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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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元深深看了郗歸一眼,沒有作答。 郗歸瞥他一眼,冷聲說道:“襄陽是荊州的北大門,北秦據之,便可伺機南下;江左失之,則失西線北伐之徑。如是種種,你可曾想過?” “我自然想過!”桓元理直氣壯地辯道,“但符石占據北方和梁、益二州,大軍從長安、魯陽關等地出發,水陸并進,多路齊攻,襄陽根本守無可守!我雖派兵去奪,可苻秦大軍也在源源不斷地增援。如此情形之下,我又如何能取勝?襄陽是我父親深深看重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想奪回?可若將荊、江二州的兵馬都戰死在襄陽,那他日北秦南下,我又要以何抵擋?” 桓元言之鑿鑿,可郗歸卻很清楚,這種種外因,根本不是桓元拿不下襄陽的全部理由:“桓大司馬于梁、益二州行德政,巴蜀之人深為感念,三番五次起兵反抗北秦;荊、江二州守軍多為襄陽流民,襄陽淪陷,軍中不可能不想收復失地。如此形勢,可巴蜀、襄陽卻仍在敵手。說來說去,苻秦之強大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可你桓氏不欲獨自對上北秦大軍、想要移阻江南,不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嗎?” 郗歸步步緊逼,以至于桓元啞口無言。 中朝滅吳之戰是那樣地輝煌,以至于成為了軍事史上的典范。 符石執意統一南北,遲早要對江左出手,而中朝滅吳的路線,便是他的首要選擇。 北秦若當真如此行事,荊州可謂首當其沖。 桓元的確不想獨自對上北秦的數十萬大軍,所以才想自江陵移鎮上明,將防御重點轉至大江以南。 倘若此計真的施行,那么襄陽以南、大江以北的廣袤地區,就將不再是江左牢牢掌控的領土,而會成為南北雙方交戰的緩沖地帶。 對此,郗歸無比憤怒,堅決反對。 可桓元卻堅信,這樣做既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桓氏軍隊,又能加強長江沿線地防御,更加有效地阻止北秦軍隊南侵。 這是一道顯而易見的分歧。 桓元意識到這一點后,無奈地看向郗歸。 他沒有想到,郗歸一個女郎,竟會對北秦與荊州之間的形勢掌握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如此敏銳地領會了他的策略。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郗歸竟對襄陽的失守如此在意,以至于這樣冷言相向。 他不得不為自己出言辯解:“姑姑,北秦苻姓族親接連領兵叛亂,秦王符石出于忌憚,竟做出決定,要將其同族氐人徙至北方各地,同時又把鮮卑慕容作為親信留在身邊?!?/br> “氐人出長安時,有歌者援琴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舊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語阿誰?’5” “姑姑,你告訴我,符石如此行徑,安能長久得國?移阻江南不過是權宜之計,終有一日,我必將收復襄陽,奪回梁、益,北伐長安,將秦虜紛紛趕回北地!” 對于符石遠徙氐人一事,郗歸亦有耳聞。 她很清楚,符石的數十萬大軍包括氐、羌、鮮卑等各個民族,其中不少是因為戰敗的緣故,才暫且蟄伏軍中。 這些人心思各異,絕非同心同德。 而這一點,或許正是南北決戰之時,江左以少勝多的關竅所在。 郗歸想到這里,不由微微沉吟,琢磨著派人前去長安、仔細打探消息的可能性。 桓元察覺郗歸神色似有緩和,立刻乖巧地看過去,故技重施似的說道:“您瞧,襄陽失守不過權宜之計,實在不能怪我。姑姑果然是不疼子皙了,所以才會這樣冤枉我?!?/br> 可郗歸卻并未因此動容。 “子皙,我已經說過,若要談正事,便不要繞圈子。你若執意如此,便直接回江州去吧?!?/br> “姑姑——” 郗歸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桓元的未盡之語:“你好好想想,若我是個男人,你還會這樣對我說話嗎?” “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庇曷暆u大,郗歸的聲音也抬高了幾分,“我之所以能夠站在這里,能夠平等地和你對話,不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而是因為我是北府軍事實上的主人。我絕不會因為你那所謂愛慕而感到欣喜,因為那對我而言并不重要?!?/br> 她輕揚下巴,看向桓元:“你如此作態,不過是覺得我會因為你那所謂傾慕而感到高興,會因為自己在男人眼中的魅力而洋洋得意,從而沉迷在情愛的虛幻陷阱里,對你一寸寸讓步?!?/br>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白地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因為一個男人的傾慕而喪失原則?!?/br> “且醒醒吧。沒有人規定,女人必須為男人自以為恩賜的愛慕而感激涕零?!?/br> “縱使你是真心地喜歡我、愛慕我,我也并不欠你什么,絕不會因此而在軍國大事上對你有所退讓?!?/br> “更何況,你我都清楚,你不過是將這喜歡當作一種手段罷了?!?/br> “桓元,別讓我瞧不起你?!?/br> 夜晚的江風帶著冰涼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到桓元身上。 郗歸留下這樣冷冰冰的一段話后,頭也不回地上了牛車。 牛車駛動,桓元獨自立于雨幕之中,久久沒有說話。 “將軍——” “滾!” 雨越下越大,有護衛上前幾步,想請桓元登車,卻被他厲聲呵退。 “可是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就沒有真心呢?”不知過了多久,重重雨聲之中,響起了只有桓元自己能夠聽到的無奈低語,“一點點真心,難道便算不得真嗎?” 眼看著郗歸的牛車在雨幕中消失,就連車轍也被大雨沖散了痕跡,桓元自嘲地笑了一聲,將油紙傘扔到護衛懷里,陰沉著臉上了牛車。 凌晨時分,如注的雨聲漸漸停歇。 殘留的雨珠從檐下垂落,滴滴答答地,織成一曲睡夢沉酣的清音。 第二日一早,郗歸走到門邊,入目所及的,是一副云銷雨霽、彩徹區明的晴美畫卷。 “今日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br> 她微微抬頭,看向初升的太陽,余光掃見南星引著郗途進了月洞門。 天還未亮,郗途便帶著圣人的口諭到了京口。 自從孫志作亂的消息傳到建康,臺城便一直物議沸騰。 初三那日,會稽郡四月飄雪,瑯琊王毫不猶豫地將這異象歸到了三吳世族頭上,給圣人出了個趁機征發樂屬的荒唐主意。 如今孫志之亂愈演愈烈,三吳世族固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可瑯琊王自己,卻也被圣人定為了禍首。 畢竟,這樣重大的叛亂,這樣慘烈的后果,如何能是當今圣人昏庸所致呢? 圣人要一如既往地維持他那用紙糊就的高高在上的明君形象,那么,必得是有小人作祟,所以才會引發如此嚴重的禍亂。 瑯琊王被圣人當眾斥責,在冰冷的磚地上跪了許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忿。 當日提起征發樂屬時,圣人明明大加贊賞,如今才過了區區三日,他怎能如此顛倒黑白,將這一盆臟水統統潑到自己身上? 自己明明也是先帝的骨rou,憑什么卻既不能登上皇位,又要替圣人背負這樣的黑鍋? 瑯琊王有滿腔的怨恨想要發泄,卻找不到一個能夠為他做主的人。 那些平日里圍繞在他身邊的官員,無一不說要為他赴湯蹈火,可此時此刻,卻誰也不肯為了他對上圣人。 瑯琊王絕望地跪在大殿之中,久違地想起了自己那含恨而逝的母親。 他想,若母后還在,必不會教我如此受辱,她一定會為我做主的。 可他的母親早已懷著滿腹的擔憂和失望,長眠在那陰森孤冷的地宮之中。 瑯琊王縱有千般萬般的委屈,也再沒有母親了。 更何況,他其實很清楚,在母親的心里,自己永遠都比不上皇兄——不是因為母親更愛長子,而是因為皇兄是江左的皇帝,是肩上背負著社稷萬民的天子,而在母親的心中,司馬氏的江山,遠重于她的孩兒。 瑯琊王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他想說,母后,你看,你寄予厚望的皇兄,就是這樣把一切都搞砸的。史臣尖銳的筆鋒會永遠記得,太昌四年四月初三,夏雨雪,圣人征發樂屬,以致孫志謀反,三吳大亂。 想到這里,他嗤笑一聲,于眾目睽睽之下,搖晃著站起身來,步履蹣跚地朝外走去。 瑯琊王瘋瘋癲癲地離開了大殿,可這一切卻遠遠沒有結束。 夜色漸深,但臺城卻依舊庭燎晢晢,燈火通明。 最新的邸報經過一重又一重的宮門,以極快的速度被送到圣人手中。 御階之下,數位臣子屏息垂首,沉默而坐。 他們雖然好奇三吳的戰況,卻絲毫不敢在這種時候表露出特別的神態,以免招了圣人的眼,平白給自己增添不痛快。 謝瑾瞧著周圍同僚的神色,無奈地閉上了眼。 沉默之中,他的耳畔再次響起了溫述方才轉達給他的那些出自郗歸之口的石破天驚之言。 她說她要給部曲佃客分地,要在三吳繪一副耕者有其田的樂景。 她說她要給三吳士庶重新登記戶口,抹去黃、白二籍的差異,取消僑姓之人在調役方面的一切特權。 她說她不會再將三吳拱手相讓,她是為了自己出兵,為了北府出兵,為了江左出兵,卻獨獨不是為了司馬氏而戰。 她說了很多很多,謝瑾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也能夠想象郗歸說這些話時的神采飛揚,以及言談之間,對司馬氏的輕視鄙薄之意。 謝瑾知道,三吳的災難會讓郗歸更加憎惡臺城,憎惡司馬氏,也會讓她埋怨自己作為執政之臣的無能。 他知道自己不該縱容司馬氏兄弟,知道如今不過是自食其果。 郗歸是對的,司馬氏根本不足與謀! 他們心中壓根沒有百姓,沒有天下,沒有社稷萬民! 他們甚至連江左的安危都不甚顧及! 可江左門閥士族與皇族共治天下的格局已經維持了這么多年,司馬氏若是不得不退,那這皇位又該由誰來坐呢? 沒有人能夠服眾。 無論是誰新出現在那個位置上,都會產生久久無法平息的物議。 前些日子,潛伏在北秦的探子傳來消息,苻石頗為倚重的丞相王寬已然病重,恐怕將不久于人世。 王寬出身中原大族,是飽讀詩書的漢臣,一直力勸苻石不要派兵南攻。 可苻石卻迫不及待地想要統一南北,頻頻于朝堂之上提起南侵之事。 一旦王寬去世,怕是再也沒人能夠攔得住苻石。 如此嚴峻的情形之下,江左如何能先生起內亂、自亂陣腳呢? 對于時局,謝瑾有滿心的憂慮。 可他知道,自己是無法攔住郗歸的。 溫述轉述了那么多句話,其實潛臺詞只有一個——郗歸并不懼怕旁人知曉她的不臣之心,她鐵了心要將三吳據為己有! 說完這些后,溫述鄭重行禮,對著謝瑾謝罪。 他說:“侍中見諒,我雖是司馬氏的臣子,但卻更是溫氏的家主。司馬氏無德無能,不配為君,我要對我的族人負責,帶他們去尋一條真正正確的道路?!?/br> 他說:“溫氏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太久了。我怕再等下去,又將是一個甲子?!?/br> 他說:“兩害相權取其輕,郗氏女郎雖然激進了些,卻比司馬氏有見識得多,也遠比你我這樣的人有魄力,我必須搏上一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