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傅應呈指尖攥著紙,按到指尖泛白,又觸電一樣松開。 短短幾行字。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能理解一樣。 他幾乎可以想到女孩鬼鬼祟祟地溜進辦公室,面無表情地把紙壓在老唐桌子上,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 她還以為自己的筆跡天衣無縫,還不知道自己的字有多丑,丑到稍微了解她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她也不知道這封匿名信根本就送不到校領導手里,只會在老唐的辦公室里積灰,他們只關注學校的形象,根本不在乎學生的感受。 況且。 他努力去爭這個三好,只是為了獎金而已。 你都死了,我還要這些沒用的東西做什么呢。 你以為我都是為了誰啊。 都愿意為我爭取,為什么不愿意為自己爭取一下呢?為什么不為自己活呢?為什么要去救人呢?!管他什么小孩死了就好了!誰在乎???只要你活著就好了?。。?! 太可笑了,太不值得了,太不公平了……一切的一切。 傅應呈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 “不僅是我,也有同學是支持你的?!崩咸频穆曇粲挠捻懫?。 “所以,不要太難過了啊?!?/br> 傅應呈走出辦公室,身形搖搖晃晃。 一貫挺拔的背影此時微微佝僂著,頭很低,后頸處凸起一截蒼白的棘突。 好像那張紙是什么很沉重的東西,把他的永遠挺直的背,都硬生生壓彎了。 老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門被傅應呈從身后關上,阻隔了他的視線。 或許是風吧,吹動了門板,讓門板朝內重重抵了一下,發出沉重的悶響。 風聲尖銳地從樓宇間穿過。 低啞的哭聲,像是重傷瀕死的野獸壓抑的嗚咽,剛剛發出,又很快被鋪天蓋地的雨聲吞沒了。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傅應呈的一部分。 永遠留在了那個沒等到她的天臺上。 第29章 醉酒 四天后,傅應呈乘班機從華盛頓飛回北宛。 蘇凌青額上架著墨鏡,一身亮眼的橙色西服,掐著點提前到了機場,笑瞇瞇地等著接機。 他一不懂技術,二不通外文,所以沒跟著去華盛頓。 但傅應呈手下沒有吃干飯的人,蘇老爺子是老一輩聲譽極佳的官場人,錢沒多少,關系網遍及北宛。 蘇凌青雖然算個廢物紈绔,書讀不出來,但繼承了他爺爺打點關系的天賦,再加上長了個帥得討喜的皮囊,天生就是能物色和拉攏合作伙伴的人才。 遠遠看見傅應呈幾人出來了,蘇凌青揮手:“喲,這里!” 等離近了,看清傅應呈的狀態,蘇凌青的笑容逐漸消失:“我天,你幾天沒睡覺???” 男人眼窩深邃,眼瞼青黑,英俊的骨相也難掩疲倦:“睡了?!?/br> “睡了怎么跟沒睡一樣?你這怎么跟吳總吃飯?” 吳總是蘇凌青拉的人脈,合作了也有兩年,態度又特別誠懇,真的就一心一意要給傅應呈接風洗塵,別無所圖,蘇凌青也有些難以推辭。 一般蘇凌青安排的飯局,沒有特別的事情,傅應呈都會到場。 誰想到他今天狀態這么差??? “你都替我安排了,我還能不去?”傅應呈瞥了他眼。 蘇凌青很快地跟溫蒂過了個眼色,問這人怎么氣壓這么低,溫蒂不鳥他,蘇凌青只好摟著高義的肩膀,拉近了問:“怎么了?不是說談得比預期還高?” “是高?!?/br> 高義苦著臉,“不過中途惠亞那幫人把傅總父親的事透給加文,加文發脾氣來著。從那天開始,傅總心情就沒好過?!?/br> 蘇凌青可疑地瞇了瞇眼:“你確定是因為這事兒?” “沒別的事兒啊?!?/br> 蘇凌青很了解傅應呈,他對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最討厭沒用的情緒。 傅致遠的事都過去二十年了,除了添麻煩,絕不可能在傅應呈心底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那能是因為什么呢? 今夜北宛有雨,飯局定在聽雨樓,菜色是精心布置了的,精致小巧,琳瑯滿目,吳總迎在門口,看到傅應呈就眉開眼笑,熱情地端茶倒水。 雖然傅應呈情緒很淡,但蘇凌青絕不會讓場子冷下去,桌上一時間其樂融融。 吳總站起來給傅應呈敬酒:“傅總,我真不知道您是今天的航班,讓您受累了,我自罰一杯?!?/br> 傅應呈眼皮不抬,跟著喝了。 過了會,吳總又起身敬酒:“這兩年的合作全仰仗傅總的關照,這杯我喝了,您隨意?!?/br> 傅應呈一言不發,仰頭飲盡。 蘇凌青疑惑地挑了下眉。 酒過三巡,吳總榮光滿面,喜氣洋洋。 要知道,他跟九州醫療做生意是高攀,沒有他吳總,也有王總李總胡總。 他給傅應呈敬酒,傅應呈完全可以以茶代酒,但他不僅喝了,而且杯杯見底,這說明什么! 說明傅應呈看重他??! 太感人了!太真誠了!太看得起他了! 雖然傅總寡言少語,但感情深不深,全都在酒里??! 對方的人不了解傅應呈,然而傅應呈這邊的人都看出老板的不對勁。 ……這兩年傅應呈幾乎是滴酒不沾的。 “蘇總監,要不要攔著點?”高義低聲征求蘇凌青的意見。 “不用?!碧K凌青按住他,“他心里有數?!?/br> 傅應呈酒量好,酒品也好,而且信奉實力而不是酒桌關系,就算是公司起步最艱難的時候,他也不會以身體為代價去談生意。 這么多年,傅應呈喝醉,蘇凌青只見過一次。 大約七八年前,巧了,也是二月初的時候,一貫律己的男人破天荒喝得爛醉。 他外表看起來依舊是清醒的,面色冷淡,吐字清晰,但是大半夜的發瘋,非要買生日蛋糕,勸不聽,買不到就不回去。 蘇凌青硬著頭皮陪他找蛋糕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給他買了個小的,他還不肯讓別人拿,非要自己捧著。 等蘇凌青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家,傅應呈還非要點蠟燭,點完蠟燭,跌跌撞撞走進臥室,對著床頭一張兩寸的證件照說生日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燭火的緣故,有那么一瞬間,男人的眼眶竟然好像紅透了。 蘇凌青那天也喝了不少,心說你給照片點蠟燭這架勢跟給遺照上香似的。 真他媽怪瘆人的。 第二天蘇凌青再笑話他這事,傅應呈卻不認了。 蘇凌青問昨天誰過生日,傅應呈說什么生日? 蘇凌青問那照片上是誰,傅應呈說什么照片? 不管蘇凌青怎么問,他就一句:“喝醉的是你吧?” …… 蘇凌青端起酒杯,笑著跟吳總插了幾句話,余光瞥見傅應呈又自顧自端起了酒杯。 蘇凌青:“……” 他心里到底有沒有數啊。 酒局結束,傅應呈看起來還是面色清冷,背脊挺拔,吳總面紅耳赤,醉得結巴,不住地都夸他好酒量。 一群人鬧哄哄地下樓,走向停車場。 因為這次連傅應呈都喝了這么多,吳總那邊的人不敢不喝,所以一個能開車的都沒有。 蘇凌青張羅著叫代駕,一不留神,吳總已經自己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了。 人群喧鬧,沒人注意到,傅應呈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 “傅總您快回去吧?!眳强倱u下車窗,“時間不早,又下了雨?!?/br> “你不能開?!备祽收f:“我讓陳師傅送你?!?/br> “誒!不用!”吳總慌忙道,“哪能讓您的司機送我,我自己來?!?/br> “你下來?!备祽世淅涞?。 “不不不不用,這哪好意思,我家近著呢!就在前頭!”吳總沉浸在客氣和寒暄中,全然沒注意傅應呈冷到冰點的眼神。 其他人跟著勸了幾句,吳總不管不顧地已經掛了前進檔。 車輛起步。 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傅應呈大步走出傘下,抬手,直接從敞開的車窗伸了進去! 男人手肘抵著吳總,把他往后一按,手臂隔著座椅的寬度,將檔位掛到p檔,拉起手剎,從內打開車門,拎著吳總的領子,硬生生把他從座位里拖了出來! 這一切都在分秒之間,行云流水! “嘭”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