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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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歸凝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我三令五申, 除非萬不得已, 否則, 在具體的戰役上,務必堅持以多勝少的原則, 不可做無謂的意氣之爭??勺鳛橹鲗⒌哪? 昨夜又在做什么?” 在她原本的料想里, 合作的消息一旦走露,朱、張二氏極有可能率先發難,北府軍需在做好防備的同時, 盡快與二氏達成一致。 如若不然, 便先下手為強, 在保護中立者的同時,驅逐或滅殺負隅頑抗之人, 直接武力解決問題。 郗途的信中早已提到, 要讓宋和回去之后, 聯合高權加強防備。 是以亂軍聲勢浩大、與北府軍纏斗的消息傳來時,郗歸雖然心痛,卻并未料想到,實際的傷亡竟比她預料的還要多得多。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高權竟會做出這樣的決策, 以至于出現了如此大的傷亡。 她不得不問他:“昨天夜里, 你究竟是為了什么,竟然一趟又一趟地, 讓將士們成群結隊地前去送死?” 郗歸低沉的哀嘆,一道道地落入高權耳中,激起了他心中數不盡的痛意。 可他仍然不知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連聲告罪:“一切都是卑職的過錯,卑職萬死難辭其咎?!?/br> 郗歸緩緩搖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萬死又有何用?高權,我不是在論罪,你先回答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她心中有一個猜測,可卻無論如何都不愿接受,于是只能問他。 她說:“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究竟是誰被沖昏了頭腦?是你們,還是我?” “吳興為什么遲遲沒有大批量地開始分田入籍的工作?就是因為此地一沒有會稽那般嚴重的動亂,未經過孫志叛軍毀滅性的破壞,世族根基仍然牢固;二沒有如同顧信那般的世族子弟,于此前潛移默化地做過工作,能夠從內部支援我們?!?/br> “為了不影響今夏的農時,我們只能暫退一步,只在偏遠縣城與城郊的部分地區展開分田,更多的地方,仍舊按照原先固有的模式進行夏耕,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能夠到此為止?!?/br> “我一封又一封地去信,說要加強防備,爭取百姓,瓦解世族,徐徐圖之??赡銈兊降资窃趺醋龅?,如何就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高權始終低頭不語,一句都不為自己辯解。 郗歸看向他的額頭,面無表情地說道:“政務上的事情,原是宋和主理,你若想避嫌,不愿多言,那也不是不行,咱們就只說軍事?!?/br> “我最后再問一遍?!臂瓪w的語氣很慢,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昨天夜里,城中起火之后,你派將士們入城馳援,這本沒有什么過錯??僧斠徊ㄓ忠徊ǖ膶⑹咳氤?,卻通通落入了世族部曲們早已布好的陷阱;當世族的人手顯而易見地多過我們,逼得將士們一個個寸步難行;當一隊又一隊的將士石沉大海般地陷了進去,不見生機:如此這般的種種異常,難道還不足以教你鳴鼓收兵嗎?”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為什么不退兵?” 高權緩緩抬頭,眼中是一片無處訴說的蒼涼,就像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汪洋,要將其主人溺死于其中。 他的嘴唇顫抖著,努力了好幾下,才發出了聲音:“我也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什么不退兵,我為什么不退兵???” 他說到最后,幾乎要抱頭痛哭。 “那些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兄弟。他們有的與我一道,從北固山到校場,又從江北到三吳;有的才十七歲,還是個娃娃仔;有的是前些日子才在吳興招的新兵,甚至還沒來得及去徐州接受訓練,到死都沒能看一眼心心念念的京口?!?/br> “我如何能舍得,教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前去送死?” “可我又能如何???”高權通紅的淚眼看向郗歸,“女郎,您也說了北府軍自成立以來,堪稱從無敗績,我們怎么敢在自己手里,丟了吳興的郡城?” “咱們的將士個個驍勇,做夢都想著為女郎攻城略池,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北府軍不敗的神話在吳興被打破,看著建康那些傲慢的世家借此來嘲諷您,看著吳人連連殺戮軍中的兄弟,自己卻無動于衷呢?” “我攔不住他們,事實上,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并不想攔?!备邫嗟纳裆行┱?,他于涕泗橫流中苦笑了一聲,雙手捂住了面頰,“等到了后來,我們終于發現,吳人的部曲怎么都殺不干凈,終于意識到城中的亂軍遠比我們想象得要多得多??傻搅四莻€時候,死了那樣多的兄弟,我們如何還能后退?”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無比地催人淚下:“我們若是退了,他們不就白死了嗎?” 郗歸在高權斷斷續續的哭訴中,聽完了他有關昨夜的一切解釋。 可這回答并不能讓她滿意。 她清冷如霜雪的聲音在高權耳畔響起,令他眼前仿佛出現了昨夜那涼得徹骨的月色。 她說:“我多次強調,甚至讓人印成書冊,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大家,什么叫審時度勢,什么叫沉沒成本,什么叫及時止損?!?/br>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一次又一次地說,甚至讓你們在軍中預演失敗的場景,為的就是讓將士們不要被此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不要在失利的局面下做出不理智的決定、造成更多的傷亡?!?/br> “可你如今又是在跟我說什么?” “到底是你們從來都沒有將我的話真正聽進心里,還是這一切只不過是個借口,你心中還有不愿吐露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高權苦笑著問了一句,自嘲地閉上了眼睛。 他真的后悔極了。 如果早知道有昨夜那樣的一戰,他一定會將郗歸此前的種種強調,掰開了揉碎了塞進自己的腦子里,也講給所有的將士聽。 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昨天夜里,他們都被已經產生的無法挽回的傷亡沖昏了頭腦,以至于如同賭徒一般地,一個個都想要拼上性命,去為死去的將士們報仇血恨,去用三吳世族的鮮血,洗刷這傷亡慘重的恥辱,祭祀慷慨捐軀的英靈! 如此情形之下,他怎么可能攔得住大家?怎么能夠開口去攔? 更何況,高權不是不明白,就算拋開所有這些不提,他也依舊有私心在。 內心深處強烈的痛苦,讓高權產生了自毀的傾向,以至于在聽到郗歸那句關于“不愿吐露的真正原因”的責問后,他再也不愿意對著她隱瞞自己內心的“卑劣”,甚至迫切地想要把這一切都說給她聽。 這些話,他不能講給同僚,不能講給部下,更不能講給宋和,只能在這個戰后的深夜,借著告罪與懺悔的名義,對著郗歸傾訴。 高權深吸一口氣,無比坦然地、絕望地、自厭地說道:“我的確有私心在?!?/br> 他又一次緩緩抬頭,看向郗歸那雙充滿了智慧的、無比澄澈的眼眸。 他想,這世上之所以有神明,便是為了給千百萬像他一樣的普通人指點迷津,可普通人卻慣于以己度人,不肯相信神靈沒有私心。 “女郎真的沒有私心,沒有偏愛嗎?”高權曾無數次在心中這樣問道。 事實上,他至今都不確定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不想再去揣測,再去猜度了。 高權輕輕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嘶啞的嗓音,說出了郗歸在從渡口到營帳的路上,心中生起的數個可能的原因之中,最不想聽到的那一個。 高權強笑著說道:“女郎,縱使我想退兵,可城中還有宋和啊?!?/br> 他沒有說聲名在外的慶陽公主,而是只提及了宋和。 郗歸與他在燭火中對視,徹底看清了彼此眼中的蒼涼。 坦白講,她有些失望。 這失望作用在身體上,使得長途跋涉的疲憊席卷而來,令她累得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但她同時又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人之常情——古往今來,又有幾個為人臣仆的,不懼怕來自大權在握的主君的厭惡和記恨呢? 高權說出第一句后,后面的話便順利了許多。 “宋和是先郎君的門生,是打荊州起便與您相識的故人,一到京口,便進了當時的私兵,分了劉堅的權?!?/br> “女郎,這樣的人,我怎么敢不去救,怎么敢放任他死在城中???!” 郗歸聽了這話,心中五味雜陳。 她疲憊地說道:“我說過很多次,對權力的制約并非不信任,而是對于你們,以及我們彼此之間關系的保護。你自己也是帶兵之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br> “當日我初至京口,根本不了解你們任何一人,而你們又何嘗能夠毫無芥蒂地信任我、支持我?” “你捫心自問,北固山那樣大的一攤子,在我去之前,可曾有過清晰透明的賬務?可曾有過嚴格執行的制度?” “我若不讓宋和過去,你們有誰能夠撕下臉來讓大家理賬查賬?有誰能夠讓大家至少在明面上恪守新規?” “宋和那時去軍中管賬管糧、建章立制,難道不也是在替你們扮黑臉嗎?” “我雖安排他去軍中,可又何曾容他插手過軍事上的東西?即便到了吳興之后,又何曾給過他掣肘你的權力?” “無論是所思還是所為,我對宋和都從無偏私之心。我甚至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自己對北府諸將的看重,遠勝宋和?!?/br> “我是這樣想的,更是這樣做的,可你又是如何回報我對待北府軍將士的一片心的呢?” “高權,平心而論,究竟是我對宋和的所謂偏愛讓你不安,還是你自己內心的思慮與揣測,使得你于不知不覺間作繭自縛呢?” 第140章 問罪 “作繭自縛?”高權以手掩面, 痛苦地反問道,“我也不想如此,可宋和若是死在吳興,我又如何能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面對如此慘烈的犧牲, 高權不是不后悔。 這悔意堆積在他的心底, 幾乎要一點點壓垮了他。 可若時光倒流, 只怕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看向郗歸,痛苦地剖白道:“我怕被您厭惡, 被您記恨, 怕自己再也不能夠受到重用, 更怕會連累北府軍其余的兄弟,讓您誤以為北府舊部后人結黨營私,排擠甚至害死您的親信?!?/br> “女郎, 自古帶兵之人, 最要緊最看重的, 便是來自主君的信任。倘若您與北府諸將,因宋和之死而生了嫌隙, 那往后、又該如何???這樣的罪過, 我又如何能承擔得起?” 淚水一行行地流下, 高權眼神空洞,喃喃說道:“單是為了這一點,莫說是昨夜戰死的那些兄弟,就算是賠上自己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br> “呵?!臂瓪w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心中升起了一陣nongnong的無力感, “你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出于顧全大局的考慮?你認為自己是為了北府軍的其余將士, 所以才不得不做出犧牲,不得不承受這樣的痛苦?” 高權低垂著頭顱,沒有說話。 郗歸憤怒地將案上的茶盞摔到地上,大聲斥道:“可你根本就不必如此!” “一千多人的性命,就因為這般的顧慮而不得不犧牲?” “我從前曾告訴過你們,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赡憬袢兆屛颐靼?,私心、懷疑與偏見,更是傷亡的來源?!?/br> “我一直認為,我們在共同締造有關北府軍的輝煌歷史,我們將一起踏上中原的土地??赡銋s告訴我,你對我的懷疑,一刻都不曾停歇,甚至更是因為這懷疑,在戰場上做出了不理智的錯誤決策?!?/br> “你贏了?!臂瓪w冷笑著說道,“你成功地救下了宋和,救下了慶陽公主,以及府衙之中,還活著的三百余名將士?!?/br> “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等大軍到來之后,再竭力沖鋒的話,根本就不會有如今這般的傷亡?!?/br> “我為你們的英勇而感動,深知你們都是不畏死的悍勇之人,可是高權,我們原本不必如此?!?/br> “徐州和北府軍都有相當詳細、相當公正的一系列制度,任何人的升遷和待遇,全都經得起制度的考察。無論是對我,還是對諸位將領和官員而言,偏私的余地都非常有限。我怎么可能因為所謂內心的芥蒂,便去斷送他人的前途?諸將與我原為一體,我若猜忌諸將,難道不也是在損害自己的利益嗎?” “再者說,若是按照你的邏輯,宋和固然是我的舊識,可你也是北府舊部后人,是從我兄長還在世時,就在北固山cao練的故人。若是連你們都不信任我,那么,那些后來從軍的鄉勇,那些自江北慕名而來的宿將舊卒,又該如何想我呢?” “倘若有朝一日,你與那些后來的將士并肩作戰,你愿意他們懷著如此這般的心思,將你僅僅視作我的親信而非他的同袍,不肯與你交底交心,時刻顧慮是否會因你的緣故而被我厭惡記恨嗎?” “我,我——”高權從未想過這個可能,他痛苦地看著郗歸,腦中一片空白。 郗歸面無表情地看著高權,直看得他顫著聲音問道:“女郎,您覺得我做錯了嗎?” 她嘆了口氣:“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做錯的人太多,原非你一人的過錯??赡阕蛞沟淖龇?,確實有失理智?!?/br> “我們的確在與朱、張二氏的對峙中獲得了勝利,可那絕非什么值得驕傲的戰績,而是一場鮮血淋漓的慘勝?!?/br> “我之所以要先見你,并非來找你問罪。所說論罪,那要涉及太多太多的人,并非一時半會能夠結束。我只是看重將士們,看重你們這些在戰場上拿命拼殺的人?!臂瓪w失望地說道,“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我們彼此之間的信任,竟是這樣地微薄,以至于害得那樣多的人犧牲在了前夜?!?/br> “那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該作為猜忌的代價而犧牲?!?/br> “從前如何,往后又要如何,你回去好生想想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