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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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歸這樣想著,拿起手中的步搖,緩緩插在了鬢間。 “去年生辰,阿兄親自畫圖,讓人為我制了這支步搖。今日就讓它陪著我出嫁吧?!臂瓪w如是說道。 “何處春深好?春深娶婦家。賓拜登華席,親迎障幰車?!? 奠雁迎門,濡蘋入俎。分杯帳里,卻扇床前。燕爾樂會,肆極歡娛。 這婚禮熱鬧得仿佛一場極盛大的夢境,郗歸身在其中,卻又好似飄然其外,于一片宣闐之中,無比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孤獨。 夜半時分,郗歸悠悠轉醒。 她仰躺在枕上,望著繡著鴛鴦并頭紋的羅帳,思緒漸漸蕩了開來。 兩年多前,她與王貽之成婚。 那是郗岑權力極盛的時刻,她帶著不亞于公主的嫁妝,轟轟烈烈地進了烏衣巷的大門。 那時她覺得,王貽之性情軟弱,極好控制,瑯琊王氏又是姑母的夫家,出嫁之后,她仍舊可以如閨中一般與阿兄來往,繼續過著那種屬于世家女郎的快樂生活。 然而世間之事,非但不能盡如人意,甚至還會有令人驚駭異常的變故。 在宦海的波濤沉浮之中,她失去了阿兄,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過去種種對生活的憧憬。 郗歸曾行走在一條早已計劃周全的坦途之上,然而一夕之間,路被攔腰截斷,而她如墜懸崖。 總歸人也好,事也罷,總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所謂“去則弱絮風中,住則幽蘭霜里;蘭因絮果,現業誰深?!? 郗歸累了。 今日親迎之時,她也曾恍惚出神,設想如果當日沒有與謝瑾分手,他們是不是早已在建康舉行過這樣盛大的婚禮,阿兄是不是就能親眼看到自己嫁給他認為值得托付的人? 可即便如此,等到此后圖窮匕見之時,阿兄與謝瑾,又要如何在自己面前相處呢? 佛家說天地如微塵剎海,層層不可窮盡。 郗歸無比真切地希望,有那么一個平行世界,在那里,山河并非如今這般割裂破碎之象,阿兄與謝瑾也并非決然對立的敵人,他們三人可以永遠像在荊州那樣,為兄妹,為摯友,為知己,為愛人。 只可惜,在她身處的這方現實世界里,并沒有這樣圓滿的結局。 她與郗岑之間,已然陰陽兩隔。 縱使與謝瑾結為夫婦,彼此心中也有著跨不過的溝壑重重,關于郗岑,關于北府,更關于高坐明堂的司馬氏。 遠處遙遙傳來了打更聲,聲音悠遠而寥廓,郗歸回想起郗岑出殯時的場景。 縱使拋開北府舊部,拋開朝堂上的一切,她與謝瑾之間,也依舊隔著郗岑的一條性命。 圣人說“不遷怒不貳過”,可天地悠悠,世間之大,又有幾人能成為圣人?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至親長眠于地下的普通人。 而謝瑾雖然掌握權柄,卻也依舊無力。 無力地面對江左的亂局,不得不接受家族抱負與摯友愛人無法兩全的局面,甚至都不能在江左局勢與家族之間兩全。 紅塵紫陌之中,最難為者,不過這取舍二字。 謝瑾當日已然做出了選擇,郗岑也早早地做出了選擇。 只有郗歸,沉浸在郗岑為她編制的夢境里,一朝如遭棒喝。 夢醒之后,孑影煢煢,彷徨無依。 她不會再入夢了。 她既然已經走出那間專門為閨秀織就的錦繡籠帳,就不會再回去。 她會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走進那個原本只屬于男人的世界,成為自己命運的掌控者。 下雨了。 密雨斜織,打在鎖窗之上,發出淋鈴的響聲。 郗歸轉身面向帳外,細聽落雨的聲音。 寢衣與錦被接觸,發出窸窣的細碎聲響。 謝瑾于睡眼朦朧中,將郗歸攬至懷中。 肌膚相接的一瞬間,他驟然驚醒。 “白頭諳守歲,紅燭最知春?!? 謝瑾于紅燭夜影之中,看到了郗歸白皙的肌膚和清亮的眼神。 昨夜種種浮上心頭,他緊緊擁住了郗歸。 “阿回,我還以為,以為又是一場夢?!?/br> 謝瑾喃喃說完,溫熱的嘴唇停在郗歸耳邊。 郗歸聽著他慶幸又感慨的話,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覺得耳畔有些癢,不自覺地向后退了退。 短暫的沉默后,她垂眼說道:“詩侶酒徒銷散盡,一場春夢越王城。5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焉知此時不是一場春夢呢?” “詩侶酒徒銷散盡,一場春夢越王城?!敝x瑾低聲重復郗歸所吟之詩,想到郗岑昔日的潑天富貴、無上權勢,不由心中戚戚。 “數百年后,便是金瓦瓊樓、崢嶸帝鄉,也不過任人千古憑高、謾嗟榮辱罷了。阿回,我只要當下?!敝x瑾如是說道。 “當下?”郗歸推開謝瑾的懷抱,掀開床帳,獨立窗前。 燭影晃動,晃出了她的淚痕。 郗歸聽著窗外的雨聲,冷然說道:“可我阿兄永遠沒有當下了!” 此后一夜無話。 謝瑾躺在床上,聽到郗歸漸漸入睡。 他側過身,輕輕地為郗歸掖了掖被角,看著她的睡顏,心中已是無比的滿足。 不知過了多久,紅燭發出了突然的爆裂聲,燭火隨之搖曳。 郗歸被這聲音驚動,于睡夢中微微蹙起了眉頭。 謝瑾輕輕抬起右手,想為她撫平眉毛,又怕擾了郗歸的睡意,最終強忍住輕撫的沖動,在空中緩緩描摹著郗歸的睡顏。 他早已知道,十事違人常七八,敗意常多如意少。 與郗歸能有如今這般的夫妻緣分,縱使不似荊州的情深義重、如膠似漆,謝瑾也心滿意足、感恩不已。 他只希望,往后的日子里,郗歸能展眉舒眼,稍稍快意一些,切勿因悲傷思慮而損傷身體。 第二日晨起,謝瑾親手拿著精致的金剪,分別取了他與郗歸的兩束頭發,用紅繩歸為一束,放在一枚精致的鴛紋錦囊中。 他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郗歸看著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覺得不過白費工夫:“蘇武此詩雖好,奈何淹留匈奴十九載,終不過征夫懷遠路、相見未有期?!?/br> 她想嘲他,你欲行結發之事,卻選了這樣不吉利的典故。 還想刺他,我與王貽之也曾結發為夫婦,不也是一別兩寬、如同參商嗎? 但她終究沒再說什么。 謝瑾聽到“相見未有期”后,微斂了些喜色,但還是將錦囊認真收好,然后伸手扶著郗歸起身梳洗。 郗歸接過謝瑾遞來的巾帕,無可無不可地在心中嗤了一聲,不知自己逞這些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 她沒必要這樣刺傷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她還需要與他合作。 更何況,謝瑾永遠不會還口,吵也沒有什么意思。 真要如此,倒不如去跟謝墨、跟郗途痛痛快快吵一架來得快意。 三日回門,因為西府已無長輩的緣故,郗歸、謝瑾并郗途夫婦都去了東府。 因著郗岑之死的緣故,面對謝瑾,郗聲仍舊不免有十分的意難平。 可逝者究竟已矣,郗聲縱使是郗岑的父親,也不能不為郗歸打算。 第63章 回門 為此, 他愿意收斂對謝瑾的厭恨,與之推杯問盞,共飲共食。 郗歸看在眼中,忽然覺得自己不該來東府回門, 以至于讓伯父為了自己強顏歡笑。 飯后, 幾人于廊下煮茶, 有一搭沒一搭地各自閑聊著。 郗聲飲了口茶湯,對著郗歸囑咐道:“阿回, 今日之后, 我便要回京口了。京口一切都好, 只是你要記得,萬事不可cao之過急。你既成婚,便要顧好家里, 與夫家和睦相處。伯父知道你內心牽掛著京口, 只是初初成婚, 若無必要,且先在建康待上一個月。京口諸事, 暫且先書信商議吧?!?/br> 郗歸沉默著點了點頭。 京口諸事都在按部就班地推進, 針對北府后人的改造尚未完全結束, 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與司馬氏并其余世家對上,平白喪失了蟄伏發育的時機,所以寧愿先在建康待一段時間,以免剛剛成婚便遠赴京口,將臺城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郗聲欣慰地頷首而笑。 自打郗岑病逝之后, 郗歸便大受打擊, 行事常有過激之舉,先前勸他就任徐州刺史一職時, 言辭便很是激越。 郗聲原本還擔心郗歸會一意孤行,此時見她點頭,不免高興了幾分。 他看著郗歸沉靜的面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阿回,日后如何,你心中自有計較,劉堅、宋和等人也都有自己的主意。伯父老了,攔不住你們,只是你要記得你祖父的為人,記得咱們高平郗氏的門風,務必忠于王事、忠于社稷?!?/br> 郗聲的聲音蒼老而沙啞,郗歸拿起紅泥小壺,為他添上熱茶:“伯父放心,阿回此前所言,絕非隨意敷衍。終此一生,阿回必定始終以蒼生為念,以山河為念,不以私欲害社稷?!?/br> 她回答得雖然堅定,卻始終沒有提及郗聲所說的“忠于王事”。 郗聲緩緩搖了搖頭,直起佝僂的身子,看向臺城的方向:“你祖父cao勞半生,不過為了江左的安穩。北府流民軍之所以存在,便是為了拱衛建康。人人都贊郗司空拒胡族于淮漢,息斯民于江左。阿回,你——” 郗歸垂眼說道:“北府后人必將繼承祖父遺志,不遺余力抗擊胡虜,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br> 郗聲不明白,這一個個的孩子,為何都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郗岑如此,郗歸也如此,始終不肯給出一個效忠司馬氏的承諾。 他是飽讀圣賢書的忠厚之人,一生仰慕父親,以公忠體國為念,可到頭來,卻眼睜睜地看著獨子謀逆,就連這個唯一的侄女,也對江左生了異心。 郗聲不贊同,但他已經老了。 他心知自己資質平庸,沒有什么做大事的才能,也擋不住兒子和侄女的雄心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