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或許如潘浚所說的那樣,他之前認為自己能控制劉備,除了他認為劉備性情恭厚靠譜外,余者所賴便是他的父親及那霍峻。今父親已亡,霍峻與劉備關系匪淺。 待擊退曹cao后,劉備是否會借機向他發難,這便是需要考量的點。從感情出發,他不認為劉備會背棄自己。但從理性出發,又不得不思考這些。 劉琦可非傻子,多年接觸下來,他已認清楚劉備。論仁義誠信,劉備當仁不讓,值得信賴。但劉備也有英雄之志,不甘居于人下之念。 當英雄之志與仁義誠信沖突到一起,劉備又會如何抉擇呢? 最穩妥的方案,那便是選擇歸降曹cao,不用為其余之事煩惱了。但劉備之求,荊楚之舊業,吳越之基業,也讓他難以放下。 “哎~” 劉琦抬頭仰望明月,幽幽嘆了口氣。 腳步聲響起,侍從拱手說道:“啟稟使君,豫州帳下的諸葛軍師已至吳縣驛館,上書欲求見使君?!?/br> “嗯?” 劉琦遲疑少許,問道:“北府何時可到?” “約在明日下午時分!” “好!” 劉琦拍了拍手掌,說道:“于明日午時,升堂議事,召集文武大臣,亦喚上諸葛軍師,再議是否出兵得助豫州之議?!?/br> “諾!” 一夜無話,即轉至次日午間。 昨日的議堂上,群賢畢至,入榻而坐,又與昨日無常。唯有多了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峨冠博帶,手持羽扇的諸葛亮。 諸葛亮作為劉備帳下的核心官員,早與劉琦帳下士人見過。今日劉琦帳下士人見到諸葛亮前來,便知其來意如何! 劉琦初入座,環顧眾人,說道:“昨日孤體弱畏寒,幸諸葛軍師至吳縣,其深曉荊楚戰事,今可再議大事!” 張昭輕咳一聲,說道:“軍師深知荊楚戰事,昭敢問曹兵何如,江左兵馬何如?” 諸葛亮輕搖羽扇,笑道:“曹兵皆虎狼之徒,征戰沙場十余年,有數十萬之眾。吳越之兵,習于舟舸,不如曹兵之銳,亦不如曹兵之眾?!?/br> “那敢問軍師知曹公為何人否?天子又在何方?” 諸葛亮神情不變,答道:“曹cao為漢之丞相,天子在許昌?!?/br> 張昭露出笑容,說道:“昭再敢問,往昔之時江左以何御曹?” “大江!” “好!” 張昭收斂神情,說道:“曹公雄兵百萬而至荊楚,帳下良將千員,皆善征戰之輩。而豫州與揚州合兵不過數萬,帳下將校人心浮動,安能比之?” “我江左可以拒曹公者,大江也;今曹公得江漢,共有江水,又有江漢水師,蒙沖斗艦多以百計。曹公若浮江而下,兼治步卒,水陸俱下。敢問軍師,我軍等安能敵也?” “且曹公乃大漢丞相,奉天子令征討不平,二公為人臣,怎敢以臣逆君上?” “呵呵!” 諸葛亮手撫羽扇,冷笑幾聲,語氣中充滿了對張昭之語的不屑。 張昭臉色微變,反問道:“軍師是為何意?” 諸葛亮搖了搖頭,淡然說道:“亮乃笑張公見識淺短爾!” 說著,諸葛亮不顧張昭難看的臉色,說道:“曹cao名為漢相,實為漢賊。以迎奉天子之命,行挾天子之舉,殺忠臣,害良將,此已是大逆之舉?!?/br> “我主豫州,出身寒微,不敢忘恩,與車騎將軍董承、昭信將軍吳子蘭、偏將軍王子服等義士奉衣帶之詔,謀誅曹cao。然是惜哉,機密泄露,被曹cao所探,董、吳、王、種、吳等忠臣良將殘死于賊手,貴人董氏已被曹cao所殺,唯豫州幸免于難?!?/br> 衣帶詔并非演義杜撰,而是確有此事。且劉備奔向袁紹后,袁紹亦打著衣帶詔討賊的名頭。 “豫州,前漢中山靖王之后;揚州,前漢魯恭王之后;二公皆乃漢室血脈,奉衣帶詔而討賊,行大義除國難,怎是會以臣逆君之行?” “這?” 張昭吞吐難言! “今且談曹cao帳下兵馬?!?/br> 諸葛亮環顧眾人,笑道:“天下東西南北長有數千里,山川地勢各有不同。巴蜀多山,民善攀走,長于山間之戰;吳楚多水,民cao舟舸,長于江水之爭;西北多羌,民風悍勇,長于搏命之爭;邊塞多騎,民擅騎走,長于騎兵之斗?!?/br> “曹cao帳下兵馬多是中原、邊塞之民,長于步、騎之戰。今與我吳楚之民戰之,則是舍其長,迎其短,以戰我吳楚甲兵之長?!?/br> 說著,諸葛亮輕搖羽扇,開玩笑說道:“諸位以為曹cao帳下北方之眾,舍馬上船,能有幾分實力?亮京口門前舞勺之童,亦能在舟舸上擒殺虎騎豹士?!?/br> 舞勺,即一種文舞。十三歲的青少年始習舞,且同時又開始學射御。 此戲謔之語一出,堂中文武相視一笑,繼而卻又覺得甚有道理。他們可是十分清楚,江水之洶涌,舟舸搖晃起來,可不是北人所能承受得了。 張昭的臉色略有不太好看,短時間內諸葛亮將他的議要一一駁斥。 “軍師之語看似有理,實則無理?!?/br> 陸績尋機開口,說道:“曹公兼有江漢,亦有舟舸之利,其以江漢水師于水戰我,又以北人之眾于陸破我,水陸同進,我軍則難擋之?” 說著,陸績站起身子,拱手說道:“恕績無禮,豫州數敗呂布之手,喪徐州,丟小沛,猶如喪家之犬狼狽至極。反觀呂布卻被曹公擒殺,兗州亡命,水淹下邳,似如狼逢虎豹束手就擒?!?/br> “又觀袁術稱霸江淮,豫州難敵,幸得呂布相救。再觀曹公,南征袁術,則術畏戰而走?!?/br> “曹公用兵如神,西北臣服,河北已定,中原早安,縱橫天下,無人能敵。而那豫州……不談也罷!” 陸績捋著胡須,也不繼續說什么。 江左士人雖不是中原大族,但亦是士族名門。在他們眼中劉備、關羽等人多是邊塞老革而已,在出身及文化上多有瞧不起。 諸葛亮不怒不躁,笑臉問道:“敢問君可是懷橘之陸郎否?” “正是!” 諸葛亮弓步起身,說道:“陸郎既是江左陸氏之后,怎不知項羽之事。昔之項羽,今之曹cao。且那項羽之威,遠勝曹cao,然起不由德,又多生屠戮,民歸高祖。高祖雖數敗項羽之手,但垓下之戰項羽終死?!?/br> “兵者之事,非尋常儒生,筆墨言語,空談議論,能知其中之玄機!” “呂布何人?并州豺狼,無君無父,徒有武力之輩。豫州憐其流離,收容于小沛,不料趁機襲城,致使豫州兵敗。莫非此怪豫州之仁義乎?” “君不見曹cao亦曾敗于呂布之手,若非袁紹相援,怎有今日之盛。而那曹cao不思袁氏之恩,兵入河北,掠其妻妾,亡其子嗣?;⒗?,豺狼相爭,故虎狼勝也。若言曹cao勝于豫州,不如且言虎狼暫勝于人仁?!?/br> “然此一時彼一時,豫州得丹陽兵馬,兵馬強勁,于藍口敗夏侯,夏口勝七將,令曹軍不敢犯城郭。若得江東兵糧,且有大江之險,北府之韜略,必能重創曹軍于江漢?!?/br> 諸葛亮朝著陸績拱手,笑道:“虎狼敗退,人仁得勝。百姓可保家園,士女可享太平。屆時陸君與母同食橘rou,不畏虎狼奪食,豈不美哉?或是陸君欲入虎狼之口,亦不愿居二公人仁之下?!?/br> 陸績張了張嘴,卻也不知怎么說,默然且退。 見此情景,劉琦心中暗爽不已。得益于他手段溫和,缺少名望,這些江左士人常敢出言犯上,令人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豫州之豪杰,天下共之。某敢問揚州降,豫州又如何自處?” 諸葛亮尋聲望去,見武將席位上的文聘,沉聲說道:“豫州受車騎之遺命,佐揚州保荊楚之民。今揚州若愿率先歸降,豫州愿仿舊齊之田橫,率軍出海,與曹賊死戰,不愿墮忠義仁孝之名?!?/br> 聞言,文聘扶劍起身,奮然說道:“使君,奉先君之遺命,聘當輔弼使君以保吳楚,荊州雖沒,然江左亦在。今豫州欲復荊楚,我等豈能辜負。我江左雖寡,但亦用血勇。歸降乃不得已之計,今當能戰,豈能不戰?!?/br> “即聘亡于江水之上,當有面目得見先君,亦能得報使君之恩德。生不負忠義,死無愧于地下。今與空談士人同座議降,聘心甚悲也,亦感屈辱!” “彩!” 一聲喝彩,從堂口傳出。 繼而,眾人望去卻是一人襲著衷甲,兼備儒氣,英武勃發,虎步入堂。 “北府?” 第218章 議兵破曹 “吳楚蓋有義士,仲業果有血性?!?/br> “峻拜見使君!” 在眾人的目光中,霍峻趨步入堂,行禮說道:“路途遙遠,峻耽擱行程,望君恕罪!” 劉琦面浮笑容,說道:“仲邈千里跋涉而來,辛苦奔波,孤怎會見怪?!?/br> “來人,上坐!” 霍峻謝禮入座,直接問道:“今天下興亡之責皆在二公身上,今豫州奮戰夏口,揚州怎能在此猶豫不決?” “這~” 劉琦面露難色,他不曾想霍峻剛入位,便出語責問自己。 霍峻環顧在堂眾人,笑道:“使君與諸位在此議事,莫非畏懼曹cao之兵勢?” 輕咳一聲,劉琦誠實說道:“曹cao擁數十萬大軍南下,我弟已降,荊州已被曹cao所據,唯剩吳越東南一隅之地?!?/br> 霍峻搖頭不已,說道:“使君所言有誤,歸降者僅荊北二郡,荊南四郡搖擺不定,賴交州、吳蒼梧皆未降曹,怎言僅剩吳越一隅?” 這就是屬于眾人的認知偏差了,今位面早與歷史發生巨大的偏轉。 歷史上劉琮以劉表正統嗣子的身份歸降曹cao,不僅是劉備認可,連整個荊州的人都認可劉琮。繼而曹cao南下荊南四郡全部歸降,除了身處蒼梧的吳巨沒有投降外,基本該投的都投了。 今下劉琦、劉琮因奪嗣之事,雙方已經是撕破臉皮。蔡瑁得益于南郡太守及車騎軍師的身份,加強對江陵、襄樊的掌握。而那二劉抓緊攻略江左,厲兵秣馬,繼而壯大力量。 但除了荊北、吳越外,并不代表其他地域沒有動作。長于政治手段的劉表,早借著二劉攻略江左帶來的影響,完成了他深耕荊南,扎根交州的動作。 如那長沙太守劉先,本是武陵太守,他作為劉表核心親信,由武陵轉任長沙。 長沙郡,荊南四郡之中最為富庶的郡縣,位于洞庭湖周圍,漢民開發最早的地區之一,巔峰時人口可達百萬之眾。 早些年,劉先雖勸過劉表歸曹,但不代表他是軟骨頭,在正面出使上,劉先剛過曹cao,不墜荊州之威。繼而歸荊后,轉任武陵太守,即克江左,又轉長沙太守。 除了劉先外,劉表還委任武陵太守劉叡、零陵太守劉度、桂陽太守趙范。這些人幾乎全是劉表信賴的人,否則也不會輕易讓他們出任荊南太守。 這也是為什么劉琦試圖拉攏他們,無人提前投效的原因。你僅是揚州刺史,又非荊州要人。他們受劉表之命治郡,無恩無惠,自然不受劉琦管轄。 劉表臨終前,明知道蔡、蒯二人在襄陽勢大,為什么還當著眾人的面強行宣布劉琦為嗣子,無非就是告訴荊南四郡,以及遠在交州的賴恭、吳巨二人別認錯繼承人了。 劉琦自以為受限,實際卻入寶山而不知寶。如果把孫權換成劉琦,估摸孫權早已下決心干架,入駐江夏,招撫荊、交舊部,在擊敗曹cao后,順江而上取巴蜀,與曹cao南北而治。 至于劉備所部,劉琦若有政治手段,分化瓦解,劉備最終只得成為劉琦治下的一部分。 可惜劉琦根本沒意識到父親劉表給他留下豐富的政治遺產,以及雄厚的軍事遺產。 劉琦被霍峻這句話所點醒,頓時醒悟。然過了少許,劉琦遲疑問道:“今曹cao率大兵至江漢,那荊交之人可會歸降否?” 霍峻笑了笑,說道:“使君若不往夏口,荊交之眾必降;使君若往夏口招撫,戰事未分之際,荊交之眾即便不歸使君,亦難為曹cao效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