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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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自己的死亡,能夠促成帝權更替,但是——她居然沒死? 醒來時,床邊一個女人冷眼看她,像在觀察瀕臨絕種的動物似的。 她的臉很長,額頭頗寬,身材微胖,銳利的眼神相當不討喜。她看了向萸很久都沒說話,向萸也不開口,兩人就這么對峙著。 后來的后來,不知道哪個機關被按開,她問:“你真心想為父親報仇?” “我連命都可以不要,你覺得呢?”向萸毫不掩飾眼底恨意。 然后又是一陣長久的對視,向萸懷疑女人企圖從目光中讀出她的心思,總之最后對方露出滿意神色。 然后她進了宮,通過層層篩選,穿上正式的宮女服裝。 而天,她將決定被留在哪個宮殿伺候。 向萸與一群宮女跟著林姑姑身后,從皇后、貴妃、慶嬪、瑜妃……一路走到太后的永福宮,每到一處宮殿,都會有幾個小宮女被留下來。 皇帝的女人們長得……怎么形容呢——美人回眸如碧池激濫流波,美人莞爾若嬌花百媚叢生,美人蹙眉似清風百轉千回,風情百種、芳姿萬千,讓她有強烈欲望想立即提筆,將眾美的容貌記錄下來。 好,問題來了,眾多美女環繞,為什么小小宮女之死會讓皇帝大費周章? 這是向萸進宮后,一心想要知道的答案。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她想方設法、多方打探之下,終于探聽出消息。 傳聞皇帝喜男不喜女,后宮妃嬪再美麗也入不了皇帝的眼,這時宮女薛紫嫣華麗登場,皇帝竟對她產生一咪咪興趣,那是何等殊榮。 果然有福氣的女人做啥都順利,伺候不到半年,肚子里就伺候出一個小小主子,皇帝有后,舉國同慶! 喜慶吶、歡騰吶,齊國晦暗的天空終于出現一絲光亮,只要小皇子教養得當,再過幾年,把渣帝給生生熬死后,大齊百姓就能脫離朝政證亂、貪官污吏的荼毒。 可惜這不是喜劇版本,好消息剛傳出不久,薛紫嫣就死了,死得亂七八糟、死得莫名其妙,死得連渣子都不剩。 皇帝震怒,哭到太后跟前,太后命大理寺在一個月內找到兇手。但大理寺査不出個所以然,這時頗具名聲的向文聰被推出來了。 然而向文聰空有名聲,本人卻是個扶不上臺面的草包,査來査去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引得皇帝大發雷霆,最后賜死! 整個劇情爛到爆,爛到讓她既難過又傷心,她必須用盡全力控制,才不會動手打爆說故事的小宮女。 那個晚上,她捂著棉被在里頭痛哭流涕,不過很快就重新振作起精神,向萸告訴自己,終有一天父親的故事將會由她來改寫,到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天道終究要輪回。 話題拉回,截至目前為止,她沒有被皇后、貴妃、各嬪妃挑中,眼看永福宮已經是最后一站,倘若沒被選上,她的報仇將遙遙無期。 照理說依照位分尊卑,首先挑選的應該是太后,但太后正在接待貴人,因此姑姑帶著她們先往別處去,到達永福宮時貴人尚未離開,她們只能站在烈日底下曝囑,一動也不動。 拉長頸子、雙腿并攏,下巴微收、挺直背脊,陽光曬得她頭昏腦脹,有中熱衰竭之虞,但不管是她或其他人都咬緊牙關硬撐下去,終于等到了天音降臨。 “林姑姑,太后娘娘讓你領宮女入殿?!?/br> 這話讓眾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向萸抬眉,細數隊伍剩余的人數——十二個,運氣好的話是十二分之三,運氣不好就是十二分之一或之零,她暗自忖度,在機會稀少的情況下,該如何讓自己脫穎而出?跟隨隊伍進入永福宮,她用眼角余光審視四周。 “把頭抬起來?!碧蟮穆曇魷貪櫞忍@,令人頗有好感。 向萸依言抬頭,卻意外地對上太后的目光,她急忙垂下眼瞼,太后對她的無理沒有生氣,反而淺淺笑開,長甲在椅背上輕輕一刮。 太后身邊站著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男人,濃眉大眼、目光溫潤,左頰處有個很深的窩窩,他有雙愛笑的大眼睛,說一笑傾城、二笑傾國太夸張,但如果有必要的話,美人計可以用上一用。 他身穿白色長衫,腰間扣著琥珀玉帶,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服飾雖然貴重,卻不甚張揚,身材豐偉,氣度翩翩,是那種但凡女人從身邊經過,都會在心底烙下痕跡的男人。 他是敬王世子,人稱玉面將軍的齊沐瑱,前幾年他掛帥到邊關駐守,打了幾場勝仗、立下功名,讓他有了名聲,不過從稱號中可知,比起戰功他更廣為人知的是“玉面”二字。 他的父親敬王是先帝兄長,之所以與皇位失之交臂,是因為童年時期受傷導至左腿腐了。他脾氣溫和,待人親切,與皇兄皇弟、百官權貴都保持良好關系,當然他也很受文人推崇,因為他有一手好丹青。 大概是受父親薰陶,齊沐瑱對于畫畫也頗有些涉獵,當年打完仗回京,不戀棧權力的他立刻上交虎符,只在兵部掛了個閑差,從此當起富貴閑人,成日畫畫彈琴,閑來無事就到后宮轉悠,陪陪皇帝下棋,和太后娘娘說說話,日子過得快樂逍遙。 打向萸進入殿中,齊沐瑱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她,倒不是因為她漂亮或特殊,而是因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好像他們本來就是朋友,這種感覺太奇怪,他確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個小宮女,所以哪里來的熟悉? 同樣的問號,也出現在向萸心底。 當你始終被人牢牢緊盯是會有感覺的,因而向萸微微抬頭向齊沐瑱瞥去一眼,沒想到說不清的熟悉感竟然迅速涌上,這讓她無比疑惑。 兩人視線對上,齊沐瑱微微笑開,看著那雙黑白分明、透著慧黠的眼睛,瞧她因為緊張不自覺輕舔嘴唇的模樣,越看越覺得……心喜? 怪,明明長得不美麗,頂多那雙眼睛還可以,頂多那頭黑發還行,頂多五官稱得上清妍,和他見過的女子根本沒法比,但她靈動的表情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引得他想一看再看。 太怪異、太詭譎,太莫名的感覺勾出他的純粹笑意。 太后沒注意到他們的眉眼官司,從頭開始一個個問:“你擅長什么?” 多數的人回答女紅廚藝,也有人說琴棋書畫。 直到太后灼灼的目光對上向萸,她連忙撇開疑惑,想起這次要極力爭取表現,無論如何都要被太后留下來,于是高調回答?!盎啬锬?,奴婢擅長在墻上作畫?!?/br> 畫畫?齊沐瑱對她的興趣又提高一層?!澳锬?,要不讓她作幅畫看看?” 太后掩嘴輕笑?!叭巳硕颊f敬王是畫癡,依本宮來看,你也不遑多讓?!?/br> 齊沐瑱大笑,笑出滿臉燦爛陽光?!坝衅涓副赜衅渥勇?,娘娘就讓她試試?” “行,本宮也想看看,誰那么大膽子,竟敢在敬王世子面前自稱擅畫?!碧笥U了向萸一眼,眼神溫柔慈藹,沒有身處高位的精明高傲。 因此報過姓名之后,宮婢上前,領著向萸到鄰屋作畫。 這一畫,她就沒有停下來過,不吃不喝、竭盡全力把圖畫好,她認定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期間太后數度派人過來查看,發現她沒有停止的意思,便也沒有打擾。 就這樣、整整十二個時辰,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圖畫。 這是她第一次畫人像,在這之前她為了賺錢,在各豪門里作畫,畫的幾乎都是風景,高山、大川、亭臺樓閣……一幅畫公定價五十兩,如果覺得她畫得不錯,賞賜不拘多少。 一天天的,活兒越接越多,向萸本以為這樣繼續下去,自己早晚能夠賺出名號、賺出一幢豪宅,也賺足爹爹的退休金,沒想到計畫永遠追不上變化。 向萸爬下階梯,退后幾步、上下細看,檢查還有哪里需要補強。 比起過去畫的,這幅不算大,比例是真人大小,這也是她可以這么快完稿的主因。 她畫的是太后,呃……加了美顏和濾鏡的太后,也就是都看得出來是誰,但美上了好幾個層次。 畫中小軒窗里的人正在梳妝,清淺的笑容漾在太后臉上,屋外芭蕉葉隨風輕搖,陽光透過窗橋照在她的臉上,無比的溫柔婉約,無比的美麗端莊,也無比地讓人別不開眼。 可以了,她對自己說。 正準備轉身尋人稟報太后畫作完成時,沒想到一轉身,就看見遠處太后領著齊沐瑱走過來。 齊沐瑱一早就進宮了,皇帝還在上早朝呢,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小宮女的畫技是不是像她說得那么“擅長”。 太后被他的迫不及待給惹笑了,刻意忽略他的心急,硬是留他吃過早膳、聊上一段,才肯應了他的心意。 這會兒心花怒放的他,扶著太后慢慢往里走,邊走邊說話,太后認真聽他說,難掩的笑意在眼角擴散。 看著齊沐瑱,她其實有點難過,當年就不該過度賢德,如果堅持讓乖巧聽話的沐瑱入宮,也許現在就不會這樣鬧心了吧? 說到底也不能怪她,當年嬌嬌嫩嫩的小沐謙也是懂事得很,讓他往東就不會往西,讓他坐下他絕不會站立,誰曉得長大之后竟會變成這副模樣。 是因為嘗到權力的滋味?是后宮總把人教壞?是他的天性如此?還是說……那個人的兒子天生就是要與她作對? 她不知道為什么,但抉擇已經做出,事到如今能做的只有盡力修補錯誤。 走得近了,齊沐瑱看見向萸低著頭,規矩地立在一旁。 不自覺地揚起微笑,依舊是說不清的熟悉與歡喜,好像只要眼角余光瞄見她,心情就會瞬間雀躍。 很奇怪,但也很喜歡,片刻的思忖間,他已扶著太后進屋。 當目光對上墻壁畫作,屋里瞬間靜默無聲,連呼吸得重了,都彷佛是種褻瀆,十幾個人、十幾道目光全數凝結在畫作上。 從來沒人見過這樣的畫法,好像把活生生的人給嵌進墻壁里似的,畫中人的一顰一笑都真實得讓人驚呼,看那輕揚的頭發,衣服不經意間勾勒出的弧度,手背上的毛細孔…… 太后再也別不開眼,看著朱唇粉面、玉軟花柔的女子,看著她翦翦秋瞳里映著的謙遜敦厚,恍惚間,她看見進宮前的自己——那個乾凈清澈的自己。 突然間覺得無法喘氣,太后撫著胸口,眼底凝聚了濕氣。 “好,畫得太好了,你的畫是誰傳授的?可否為我引薦?!饼R沐瑱激動地朝她走近,嘴角咧著大大的笑意,滿眼欣喜。 四目相對間,她忍不住揚起笑顏,他是開朗王子嗎?什么都不必做,光是笑著就讓人不由自主跟著開心,也許是因為笑容會感染,也許是因為他全身上下自帶太陽光環,他這樣的人很有魅力,讓人無法不喜歡。 “回世子爺,師父姓柳名旭和,已于去年仙逝?!彼f的是教授的姓名。 “柳旭和?沒聽過他的名字啊,有這么一手好畫技,當聞名于天下?!?/br> “師父身子羸弱,很少出門見人,也沒有什么畫作流傳世間?!?/br> “原來如此,倒真是可惜了?!彼氐教笊磉?,盈盈笑道:“太后娘娘,可不可以把這個小宮女賞給侄兒?” 這話讓向萸心臟猛地跳快幾下,如墜深淵! 不行啊,她好不容易才進宮,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機會,她一天一夜不睡覺拼命畫圖,不是為了找到一個托付終生的男人。 她不想徒勞而返,但對方身分高貴,輕飄飄幾句話就可定下她的終生……怎么辦?要如何脫困?她轉動腦筋,試著找出合理的拒絕說詞——如果太后點頭的話。 太后看一眼興奮的齊沐瑱,搖頭?!斑@可不行,昨兒個我已經讓人把她分派到德興宮伺候,等她畫完圖就立刻送過去,” 倏地,墜入深淵的她被彈性帶一把拉到天堂。德興宮?那是渣帝住的宮殿吶,太后娘娘居然要她去伺候皇帝? 向萸強抑滿腔激動,這是要芝麻來了個大西瓜?老天未免對自己太好了,原本求的是留駐永福宮,再慢慢想辦法靠近渣帝,沒想到……這會兒她好想跪在地上,重重磕頭,真心實意對太后大喊: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幸而理智尚存,她知道什么動作都不能有,現在必須緊咬牙關,把頭壓得更低,不透露出任何情緒。 齊沐瑱抗議了?!疤竽锬镉植皇遣恢阑噬嫌憛拰m女,何必嘛,這樣一來又要同皇上鬧得不開心?!?/br> 齊沐瑱沒把話講明,但在場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包括向萸。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斷背山,太后娘娘為讓他留下子嗣,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光看后宮嬪妃的數量和顏值,就曉得太后為這件事cao碎了心。 但她再努力也無法按著牛頭逼喝水,于是皇帝年過二十,別說有個能打醬油的兒子,就連只輯螂也不見嬪妃懷上,好不容易來個薛紫嫣,偏偏又落得那樣的下場,莫怪太后愁白了頭發。 “就算鬧心也沒辦法,否則日后黃泉之下,我有什么顏面去見先帝?!?/br> “要不換一個?侄兒去找十來個美女交換向萸?” “你都能找到十來個美女,干么非要她?”太后笑著瞥他一眼。 “可侄兒找不到一個像她這么會畫畫的呀?!彼麧M臉懇求。 “你啊,跟你爹一個模樣?!?/br> “娘娘答應了?” “沒有,向萸是本宮特地挑選的,別人都行,獨獨她不可以?!?/br> 特地挑選?什么意思?莫非太后知道她的身分?這句話勾得向萸心臟怦怦狂跳,她握緊雙拳,額頭冒出冷汗。 “她的八字特殊,恰恰與皇上相合,本宮可是派了人到處尋找,大費周章才找到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