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娘,我疼!” “我的兒??!” 當陳淵循著煙氣來到村寨,入目的是倒塌的屋舍、燒焦的田地、染血的泥土,入耳的是哀嚎聲、哭泣聲與呼痛聲。 不算太大的村寨,一片狼藉。 二十幾具尸體被擺在最中間的空地上,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半大的孩子,都被稻草蓋著。 缺胳膊少腿的傷者或靠在屋邊,或躺在陰影里,或蜷曲在角落,口中哀嚎。 更遠的地方,是泣不成聲的老人和孩子。 愁云慘淡。 陳淵鼻子微微一動,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左臂上的神道之花微微一震。 “有左道行血煉之法的跡象……” “這位小道長……” 須發皆白、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的老者,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離著老遠,他停了下來,滿臉戒備的拱手道:“小老兒是此村耆老,道長來此作甚?你也看到了,我們這遭了兵災,沒什么能讓道長化緣了?!?/br> 陳淵問道:“是何人在此做下殺孽?” 那老人一愣,猶豫了一下,然后滿臉恨意的道:“是些荒人騎手?!?/br> “原來是方才那些人,下手輕了,不該放走的。也罷,天下的事我管不了,但既然碰上了,總不能當做沒看到?!?/br> 想著,陳淵從懷中取出藥瓶,倒出兩顆丹藥,遞給老者,道:“打一盆水,化開此丹,給傷病者飲用?!?/br> “哎?”老者滿臉愕然,卻不敢貿然接過。 “這丹藥能救命?”卻有個滿臉淚水的青年,原本在跪在重傷的老娘身旁垂淚,聽力不錯,這時見耆老猶豫,站起來問著。 陳淵對他道:“不說能起死回生,但只要還沒死,應該能起些藥效?!?/br> 他的尸解玄身自有玄妙,能感敵意,能辨好壞,雖然只是聞了聞,但藥效幾分,還是分辨的出來的。 “好!” 青年擦了擦眼淚,只當是死馬當活馬醫,哪里還管這許多,直接拿了丹藥,聞著一股清香,頓時精神一振,便多了幾分信心,匆忙跑去化開。 “唉!”老者見狀只能嘆息,旋即對陳淵苦笑道:“道長莫怪,仔細想想,我等還有什么值得他人謀劃的,是小老兒太多心了?!?/br> “老丈你的做法無可厚非,”陳淵搖搖頭,忽然話鋒一轉,“方才那些人行兇的時候,可有什么怪異之處?” “怪異之處?” “不錯,比如是否拿著什么古怪的物件?” “這……”老者面露難色,最后頹然搖頭,“實在是太過駭人,小老兒只是回想,都有些喘不過氣來?!?/br> “俺記得!”那個青年已經化開丹藥,正給老娘喂服,聞言就道:“那群畜生的頭領,原本拿著一顆拳頭大的珠子,最后那顆珠子閃了一下,就沒了?!?/br> “珠子……” 陳淵點點頭,越發確定,這村中慘劇乃是因修士而起。 “那群人是荒人先鋒,莫非是為軍中供奉做事?” 一盞茶的時間過后。 “起來了!起來了!” “傷口結疤了!” “娘!你可嚇死俺了!” 丹藥被水化開,效力大減,但眾人rou身凡胎,也承受不住純粹藥力,需要個藥效消化的時間,時間一到,紛紛好轉,有幾個更被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 不多會,村里的哭鬧聲就少了許多,那青年安頓好老娘后,就匆忙來到陳淵跟前跪下,口呼“恩公”,有他帶頭,眾人紛紛效仿,一時跪倒一片。 “這場人禍,本要死上一半人,現在好了,救回來了!”耆老喜極而泣,顫顫巍巍的道:“多謝道長相救!只是村中貧乏,實在無可報之物,還請少待,讓我等籌集一番……” “不用?!标悳Y搖搖頭,道:“爾等有難,而我有藥,如此而已?!?/br> 青年離得近,聽得此言,更是心情激蕩,叩拜在地。 “真仙人??!” 他見陳淵是道家打扮,便說他是神仙,旁人有樣學樣,也是一并稱仙,而叩拜之時,又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廟中的泥塑。 漸漸的,就有絲絲縷縷的香火愿力從眾人身上升起,匯聚到陳淵左臂上的神道之花中。 陳淵見了,不由驚奇。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沒了根基的神道符篆,本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得不到補充,現在又有了轉機。若論回報,這等純粹的心意,于我而言,比之黃白錢財更為珍貴?!?/br> 想著無為而行,正好得了所需,他一時于大道玄妙略有感悟。 “這是……” 當刀疤男一行人趕到時,見到的,就是滿村跪拜少年道人的一幕! 那陣勢一時將他們都給鎮住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找人問了緣由。 當知曉陳淵隨手賜下丹藥,便治好了大半傷患,刀疤男等人驚訝過后,又是滿眼熱切! 要說重傷垂死,哪有比他們這些刀頭舔血的大頭兵更常見的?按照村人描述,這少年道人等于是掌握著另一條性命! 又想到了這位的真實身份,刀疤男哪還敢耽擱,領著一眾弟兄,疾步來到陳淵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過頂,行了大禮! “定西軍都頭張雀,與眾弟兄,見過振武將軍!” 啥? 陳淵見著刀疤男過來,本來正待說話,聽著對方稱呼,便是一怔。 這是干啥? 想來一出三年之期已到、黃袍加身硬上炕,拖我下水? 第17章 還真像我! 眾所周知,陳淵作為一個死人,臉很僵,根本做不出太多表情。 沉默。 刀疤男張雀趕緊就道:“好叫將軍得知,屬下是奉了都虞侯之命,來與你碰面的?!?/br> 陳淵皺眉道:“你看我這模樣才多大年紀,會是將軍?” “將軍何必自謙?”張雀見陳淵臉色有異,怕他以為自己是在詐他,就解釋道:“屬下是見了您腰間的將軍令,加上都虞侯說過,將軍乃貴胄出身,自幼打熬氣血,武技過人,弓馬嫻熟,又以一篇策論得了官家賞識,得以少年封將!” 他撓了撓頭:“也不怕將軍笑話,我等最初聽說,是個世家公子要來做指揮使,還道是個關系戶,很是不服,但見了那幾個被打殺的荒人畜生,才知朝廷還是有選人的眼光的!”說著,他將自己的身份令牌取出,雙手奉上,以作物證。 將軍令? 陳淵摸了摸腰間的令牌。 這是丘境之交給他的,算是個信物,陳淵不打算貼身收藏,才戴在腰上,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被這個張雀給錯認了。 憑著尸解玄身的特點,他基本能確定,張雀沒有說謊。 “這些令牌都沒有區分嗎?” 陳淵對這的軍制還不甚了解,除了聽出“振武將軍”是個封號,除此之外,就不甚了解了。 正思量著,村中耆老注意到幾人,走過來道:“原來張頭領與道長認識?!?/br> “他們先前確實來過這?”陳淵順勢就問。 耆老點頭道:“張頭領他們都是好人,幫我們抵御了幾次劫匪,這次也是他們出去打探消息,才讓荒人兵勇能趁虛而入,唉!” 張雀聞言,低聲寬慰著老者。 等兩人說完了,陳淵又問道:“西北現下是個什么局面,你等又為何是這般模樣?似是潰兵一樣?!?/br> “唉,”張雀嘆了口氣,苦笑道:“按理說,該是都虞侯在瓏城設宴,給將軍接風洗塵,現在卻只有我們幾個來與你碰面,是有緣由的……” 接下來,經過他的介紹,陳淵算是搞明白了西北局面。 如今的西北,有三方勢力。 其一,是西北聯軍,名義上屬于大寧朝廷,但因為整個西北地界被荒人的延國包圍,和大寧斷了陸路,長久下來,已然蛻變成了地方軍閥的聯合體。 其二,是荒人的延國,隨著大寧在北方的統治土崩瓦解,延國成為北方霸主,又開始蠶食西北,已將西北九城包圍,兵峰甚盛,算是西北最大的勢力。 第三個,才是大寧,因陸路斷絕,影響力逐年式微,僅靠著一支駐守西北的兵馬,才能勉強維持存在感。 大寧的軍制,分為中央禁軍與地方廂軍,駐守西北的是禁軍的一支,號“定西軍”,由都虞侯魏遣統領;軍下有五營,由各自的指揮使統領,滿編時,每營五百人;營下又有都,由都頭統領,滿編的一都為百人。 張雀正是在定西軍中任都頭,統領百人。 “都虞侯辛苦經營多年,才算維持住了定西軍的架子,但這些年因補給不足,短編少人越發嚴重,三個月前,咱們前鋒營的指揮使死的不明不白,都虞侯上奏朝廷,才有將軍西來之事!” “然后呢?為何你們一副殘兵敗將的模樣?” 張雀的臉色頓時垮了:“咱們定西軍缺衣少食、缺兵少將,不得不想法子維持,所以在西北也有幾個營生,誰曾想被人惦記上了。幾日前,都虞侯帶著大隊人馬去互市,中了埋伏,大部隊一下子就被沖垮了……”他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屬下現在都記得,那些個沖陣之人是何等恐怖,不懼生死,不,是根本打不死!” “嗯?”陳淵眼中精芒一閃,詳細詢問起來。 “那群怪物看著是人,但皮膚慘白,力氣很大,速度也快,怎么打殺,都能再站起來!”越說,張雀眼中的恐懼之色越是濃郁,“他們自中軍向外殺,打得陣型大亂,兄弟們自相踐踏!最后,是都虞侯下令化整為零突圍,我等才得以脫身,又臨危受命,來此接你,聽說將軍你因故改變了行程,所以我等才沒有大張旗鼓?!?/br> 陳淵卻問:“這種打不死的人有多少?居然能沖散了你們的大軍?” “要說也不多,但憑空出現在吾等陣中,再配合荒人的騎兵,縱是都虞侯也無力回天?!睆埲高呎f邊嘆息。 陳淵不再追問,思量起來。 “打不死的怪人……以秘法祭煉出來的活尸?牽扯著荒人,是那個荒人供奉骸道人的手筆?” 他又想起來時路上,碰到的那群荒人騎兵,以及這村子里的左道痕跡。 “丘境之說過,那個骸道人最近找過鹿首山神,兩者似乎在籌謀著什么,山神是要趕在西岳神君登基前打破藩籬,那么這位骸道人,是否也在趕時間,所以最近格外活躍?” 看著他深思的模樣,張雀等人不敢打擾,便招呼著人手,去幫著村里重建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有個瘦巴巴地、黑黝黝的小丫頭,拿著一個臟兮兮的包裹過來。 陳淵收攏思緒,看向那小丫頭,后者略顯敬畏的將包裹遞上去,露出了里面的一顆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