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立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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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的兩條腿仿佛在雪水里泡了叁天叁夜又撈出來,每塊骨頭都裹著層冰針似的麻。殿內十二重絳紗帷幔沉沉垂著,將日光濾成半凝固的琥珀。許安平陷在紫檀圈椅的云紋里,左肘支著嵌螺鈿扶手,整個人斜斜往陰影里滑。 殿內點燃的一根燭火把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溶得忽明忽暗。窗隙漏進的風掠過博古架,許安平整個人跟著晃了晃,玄色衣擺掃過青磚地,竟似一縷抓不住的香灰從祭壇飄落。他靜靜地凝視著相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微笑,可那笑容里卻隱約帶著凄然和彷徨無定:“九妹無事不登叁寶殿,今日見朕,可是有何深意?” 相思緩了口氣,深深吸了一口氣后,重新跪下,磕了個頭,語氣堅定地開口:“臣妹作為天家公主,自然有些話想與皇兄說?!?/br> 許安平冷冷開口,目光依舊鋒利如刀:“也是為了歡然的事?” 相思與許安平對視,她忽然察覺到,那位曾令她敬畏、仿佛無所畏懼的兄長,不知何時已顯得憔悴消瘦。 即便眼中依然帶著犀利狂熱的光芒,但也藏著明顯的脆弱。 就像是紙老虎,表面堅硬,內里卻一觸即破。 她深吸一口氣,垂首盯著青玉磚上自己的倒影,聲音輕得像飄在太液池上的柳絮,:“臣妹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父皇,心中感念,便也想和皇兄分享?!?/br> 許安平揮了揮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相思的聲音低沉柔和,卻字字鏗鏘:“夢中,臣妹回到了七歲時,父皇親自帶臣妹到紫藤花廊下嬉戲,他特意讓尚服局用金箔迭了會發光的紙鳶。當臣妹擔心風箏線太細時,父皇便將絲絨做成的長線塞進臣妹手心,笑著說:‘線要夠軟,才不會勒傷想飛的東西?!富士偸悄敲磳捄?,對臣妹寵愛有加,就連婚事,也未曾強求,而是依臣妹所愿,選擇了我中意的人,并非那些朝中的清貴。每每想起父皇對臣妹的眷顧,心底便有些酸楚?!?/br> 殿角銅漏突然發出“咯”的一聲,驚得鎏金蟠龍燭臺上的火苗猛跳。 許安平默不作聲,眼神微微閃爍。 相思見他未言語,便繼續緩緩道:“皇兄可還記得,皇姑出嫁前夜,您曾偷偷拿了父皇私庫中的南海明珠,為皇姑添妝?那時您曾說,‘明珠不該被鎖在匣子里,要鑲在天下最自由的冠冕上?!墒侨缃?,您為心上人準備的冠冕,卻似乎成了囚籠?!?/br> 許安平眉頭一挑,聲音冷了幾分:“你又怎知歡然不愿?” 相思輕輕一笑,眼中卻帶著一絲深意:“皇兄自幼最有主意,您常頂撞父皇讓你多學夫子之言,而非你最愛的騎射,還曾在慎思堂大膽直率地說‘以愛為名的傷害,才是帝王最該避的惡疾’??扇缃?,您卻將歡然綁在了那風箏上,飛得再高,也不過是陷入眾矢之的的境地?!?/br> 相思見他沒有說話,于是繼續鼓起勇氣說道:“駙馬與臣妹成婚多年,雖未得子嗣,但他始終未曾讓外人非議臣妹半句,成全得是鎮國侯府與皇室兩家的顏面?;市肿匀槐瘸济酶们閻叟c權謀,這些道理,皇兄該是明白的?!?/br> 許安平的神情頓時微微變動,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似乎是憤怒,也似乎是痛苦。他緊握著手中的奏章,沉默片刻,最終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九妹也比從前懂事了?!?/br> 相思直視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憂慮和不舍:“皇兄,您如此重情,且如此深思,難道不該為大齊的未來與百姓著想嗎?今日您為歡然所做的一切,似乎已超出了帝王應有的寬容與愛護?!彼D了頓,又緩緩說道:“這世界上,愛一個人并不等于用權勢地位來加注枷鎖?!?/br> 許安平靜靜地注視著相思,她跪著的影子被日光拉得細長,像一株被雪壓彎的垂絲海棠。 “起來吧,你懷有身孕,別總跪著?!彼黹g滾著沙啞的嘆息。 相思輕輕起身,微微松了口氣,長時間的緊繃終于得以放松。 許安平皺著眉,低頭凝視著桌案上的奏折,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父皇選朕繼位,終有一日會后悔的?!?/br> 相思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許安平忽然嗤笑一聲,指節捏得玉扳指咯咯作響:“朕一向自詡勇猛無敵,曾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墒侨缃?,連燕州也丟了,最后只能像喪家之犬般狼狽逃回帝都。還有什么臉面去見父皇?” 她不敢看兄長猩紅的眼角,銅漏聲里,她終究輕聲補了句:“會好的……”相思聲音柔軟,可不知為何,竟也帶著顫巍巍的遲疑不定。 許安平苦笑一聲,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臉去,眼神空洞而深遠:“九妹,若有一日,朕身陷困境,念在兄妹一場,你幫我保住歡然。從前對不住你的事情下輩子再償還吧?!?/br> 相思頓時愣住,抬眼看著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怎能說出這種話?您可是天子……” “天子也有命數?!痹S安平低頭看著手腕上那串琉璃珠,手指輕輕撥弄,珠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片刻,他淡淡說道:“恐怕,這一切的命數,早已注定?!?/br> 他那一向倔強、狂傲的面容,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脆弱。 曾幾何時,許安平如鐵石般的心腸,如何會有如此低沉的自憐? 相思心中一陣陣的隱痛,想要開口安慰,卻被他突然打斷:“寧州那邊消息傳來,老叁的病情略有好轉,幾日后,朕打算重新召他回京?!彼nD了一下,目光柔和下來,望向相思:“你一直和他親近,日后,常去看看他?!?/br> 相思微微一愣,點頭應道:“我明白?!?/br> 許安平示意下人將一串精致的東珠項鏈取來,輕輕放在相思眼前:“這是朕做舅舅的一點心意,等他出生了,你一定帶他來宮中,給朕看看?!?/br> 相思接過項鏈,微微低頭,心中一陣溫暖。這段時間,許安平雖被外界詬病,身陷風頭浪尖,卻依然能想著相思與那未出生的外甥,她心底不由生出一絲安慰,至少,他依舊未忘記親情。 她柔聲道:“我一定會的,皇兄?!?/br> 許安平一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隨后又低頭開始處理那些繁雜的折子。 相思望著他的側影。羊角宮燈在暮色里搖曳,將那道明黃身影映成斑駁的舊帛畫。 外頭都說圣上耽于男寵,可案頭朱批的墨跡分明還洇著新痕。 她忽然驚覺,許安平鬢角竟已摻了銀絲,像冬雪落在未及收割的麥田上。 她心中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氣。 許安平或許心有悔意,雖遲,終究不算晚。而且,叁哥也即將歸來,這樣看來,許安平心中依然將手足親情置于重要位置,沒有愧對父皇的遺言。 不知是相思的勸導,抑或許是許安平自己終于意識到那決定的輕率,最終,他并沒有真的如曾打算的那樣,讓歡然成為后宮之主。 那段時間,許安平仿佛幡然醒悟般,突然對朝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變得異常專注。 朝堂上,群臣依舊小心翼翼,心中總有幾分忐忑,生怕他的一時興起,再度翻云覆雨,背后到底藏著什么驚天的陰謀,誰也無法猜測。 柳絮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時候,便已經到了建武四年的初春,正是帝都最美的時節,柳垂如煙,花開滿園。 相思每天數著日子,沉浸在一種既喜悅又些許焦慮的情感之中。 周述的書信也總算傳來,講述他探望母親的情況,以及南方大好河山的景色。他向來不善作畫,便如她一般,文字成了他表情意的唯一方式。他在信中寫道: 《南粵寄懷》 梅嶺云橫驛路遙,春深猶自護蘭苕。 千峰雨潤青螺髻,一水風扶碧玉腰。 久滯蠻鄉成契闊,長依萱室慰劬勞。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今宵別夢遙。 相思以為一切都是平安穩定得,宮墻內外只會越來越好,絕不會越來越糟。 宮人們私下傳著,說圣上撤了夜宴的金器賞賜,改賜給國子監的學子。連掖庭荒廢多年的織造坊都重新響起機杼聲,那些積年的蛛網被春日曬成了飄散的游絲。 許安平最近的確開始勤政,但他對歡然的寵愛依舊如故,不曾有絲毫減弱。 最近更是傳聞又在排幾出新戲,聲勢浩大,特意從南方請來了一批戲曲藝人,個個都是名家,直接入宮覲見。 相思聽到這些消息,心中不禁輕輕嘆息。她倒不是為許安平那般寵愛而生氣,而是為令儀感到無比惋惜與同情。她雖名正言順坐上了皇貴妃之位,然而那位高高在上的貴妃,卻幾乎形同虛設,連個真正的笑容也難以從許安平那里得到。 叁月初的雨裹著杏花香,綿綿纏在嫩柳抽出的金線上。相思懶倚綠紗窗,看檐角筑巢的春燕銜來濕漉漉的草莖。周翎盤腿坐在纏枝蓮紋絨毯上,捧著書卷的指節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白?!安刹删矶?,不盈頃筐——”他忽然頓住,慌忙用袖子掩住個呵欠。 相思抿唇忍笑,銀針在繡繃上勾出歪斜的并蒂蓮。 腹中忽地一顫,那力道輕得好似錦鯉擺尾。 “翎兒快來,”她牽過他沁汗的手貼在微隆處,微笑著說,“小家伙在動?!?/br> 周翎也覺得新奇,目光中滿是笑意。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歡然撞開雨簾的剎那,素白中衣浸透血色。他左肋分明折了,奔跑時能聽見碎骨磨著皮rou的聲響,可那具單薄身軀不知從何處爆發出垂死的力道,生生拖著盛寧和蘇禾撞斷湘妃竹簾,像極了斷頸鶴鳥最后的掙扎。 翡翠珠子噼里啪啦滾落,混著他指縫間淌下的血,在相思繡鞋前匯成詭異的琥珀溪流。 “公主,求您快進宮去救陛下…”少年淚眼朦朧,喉間發出風箱般的喘息。 忽炸開驚雷,電光劈亮少年脖頸處猙獰的血痕。雨水混著血水在他下頜匯成細流,將他的聲音沖得支離破碎。 (劇情走向會讓很多人覺得難以接受,大家酌情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