上浮現出頹喪的神色:“可事實卻是,我明明想要整飭紀律,獲得您的肯定,做出一番成績,可事情的進展卻并非如我所預想的模樣。我終究在軍中待得太少,并不夠了解那些基層的將士,也沒有與他們建立十分密切的關系,以至于對這種種違規之事全然不察,出了如今這般的疏漏?!?/br> 宋和跪伏在地,鄭重認錯:“對此,我無話可說,但請女郎降罪?!?/br> 郗歸飲了口茶,淡漠地說道:“起來吧,這才哪到哪呀,還遠不到認罪的時候?!?/br> 宋和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重新直起身來。 他看到郗歸的右手放在幾案之上,點了點其上的兩份條陳,面無表情地問道:“郗途說,會稽大營之中,他曾親口告訴你,回去之后,務必即刻聯系高權,一道加強防備。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如若是真,你下船之后,為何沒有立刻去找高權,而是先回了府衙?” 第141章 偶然 這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倘若前天夜里, 高權率領城外那兩千余名將士,與宋和一道入城,或是宋和在世族起兵之前,便帶著所有人撤到城外, 那么, 縱使會打草驚蛇, 引起朱、張二氏的警覺,卻也絕不至于產生后來那般大的傷亡。 關于這個事實, 宋和無從辯解。 他原本已經想好了理由, 可在面對郗歸那雙好似能夠看透一切的眸子時, 他仿佛于剎那之間,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以至于霎時一個激靈, 意識到自己絕不應該在此刻辯解。 但這個意識顯然來得有些晚了, 以至于宋和清楚地看到, 在察覺他想要辯解的意圖之后,郗歸竟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她冷淡地說道:“你有什么借口, 盡管都說出來吧。事到如今, 事情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我們索性就鑼對鑼、鼓對鼓地談一次,說說過去,也說說未來,權當是不破不立了?!?/br> 宋和不確定郗歸的意圖,謹慎起見, 他決定閉口不言, 先觀望觀望再說。 對于他的緘默,郗歸仿佛并不太在意, 只是面若霜雪地說道:“你不是不知道面見高權一事事關重大,你只是著急?!?/br> “你急著去穩住慶陽公主,你生怕自己不能抓住這個身份高貴的女人,你怕她行事飄忽不定,于幾個時辰內又改了主意?!?/br> “你心里很清楚,北府軍有不止一種辦法,能在吳興展開分田入籍之事??赡闳粢M快躋身上層,卻只有尚主這一條快速便捷而又切實可行的法子?!?/br> “你認為自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所以才會縱容慶陽一直留在府衙等候,所以才不先去面見高權,而是直接帶人回了府衙?!?/br> 郗歸的語氣譏誚而嚴厲:“不要跟我說什么諸如渡口距離大營太遠,你回來得時間太晚,去大營的路與回府衙不順路之類的鬼話。你若真的想做,縱有十個八個困難,也全都能夠克服。更何況,這本也只是多繞點路的工夫,并不是什么難辦的事?!?/br> 她冷冷地說道:“承認吧,宋和,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br> 宋和深深看了郗歸一眼,并未急著辯解什么。 在聽到高權那句“十不余三”之后,他就知道必定會有如今這般的局面。 坦白講,宋和心中其實頗有些不以為然——私心?人生天地間,誰又能沒有私心?若非為了那點私心,他堂堂七尺男兒,又何必摧眉折腰地來追隨一個女子? 可郗歸不會明白這些,這位北府軍的女郎,實在是太過理想化了——她就像他的老師郗岑一樣,固執地朝著自己腦中預設的目標前進,誤以為可以通過人為的努力,讓周遭所有人都與他們同心同德。 可這世界本就是由千千萬萬的普通人組成,人人都各有各的私心,根本不可能長久地擰成一股繩,所以桓陽退了,郗岑敗了,而前天夜里的吳興,他自己則在前往大營報信和回到府衙穩住公主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如今的宋和回頭看去,當然知道自己選錯了。 可在他看來,這一切并非沒有緣由——人人皆有為己之心,倘若郗歸作為主君,沒能給他一條切實可見的光明前途,那么,他自己去找這樣的一條路,又何錯之有呢? 郗歸看出了宋和的不服氣。 她一樁一樁地說道:“宋和,你捫心自問,豫州市馬之事,遷延一年之久,可我是不是從未責怪過你什么?因為我知道那是桓元有意拖延,原非你的過錯,不該遷怒于你?!?/br> “我知道你無心軍事,所以在你回到京口之后,便給出了于徐州任職的選擇。你完全可以踏踏實實地從郡縣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出實績,獲得升遷,讓任何人都不能質疑你的能力?!?/br> “可你卻覺得這樣太慢,執意要來吳興開拓。我欣賞你的眼光和能力,所以同意了這個請求?!?/br> “吳地三郡,會稽由高平郗氏的郎君親自主理,吳郡由溫述和顧信這一僑一吳兩位世家子弟共同主事。唯有吳興,你一說要來此地,我便立刻放權?!?/br> “高權縱使掌管軍務,可卻絕對不會插手你的政事,你完全可以在此大展宏圖,實現心中抱負?!?/br> “如此種種,難道能說是我沒有給你足夠的權力,是我沒有給你上升的空間?” “只要你在吳興真正完成分田入籍的計劃,便會獲得足以載入史冊的功勞,任何人都不能夠抹去你的功績?!?/br>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郗歸沉痛地說道,“明明有這樣好的機會,可你卻猶嫌不足?!?/br> “在慶陽公主拋出橄欖枝后,你敏銳地察覺到,可以靠著她的身份,更快也更順利地在吳興推行分田入籍之事,可以讓你在獲取名望與政績的同時,再獲取一個足以躋身上層的身份。于是,你心動了?!?/br> “這心動麻痹了你的警惕之心,使你唯一害怕的事情,由不能順利完成職責,變成了失去慶陽公主這條青云梯。你在興奮與緊張的作用下,擅離職守去了會稽,又忽視了會使朱、張二氏生起警覺的可能,固執地將慶陽公主留在了府衙之中。最重要的是,你沒有親自去見高權,而是派人送信,給了世族窺探秘密的可乘之機。又不監不察,縱容劉石一人上路,以至于走漏消息,引發了前天夜里的動亂?!?/br> “如此種種,你可有話說?” 宋和深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然換上了一副篤定的神色。 他堅定地開口,有理有據地為自己辯駁:“我并非僅僅是為了自己?!?/br> “吳興與會稽和吳郡都不同。朱、張二族靠著塢堡,并未在孫志之亂中折損太多人手。世族根基猶在,以至于吳興根本無法像會稽與吳郡那樣,順利地開展分田之事?!?/br> “朱、張二氏不會愿意在吳興重蹈會稽和吳郡的覆轍,如此一來,他們一定會想要借助司馬氏的力量來制衡我們。只要我們能夠取得慶陽公主的支持,那就能夠奪取先機,在名分上先壓他們一頭,使得建康城中的司馬氏皇帝,不能再做出如同自打嘴巴般的許諾來聲援吳地世族?!?/br> “所以我一定要爭取到慶陽公主,這并非僅僅是為了我自己的私心?!?/br> “是嗎?”郗歸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盞,“公心私心,到底各自占幾分,你自己心中最清楚。官面文章做得多了,莫要連自己也騙了?!?/br> 她放下茶盞,將手覆在案上的兩份簡報上:“三吳是內戰的戰場,北府軍從來沒有過這樣大的傷亡、這樣慘的險勝,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一切會發生在吳興?!?/br> “那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一個個英勇的好漢,他們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疏忽,一個人的背叛,一個人的私心,而命喪黃泉?!?/br> “宋和,你有在乎過他們嗎?” “你沒有?!?/br> “不是只有痛哭流涕才叫作沉痛,也有人心中痛苦,卻仍舊強撐著堅守職責,可你卻并非如此?!?/br> “你只擔心這會影響到你的前途,而并不為他們的犧牲本身感到心痛?!?/br> “宋和,你根本不明白北府軍為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取得勝利;不明白我身為一個女子,為何能成為徐州與北府軍的統領;不明白我們在會稽和吳郡的勝利,究竟靠的是什么?!?/br> “你若一直都不明白這些,那根本無法長久地與徐州與北府合轍而行?!?/br> “不是我不肯給你機會,而是你從來都不愿意真正地去了解這些事情背后真實的邏輯?!?/br> “不是我不愿意去了解?!彼魏烷_口為自己辯解,“我已經盡力去做了。我對于紀律規矩的強調,甚至遠勝于高權等人,可卻還是發生了諸如劉石和趙強那樣的事情?!?/br> “女郎,吳興府衙中的所有將士,都是高權撥給我的部下。劉石和趙強既然出了這樣的問題,其他隊伍中必定也有類似的事情,只是恰巧在吳興顯現了出來罷了?!?/br> “關于這一點,我自認倒霉??赡悴荒芤虼司头裾J我在吳興所做的一切!” 他振振有詞地說道:“這是一個偶然。如果劉石順利將信送到了高權手里,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生后面的事情。女郎,你自詡公正,可有沒有可能,你對我的這種種指責,都受到了事后偏見的影響呢?” “偶然?”郗歸反問道,“那你告訴我,這樣的偶然,為什么偏偏發生在了你的身上?” “府衙中有幾百個人,你為何獨獨選擇了劉石和趙強?事情發生之后的這數個時辰之內,你又查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