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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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述活了二十多年,本以為郗岑那樣的人物,已經算是離經叛道到了極點,沒想到這郗氏女郎,竟是遠勝其兄。 還有桓元,那也是個瘋子。 去年春天,他趁著江州糧食歉收的時機,殺了荊江地區與之異心的楊、殷二帥,盡收其余部,真正成為了上游的主人。 臺城無可奈何,只能下詔拜桓元為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諸軍事、后將軍、荊州刺史、假節。 如此多的官職,幾乎寫滿了一塊絹帛,可桓元卻猶嫌不足,竟硬生生地逼得朝廷讓他同時領了江州刺史一職。 昨天夜里,孫志作亂的消息一傳到江州,桓元竟立刻上表,自請出兵討伐。 溫述不知道圣人看到這封奏折時是什么表情,但卻無比清楚地認識到,桓元仗著荊江二州的兵力,囂張得不得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讓這么個瘋子跟郗氏女撞在一塊,會捅出什么樣的大簍子。 謝瑾怎么偏偏就帶了這個瘟神回來?! “子聲,富貴險中求啊?!臂瓪w清冷的聲音,落在溫述耳邊,宛如妖女的咒言,聽得他打了個寒戰,“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究竟要不要去三吳走一趟。若去的話,明日一早,咱們京口校場見?!?/br> 溫述怔愣著問道:“您就這么讓我回去?您就不怕——” “你盡管去告訴那些人,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他們知道?!臂瓪w拿起茶盞,輕輕搖晃淺褐色的茶湯,“他們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樣呢?等大亂平定之后,世族若想收回土地,就得同時與北府軍,還有那十數萬分得田地的百姓為敵。他們敢嗎?” 郗歸說這話時是笑著的,可溫述卻看得有些發寒。 溫述苦笑一聲:“您這是釜底抽薪啊,那些世族恐怕腸子都得悔青了?!?/br> 司馬氏還打著讓北府軍與叛軍兩敗俱傷的主意,殊不知郗歸竟是要讓三吳變天。 溫述再次看向郗歸,他知道,臺城再也無法掌控徐州、掌控北府了。 瑯琊王給圣人出的這個征發樂屬的昏招,不僅僅丟掉了三吳的民心,更是給了北府一個獨立的機會。 建康再也抓不住北府軍了。 難怪郗途那樣著急地催促他前來渡口相見——除非改朝換代,否則眼前的這位郗氏女郎,日后怕是不會再輕易踏足建康了。 溫述無力地閉了閉眼:這都是些什么事啊,怎么每回都是他撞上這些事??? “天色不早了,子聲,早些回去吧?;厝ズ煤孟胂?,好好商議,看看到底要怎么做?!?/br> 溫述沉默著告辭。 他走之后,船艙中重新恢復了寂靜。 郗歸看向南燭的方向:“怎么樣,都記下了嗎?” 南燭將一疊寫著蠅頭小楷的宣紙遞給郗歸:“都記下了,請您過目?!?/br> 郗歸嗯了一聲,隨手翻看著紙張:“派人給兄長送信,大軍明日出征,讓他早做準備?!?/br> 南燭應聲而去,再回來的時候,渡船已經開動。 粼粼的水光映照著微弱的月光,在濛濛的水汽中,宛如幻境一般飄渺。 郗歸伸出手去,發現外面竟飄起了微雨。 “又下雨了,希望不會影響明日的出征?!?/br> 南燭為郗歸加上一件披風:“女郎放心,將士們坐船去三吳,不會有太多不便的?!?/br> “罷了,接著記吧?;仡^到了京口,記得吩咐人用油布裹好糧米?!?/br> 南燭答應過后,在旁邊的小幾坐下,重新拿起了案上的湖筆。 郗歸緩緩開口:“孫志起兵,是為了恢復其家族先世的地位。至于那些平民百姓,不過是他謀求政治地位的工具罷了??蓪δ浅汕先f的農戶佃客而言,政治地位卻是太過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們只求溫飽?!?/br> “百姓們過慣了平靜的日子,若非走投無路,絕不會輕易作亂。會稽越鬧越兇,恐怕不少人都已感到后怕。叛軍本無嚴格的紀律約束,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以土地為誘餌,引得這群渴望安定的后怕百姓向北府軍反正?!?/br> “一旦他們來投,我們便可趁此機會,為所有前來領田之人,重新登記造冊,定下戶籍?!?/br> 南燭聽到這里,不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僅僅如此,便能讓那些瘋狂的叛軍歸正嗎?” “能不能的,端看他們是為何而叛?!臂瓪w拿過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孫志”兩個字,然后又畫了個大大的叉,“如孫志這般,為了權力地位而作亂的人,自然不會被幾畝薄田吸引?!?/br> 她接著寫下“亡賴”二字,又畫了一個叉:“至于那些原為地痞、流氓的閭里惡少年等人,他們本也不以務農為生,自然不會因分田便來投?!?/br> “女郎,像這種人,平叛之后,我們要如何處置呢?” “若有作惡,則按律問罪。其余人等,先登記戶籍,再由當地長官派人監管,無論做生意還是游手好閑,暫且都隨他們去。至于日后的安置,等過些日子騰出手后再說?!?/br> “我們不需要他們從軍嗎?”南燭有些疑惑,這些人精力旺盛,若要置之不理,還不如統統扔進軍營。 “此等人頗具江湖義氣,自有一套行事原則,往往不受常俗管束。約略來說,可以為盜,可以為商,但絕不可為兵。我們的軍營之中,是有嚴格的紀律的,同時又不許肆意打罵士兵。如此一來,這些人一旦入營,若不服管束,又不好打罵管教,恐怕會耗費將領很大的精力,也會破壞軍中原有的風氣?!?/br> 南燭明白過來,緩緩點了點頭:“那就只剩下那些小地主、世族庶子弟和農戶佃客了?” “不錯?!臂瓪w在紙上寫下“農民”二字,畫了個圈,“自耕農和佃客,在叛軍中占了極高的比例。他們之所以心懷怨恨,是因為社會不公,因為生計艱難。我們若予其土地,免其苛稅,他們自然能憑借自己的勞動過上起碼溫飽的日子。這些人有了盼頭,又何必再冒著殺頭的風險作亂呢?” 第107章 東征 郗歸想到了后世流傳甚廣的一首謠諺:“殺牛羊, 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1” 農業社會下,土地作為不可替代的生產資料, 對農民而言, 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只要農人們愿意領地種田, 就不會誤了今夏的農時,叛軍也會失去一大批有生力量。 南燭受教地點了點頭, 可思量一番后, 心中卻仍有疑惑:“可是, 歷來平叛,都是要先收復失城的呀?出征的將士們肯定都想立下軍功,您從那些農人入手, 會不會引起軍中的不滿?” “誰說平叛一定要先收復失城?”郗歸緩緩搖頭, 目光移向窗外, “表面上看,金銀財物無不聚于城市??梢坏饋y發生, 這些東西便都只是沒有用處的死物罷了。而城池雖好, 若無精兵良將, 也不過是擺設?!?/br> “對于作戰而言,要緊的是人,是武器,是糧米。叛軍本就比不得北府軍裝備精良,若手下兵卒再被分田之計引走, 那么, 困守孤城的剩余叛軍,縱使不去攻打, 也很快就會投降?!?/br> 郗歸有些出神:“我若是叛軍首領,便據鄉村以困城市,一點一點地,蠶食三吳城池?!?/br> 燈花噗哧一聲,發出爆裂的聲響,郗歸回身看向南燭:“你再加上一條:此次平叛,與江北抗胡不同,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便是最好的結果?!媳ブ\,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高權素來機敏善謀,這一次,就由他領兵,與兄長、顧信、溫述等共謀平叛?!?/br> “明日吩咐下去,此番事成之后,將士們的封賞一如前律,但各部論功行賞之時,則不以梟首叛軍數目為標準,端看哪部能以更小的代價,取得更大的勝利?!?/br> “若有不服此令,執意將三吳當作江北戰場一般對待,以致增加傷亡的,皆以違反軍令論處?!?/br> 對于郗歸所言,南燭一一記下,而后稍作整理,再次遞了過來。 郗歸翻看一遍,吩咐道:“叫幾個小童過來抄上幾份,給兄長、高權、顧信、溫述各送一份,我們自己再留一份?!?/br> “是?!?/br> 南燭應聲離開,南星捧了碗乳酪進來:“女郎,吃些東西吧,等到了京口,還有的忙呢?!?/br> 郗歸接過玉碗,心不在焉地用著乳酪。 她腦中滿是有關江北和三吳的種種打算,有一搭沒一搭地拿起銀匙,仿佛是在瞧著窗外越織越密的雨幕出神似的。 渡船在如注的雨聲中到達京口,桓元一身黑衣,自個兒打著一柄油紙傘,出現在甲板之上。 看到郗歸后,他上前兩步,略帶埋怨地說道:“姑姑今日可真是忙得緊?!?/br> 郗歸看向這位久未謀面的故人——誰能想到,那個手段狠辣、用兵奇詭的桓南郡,竟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呢? 桓元是桓陽年紀最小、也最受寵愛的庶子,在桓陽死后,曾被司馬氏深深忌憚。 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他仍然想方設法,成功地從自家叔伯和異姓方鎮手中,收攏了荊、江二州的所有兵權,成為名副其實的二州刺史。 前年冬天,江州大饑,以至于到了斷糧的地步。 江州殷、楊二姓鎮將寫信求助,可桓元卻趁此機會,星夜奔馳,直搗殷、楊巢xue。 據說當日決戰之時,二部將士一聽桓元名號,便怯懦不敢迎戰,以至于桓元只用了區區半月的工夫,便盡收殷、楊余部。 郗歸看著桓元俊秀的面容、清亮的眼神,實在很難想象,傳聞中那個兇狠的將軍、自己記憶里那個黏人的少年,和眼前的這個青年,竟然全部都是一人。 “姑姑,先下船吧?!被冈娵瓪w沒有答話,自然地側過身去,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郗歸輕嘆一聲:“一別經年,姑姑都有些不認識子皙了3?!?/br> 從前在荊州時,郗岑與桓陽平輩論交,又于桓元有半師之誼,是以郗歸雖然只比桓元大五歲,卻一直被他叫作姑姑。 郗歸剛到荊州的時候,不過十一二歲,桓元那時還是個可愛的小小少年,總愛黏著郗歸玩。 后來年歲漸長,郗歸又與謝瑾相戀,時常與謝瑾、謝墨待在一處,與桓元之間,來往得便不如小時候那樣多了。 可這并不妨礙她了解桓元的本性——這個看似與王貽之一樣溫順粘人的“弟弟”,內里卻有著極其堅定偏執的意志,非得要事事都順其心意才好。為此,縱使要付出千般代價,也絕不吝惜。 今夜的桓元看上去仍是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可荊、江二州的邸報卻告訴郗歸,他絕不會像表現出來的這般無害。 既然如此,此時此刻,他表現得這樣乖巧,又是想藉此來獲取什么呢? 雨聲潺潺,桓元輕笑了聲,并未答話,只是在郗歸下船之后,靜靜地走在她身側落后半步的位置。 “姑姑,你還記得嗎?”直到走到車前,桓元才緩緩開口,言語之間,頗有幾分追思之味,“從前荊州也有這樣清涼的大雨,那時您還曾帶著我,在沁芳閣的闌干旁,一道聽落雨的聲音?!?/br> 郗歸輕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小兒游戲罷了?!?/br> “姑姑覺得那不過是游戲,可對我而言,卻是難得的輕快回憶?!被冈獙W⒌乜粗瓪w的眼睛,“從小到大,人人都催我力求上進,我總要竭盡所能地去讀書,去練武,去博取父親的歡心。從來沒有人對我說,來,我們停下來,一道聽一聽落雨的聲音?!?/br> 淋淋的雨聲打在車邊,打在油紙傘上,仿佛隔絕了塵世間的一切算計、一切污穢。 可仿佛終究只是仿佛,俗世之人,長久地嬰于塵網之中,又怎么可能沒有算計、不染塵埃? 郗歸輕輕嘆了口氣:“子皙,聰明人之間不用繞圈子,我們直接說正事,好嗎?” 桓元無辜地眨了眨眼,眸中似乎滿是深情:“可是姑姑,這對我而言,就是很重要的事啊?!?/br> 郗歸無奈地笑了。 對于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難免會多幾分耐心和容忍。 可這并不代表,她會縱容桓元用這種離譜甚至下作的方式來冒犯她。 郗歸正色看向桓元,語氣重了幾分:“我說了,子皙,我們直接談正事,好嗎?” 桓元還想再說,郗歸卻直接開口,徹底粉碎了他還未完全施展出來的巧言令色:“北秦軍隊已然占領襄陽,荊州軍多次反攻,卻始終久攻不下。子皙,這種時候,你來徐州,竟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嗎?” 郗歸的語氣愈發清冷:“先是益州,后是襄陽,國土寸寸而失,下一處又該輪到哪里?‘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6,距離中朝滅吳之戰才過去了多少年?子皙,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姑姑,我當然知道?!被冈浩痤^,神色間滿是少年人的傲氣,卻并不令人過分生厭,“父親過世之后,謝瑾百般為難,以至于荊江二州根本無法緊緊擰成一根繩索,更遑論遠顧梁、益。梁、益二州本就是江左兵力最弱之處,父親雖打下了成都,卻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守城。也正因此,北秦才能輕易取之??汕G州卻不同,如今我已收攏荊江二州軍隊,北秦若想如王濬那般沿江而下,滅了江左,簡直是癡心妄想!” 郗歸知道桓元說得有幾分道理,荊州有重兵屯守,下游北府軍又越戰越勇,如此情形之下,北秦勢必無法輕易南攻。符石若想行動,非得籌備一場大戰不可。 不過,即便如此,一個鐵一般堅固的事實仍然擺在眼前,不容任何人忽視:“可是子皙,荊江如此重兵,為何卻還是奪不回襄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