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營帳較遠的四周立著另外幾頂帳篷,大夫正在里頭煎藥,聽到動靜,連忙探出頭,一身玄黑金絲龍紋的帝王叫他頓時兩股顫顫,連跪帶爬的趕到馬下趴好。 跟來的禁軍呵斥:“大膽,見到皇上還不跪下?!?/br> 大夫顫巍巍開口:“草、草民叩、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 蕭雋打斷他,聲音有一絲不穩:“里面的人如何,可治愈康復了?” 大夫踟躕,搖擺不定,蕭雋見狀,連冷聲質問都無必要,勢必孤身入帳。 禁軍斗膽阻攔,大夫哆嗦著,連忙喚道:“回皇上,里頭的那位大人身患疫癘,矮癘氣非同一般,若常人與其接觸,極有可能會被癘氣感染,皇上三思啊——” 禁軍呼道:“皇上三思!” 蕭雋寂默,望著跪了一地的禁軍和趕來的太醫,只道:“孤要見他?!?/br> 為此,給唐青診治了幾日的大夫從藥帳內取出一瓶藥丸,還有藥水專門浸過的面巾:“皇上,這是草民防疫所制,還望……” 蕭雋頷首:“不必?!?/br> 說罷,勒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在一眾擔憂的視線下獨自進了營帳。 * 帳內悄寂,縈繞幾許濃重的苦澀藥息。 眼前除了一方矮柜,只余中間那張床榻。 昏黃的落日微微照著帳外,蕭雋視野昏黑,卻如狼目那般,盯著被褥微微隆起的方向,他五感奇佳,聽著微弱幾不可聞的呼吸,心臟陡然揪緊,幾步安靜停在榻前。 唐青渾渾噩噩地睡著,又或是昏迷了。 八月入秋,但暑氣依舊窒熱。 他嚴嚴實實地攏在一床厚褥內,褥被蓋臉,只余腦后的青絲沿著枕邊散落。 蕭雋俯身,手指很輕地撩開他的發,再慢慢揭開褥面。 “唐青?!?/br> 待露出青年面容,蕭雋一怔,滿心酸痛霎時蔓至四肢百骸。 自母妃離世,他已數年不曾有過落淚的震動。 唐青憔悴消瘦到令蕭雋震慟的程度。 青年面無幾絲血色,似乎陷落在痛苦中,眉心隱忍,顰緊的皺痕始終沒有半分松開的痕跡,往日盈潤的雪腮玉頰,更是削瘦凹陷,下巴尖尖的一點,臉小得可憐。 蕭雋以指腹輕緩替唐青擦拭汗珠,低喚了一聲:“唐青?!?/br> 唐青沒有回應,待蕭雋為他把臉上和脖子的汗都擦凈了,他似乎對外界有所感應,竭力掀開沉重的長睫,在一片朦朧模糊中艱難對焦,勉強認出蕭雋的輪廓。 “陛、陛下?” 唐青疲累至極,一口清如脆玉的嗓子十分喑啞。 蕭雋摸了摸矮桌上的茶壺,還溫著,便倒了杯水,慢慢喂入唐青的唇畔。 “喝一些?!?/br> 唐青難受又懵懂,意識都被身子的不適占據,身體痛苦,行動上倒愈發溫順,蕭雋喂他喝水他安靜地喝,極其緩慢地嚅動著嘴唇,再將水咽進喉嚨。 飲入少許清水,唐青理智回歸,想起此時他感染疫病一段日子,獨自隔離在城郊外,除了大夫,嚴禁任何人靠近營帳。 可蕭雋……此刻卻將他半攬半抱地攏于懷里,舉動分外親近地給他喂水。 唐青抬起沒有一絲力氣的手,軟綿綿地推著人。 “陛下、不可……” 心緒稍一起伏,他便覺得全身驟痛,連氣也喘不上。 蕭雋給他順氣,就如幼時母妃抱著生病的他輕輕拍撫那般,掌心徐徐地落在唐青身上柔和拍撫。 “別擔心,孤不會有事?!?/br> 頓了頓,又道:“孤年幼被送往胡族為質途中,染過疫癘?!?/br> 也是旱災過后滋生瘟疫,北上時,只見家家戶戶門上都掛著白布辦喪,染了疫癘的人絕大多數都病死了。 蕭雋注視唐青疲倦卻安靜的眉眼:“孤不會讓你死?!?/br> 又似哄著人,掌心拍了拍:“你累了,先睡一會兒?!?/br> 唐青闔眼,帶著痛意昏沉睡下。 ** 一輪清月當空,待太醫為昏睡之后的唐青診完疫癥,很快隨著天子走出燈光昏暗的營帳。 蕭雋問:“如何?” 太醫們對視:“回皇上,侍郎的確染了疫癘,且他身子虛弱,這口氣怕是……” 蕭雋:“怕是什么?” 太醫不敢開口。 蕭雋:“救活他,你們則活著,若救不回來,就無須回去了?!?/br> 太醫冷汗直流:“皇上,老臣定竭盡所能保全侍郎。老臣方才確與周太醫商議出一份合適的方子,只是還請皇上替老臣尋一名患過疫癘且痊愈過的人過來,臣需要此人的血做一味重要的引子?!?/br> 蕭雋負手背過身:“無須尋了,用孤的血?!?/br> 太醫們詫異,想勸又沒那份膽子。 事關性命安危,他們只能哆嗦著用天子之血。 ** 朝堂事務暫由左相全權掌理,蕭雋在城郊外的帳子停留了三日。 這天,睡得迷糊昏沉的唐青再次醒在蕭雋懷里喝藥,他垂著細長脆弱的睫毛,盯著藥汁,人有些恍惚。 蕭雋將空碗放在桌上,拿起絲帕替他擦了擦唇角,如呵護嬌嫩的花瓣,滿心憐惜。 “怎地出神,可是躺乏了?” 唐青眨眼:“臣無事,連著三日服用太醫煎的新藥方,身子已經沒那么痛了?!?/br> 蕭雋:“夜里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