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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相思曲在線閱讀 - (65)西風獨自涼(頂鍋蓋跑路~~~)

(65)西風獨自涼(頂鍋蓋跑路~~~)

    周述收到的消息是:許安宜和許安慶被暫時圈禁在宮中,衣食無憂,卻不得離開寢殿半步。宮室外頭,士兵森然把守,刀光如霜,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

    相思聽聞此事,不由想起從前令儀的境遇。到底是活著就好,活著便還有希望。

    可惜世事如翻覆之水,終是難以如愿。不過一個月,宮中便傳來噩耗——許安宜與許安慶兩位皇子暴斃。

    消息傳到府中時,相思剛坐在書案前誦經抄佛,忽覺眼皮突突地跳動,仿佛預示著什么。手中的佛珠在那一刻滑落,滾在青磚地上,發出一聲輕微而干澀的脆響。她怔怔地看著,淚水不知何時已盈滿眼眶,繼而悄無聲息地滴落。

    淚珠打在書頁上,暈開了字跡,模糊卻又刺目?!妒黎b·宮闈血變錄》那一頁,清晰寫著:    “權毒蝕骨,人倫盡喪。父弒子,鴆兄,血濺九重。青史墨痕皆偽書,何來天家骨rou親?宮闕鬼哭猶聞,朱門腐氣未散,豈若市井屠沽真?!?/br>
    她手指微微顫抖,將書頁翻合,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留下一具支離破碎的軀殼。

    許是因兄弟離世的消息太過沉重,相思自此憂思成疾,病倒在床。

    這一次,她越發消瘦憔悴,整個人仿佛風中殘荷,哪怕再好的藥湯也難將她挽回到昔日的清朗神采。

    周述每日都會前來看望,陪她說話,也會講些朝中瑣事,然而相思總是那樣客氣而疏離,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的語氣淡淡的,常常點到即止,或是干脆避而不見。

    崖柏須一日復一日地送來,她喝了,也只不過是稍稍恢復了些精神,但整個人依舊沉在陰翳中。她的眼神,像籠著層層迷霧,看不見亮光。

    這個年節過得冷冷清清,院子里的紅梅開得極好,可無人有心去賞。

    倒是周翎從張掖郡歸來,得了戰功,入宮述職后便迫不及待地來看望相思。

    十七歲的年紀,少年眉眼間透著鋒芒與意氣,騎馬慣了,膚色微黝,更顯英武。與他對話時,相思總能感覺瞧見了周述年輕時的影子,但也只是模模糊糊,其實她什么都不曉得。

    “你看,我從邊關帶回來不少有趣的東西,五嬸可要瞧瞧?”周翎笑得陽光灑脫,眼中盡是少年人的純粹歡喜。

    相思淡淡一笑,語氣溫和:“好啊,拿來給我瞧瞧?!?/br>
    周翎擺出幾件玩意兒,有精致的小玉牌,也有奇形怪狀的木雕。相思笑笑,陪著他撥弄了一會兒,可惜到底已經不是小孩子,不會再因為叁哥買來的九連環而欣喜許久。

    周翎見她有些疲乏便小心翼翼的給她放到架子上,不經意間瞧見一套皮影,他回眸問道:“五嬸,這是你買的皮影戲嗎?”

    相思點點頭,說著:“從前在燕州買的。我喜歡那出《驚鴻照影》?!?/br>
    “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彼愿佬∠踩×擞氨趤?。周翎興致勃勃地擺弄起皮影,對照著念詞,聲音清亮中帶著少年獨有的沙啞。

    “這簫聲怎生帶著劍氣?莫不是銀河碎在了人間……”

    “末將的劍見過大漠孤煙,卻載不動這滿湖的月色……”

    “原是春夜露重,原是劍氣太寒……”

    他的聲音穿透影壁,似帶著一股凌厲的鋒芒,又因稚嫩未褪而顯出幾分少年人的純真。

    相思靜靜地聽著,神色中露出些許悵然,思緒仿佛被卷入了過往的漩渦。幾年前的種種,恍若隔世。

    屋外似乎有人走過,腳步聲輕而緩,駐足片刻,最終悄然離去。相思未曾發覺。

    “玩得盡興了?”見周翎回到身旁,相思微微笑著,抬手替他拭去額頭的汗珠。

    周翎撓撓頭,將手中的匕首遞到她面前:“邊關苦寒,翎兒也想不到要給五嬸送個什么禮物,于是便親自打了一柄匕首,防身用的?!?/br>
    相思也不推辭,拔開匕首的刀鞘,寒光映在她指尖。果然是削鐵如泥,鋒利無比。

    正此時,連珠捧著一件禮物走進來:“公主,這禮物要不要現在過目?”

    周翎隨口問道:“有什么喜事?”

    周翎回京后,因著自己母親和相思的緣故,不愿意回鎮國侯府居住。如今立了戰功,得了賞銀,便自個兒在城中買了處小院安頓下來。京中繁華,可他眼里無甚趣味,一回京便直奔相思府中,是以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相思坦率地開口:“你五叔那邊,府里的姨娘剛生了男孩兒。算起來,也是你的弟弟?!?/br>
    話音一落,周翎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是那個商戶家的狐貍精?她的孩子我可不承認是我的弟弟?!彼湫σ宦?,眼中鋒芒如刀。若不是自己不在京中,這等事怎會如此順遂?

    相思微微蹙眉:“不要這樣說。沒有哪個女人真正愿意做妾?!?/br>
    “無辜?”周翎攥緊拳頭,語氣中透著不甘與憤怒,“五嬸,她的存在對你是不公平的?!?/br>
    “或許吧?!毕嗨嫉穆曇糨p柔,眼神中卻透出一絲淡淡的悵惘,“但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是世間最無法捉摸的東西。那孩子未曾選擇自己的出身,也未曾決定自己的命運。生下來,便是無辜的?!?/br>
    周翎聞言,心中忿忿不平,卻因相思的話而勉強壓下怒火,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不再言語。

    相思轉頭吩咐連珠:“說到底,我也應去看望一次。只是翎兒今兒個在我這里,你就讓小喜去送禮物過去吧?!?/br>
    連珠應了聲“是”,隨即退下。

    周翎依舊眉頭緊蹙,心情不佳,陪著相思用晚飯時,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五嬸,為什么還要讓她有孕?五叔不是只喜歡你嗎?”

    相思聞言,神色平靜得仿佛湖面上的浮萍:“人是會變的?!?/br>
    “可我不會變?!敝荇岬穆曇羟逦鴪远?,少年人的驕傲與真誠盡數寫在眉目之間。話到此處,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喉間哽了一哽,終究沒能說出口。

    相思看著他,目光柔和,笑意淺淺:“我也希望你永遠不會變,永遠是這樣單純,無論外頭風雨如何,都不被那些世俗之事所困擾?!?/br>
    周翎垂下眼眸,目光游移不定:“五嬸,若是你對五叔無意了,你要不要……”

    “公主!”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連珠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怎么了?”相思轉頭看去,只見連珠神色焦急。

    “小喜去了半晌,到現在還沒回來,奴婢擔心出事了,要不要去尋?”

    相思一怔,眉頭微蹙:“她不是那種貪玩誤事的性子。你同盛寧一起去找吧?!?/br>
    “是?!边B珠匆匆退下。

    相思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小喜雖說性子跳脫,可也曉得輕重,尤其不喜歡與長滟來往。送了禮物,定然是趕緊回來。如今卻遲遲不見人影,實在叫人疑慮。

    周翎放下筷子,說道:“我也一起去吧?!?/br>
    相思微微蹙眉,語氣雖柔卻帶著幾分叮囑:“不許和人拌嘴?!?/br>
    周翎笑著應下,便與盛寧、連珠一同去了。

    不想再回來的時候,推開房門的卻是周述。相思怔住,詫異地抬起頭,心底無端地沉了一下,像是被寒流浸透,冰冷刺骨。她開口問道:“有什么事?”

    這句問話里,有戒備,有疑惑,還有難掩的冷淡。夫妻二人疏離至此,倒真是悲涼。

    周述站在門口,似被無形的枷鎖束縛著,眼中情緒翻涌,遲疑、悲傷、憂郁與擔憂糾纏不清,最后卻化作無奈與沉痛。他的喉結微微滾動,像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擠出聲音:“相思,小喜已經死了?!?/br>
    相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仿佛一朵花被驟然置于霜雪之中,冰冷到窒息。她怔怔地看著他,像是忽然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你、你說什么?”

    周述抬起頭,只是與她對視的片刻,眼神就已閃躲如受驚的飛鳥:“小喜跳井死了?!?/br>
    如同利刃穿胸,沉重的哀痛鋪天蓋地地襲來,相思愣在那里,連呼吸都仿佛停滯。她忽如離弦箭般撲將過來,十指死死揪住他前襟,金絲銀線繡的云紋登時皺作一團,聲音因為極度的痛苦而變得嘶?。骸霸趺纯赡??她、她不是去看關長滟了嗎?怎么會……怎么會……”

    周述閉了閉眼,眉心深鎖,握住她冰涼的手道:“相思,事已至此,節哀順變?!?/br>
    可她如何能“節哀”?那個日日在她身旁嘰嘰喳喳、不平事便要為她抱打不平的小丫鬟,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都怨她,怨她讓小喜去送禮。若不是小喜在關長滟那里見到周迎,若不是那人逼jian不成,小喜便不會含恨投井!

    相思的眼眶泛紅,淚水模糊了視線,憤怒、悔恨、痛苦交織在一起,像是烈火在胸口灼燒。她猛然掙脫周述的手,瘋了似的要往外沖:“我要殺了他!我要去殺了周迎!”

    可周述早已料到,死死地抱住她,一手按住她的后頸,緊緊地摟在懷里,像是要將她的怒意與悲痛一同束縛住。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承受著她的捶打與哭喊,直到她筋疲力盡,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

    就像那次他們失去了孩子,她也是這樣得痛。

    可他卻永遠無法抹去她心頭的傷。

    屋外,周翎站在廊下,手指攥得發白,指節隱隱泛青。聽著相思撕心裂肺的哭喊,淚水終于涌出眼眶。他緩緩滑坐在廊下,神情茫然,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

    相思無法讓小喜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她要一個交代??涉倗罡o出的“交代”,是周迎那番冷漠無情的狡辯。

    “不過是個不知羞的小丫頭,敢來勾引我,被我斥罵幾句,自己羞愧難當跳了井,還能怪到我頭上?”周迎面無表情,言辭中盡是輕蔑與冷酷。那些經過的下人也被他威逼利誘,口徑一致地稱是小喜主動糾纏。

    周恭簡假惺惺地登門慰問,面上關切,實則輕描淡寫,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敷衍。

    相思第一次如此失態,幾乎是將茶盞砸向他的面前:“滾!你們鎮國侯府護短包庇,莫要再踏入這公主府半步!”

    周恭簡愣了一瞬,繼而笑笑,斂去面上的假意,冷然告辭。

    相思又入宮,跪在金殿之下,懇求許安宗為她主持公道。

    可許安宗不過是略顯疲憊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漠如常:“不過是個丫鬟而已。你若難過,便再指派一個便是。鎮國侯府人多勢大,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他語氣淡淡的斥責,以他現在的能力又能耐鎮國侯府如何呢?

    相思看著他的臉,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權臣肆意橫行,而皇權軟弱無力。那些淚水與哀求,只不過是泥沙落入江流,片刻就被湮沒。

    無邊的疲憊與痛苦,如潮水般涌來。相思跌坐在殿前,怔怔出神,仿佛整個人的魂魄都被抽離,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殼。

    回到公主府,相思心中仿佛積壓了千鈞重的郁痛,忽然不知從哪里涌起的沖動。她抓起笸籮里的剪刀,手指攥得發白,鋒利的刀刃映著她蒼白的面容。

    “公主!公主不可??!”連珠嚇得臉色慘白,聲音幾乎要碎成泣音。她怎么也攔不住相思,只能急匆匆地奔去尋周述。

    周述趕到時,廳中一片死寂。青玉磚上已散落幾綹青絲,如同折斷的墨色藤蔓,凄冷而斷絕。他一把攥住相思手里的剪刀,力氣大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也一并捏碎。

    “夠了!”周述的聲音發顫,看著她剪落的發絲,心底像是被狠狠割開一道口子,鈍痛中又有說不出的無力與驚恐。

    “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相思渾身發抖,淚水簌簌而下,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在衣襟上,染出一點點深色,她的聲音已沙啞,痛苦如同枯葉在風中撕裂,“求你了,周述……我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你讓我出家吧!讓我去山上修行!我好累,好痛……我不想和你繼續這樣了……”

    她泣不成聲,千言萬語都被折斷在了喉中。

    “不行,”周述幾乎是吼出聲來,眼睛赤紅,一字一句如鐵鑄般堅定,“你是我的妻子,不能離開我?!?/br>
    他將她緊緊抱住,手臂顫抖著,仿佛稍稍松開她就會化作飛灰消散。他的唇貼在她的發頂,呼吸guntang而急促。

    “相思,不許走……你哪里都不許去?!彼穆曇舻蛦《髲?,帶著近乎絕望的固執,“你若要念經誦佛,就在這兒,就在公主府。你要如何修行都可以,抄經、焚香……都隨你??赡憬^不能離開我……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他可以都妥協,只這一條,她不許離開自己。哪怕就這樣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他也心甘情愿。

    相思閉上眼睛,淚水在睫毛上顫抖著滑落,身子已經頹然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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