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同桌看著傅應呈,發現少年的手無意識地卷著試卷角,把試卷角卷得皺巴巴的。 這可太奇怪了。 因為傅應呈的東西,從來都是最整潔,最干凈,最完美無缺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有了一片。 永遠撫不平的角落。 * 因為有同學意外離世,出事的又是最要緊的畢業班,北宛一中特地安排了心理輔導老師。 從那天開始,每天晚自習的時候,都有教務處的老師拿著花名冊在教室門口,喊同學去綜合樓約談。 最先被叫去的是和季凡靈關系緊密的人,包括坐她旁邊的周穗,坐她前面的陳俊,還有從其他同學口中打聽到和季凡靈來往密切的國際班的程嘉禮。 再然后是和她有過交際的同學,譬如季凡靈他們組的組長,跟她一起值日的同學等等。 最后是那些普通的同班同學。 一開始去的那批人,總是哭得不成樣子,一去就是一整個晚自習,連著好幾天都被叫過去談話。 尤其是周穗,每次都腫著眼睛回來。 后來去的同學明顯情緒穩定很多。 而傅應呈,是最后一批被叫到名字的同學,甚至在他同桌后面,因為他同桌是數學課代表,經常記季凡靈的名字。 輪到他的時候,已經將近二十多天以后了。 傅應呈走進心理咨詢室,心理老師坐在辦公椅上,姿態放松,遞過來一張問卷,和一支黑色中性筆,讓傅應呈坐在沙發上,慢慢填寫。 傅應呈剛寫上名字,旁邊正準備離開的行政處老師突然注意到傅應呈的臉:“咦,你是傅應呈吧?” “嗯,怎么了?”心理老師問。 “就他,來的時候就是中考狀元,壟斷我們學校年級第一,連續兩年了?!毙姓蠋熜?,“今年理科狀元就指著他了?!?/br> “嚯,”心理老師驚訝,“這么厲害呢?” “趕緊好好輔導輔導我們狀元,別影響成績了?!毙姓蠋熣{侃。 “那肯定的,沒有什么比學習更重要的?!?/br> 大約二十分鐘,傅應呈填好問卷,遞還給心理老師。 心理老師接過來,隨意掃了一眼:“沒事啦這位同學,你可以走了?!?/br> 少年定定看著她。 “怎么了?”心理老師注意到他沒動。 “這就結束了?”傅應呈問。 “啊是的,”心理老師笑了笑,“都高三了嘛,時間緊張,不耽誤你們時間?!?/br> 傅應呈站起身。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安靜的潰爛。 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赤裸裸地在說,我知道你跟她沒什么關系,也沒什么來往,我們重點關注的同學都做了心理疏導,但這些人中并不包括你。 沒有惹上麻煩,這很好,傅應呈本身不想和他們多說,他其實還特地準備了一套說辭,只可惜沒用上。 但他卻動得很緩慢。 仿佛身體里有一部分本能在發揮作用,就像溺水的人明知道呼吸不到空氣仍然會張開嘴,任由渾濁的泥漿灌進肺里。 幫幫我。 不要只幫他們。 也請幫幫我吧。 或許是同事的囑托起了作用,或許是狀元的光環讓人關注。 或許是他真的動得太慢了,就像已經走了很遠的路,累得沒有力氣了。 心理老師看著問卷上顯示一切正常的答案,還是多問了一句: “話說,季凡靈同學在你心里,是個什么樣的印象?” 少年停住了腳步,停了幾秒。 “我不知道?!?/br> 他轉過頭,漆黑的瞳孔慢慢移到她臉上,平靜地說: “……她跟我不熟?!?/br> * “傅應呈,傅應呈……傅應呈!” 傅應呈走出心理咨詢室,隱約聽到有人在喊他。 那人喊了好幾聲,傅應呈才回神,抬頭循聲看去:“唐老師?!?/br> 老唐在教學樓三樓的圍欄處,沖他招手:“正好,省得我去班上找你了,你來下我辦公室?!?/br> 傅應呈上樓,走進高三年級部的辦公室。 老唐燒了壺開水,用保溫杯泡茶,扭頭看見傅應呈來了:“關門,坐下吧?!?/br> 傅應呈坐下。 “哎,喊你過來呢,是想跟你說個事?!?/br> 老唐有點難以啟齒,搓了搓下巴,“那個,學校下午放學的時候,開了個會?!?/br> “校領導呢,還是決定把市三好的名額,給了一班的李博航?!?/br> 老唐語速很慢,也很溫和。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傅應呈的表情。 就好像是,生怕他,情緒突然發作一樣。 “你想想,你這個成績,以后去清北,沒有問題,如果再有那么一點點運氣,狀元也是穩的。這個三好,其實咱們不稀罕,是不是?” 老唐的聲線和語氣,要比心理輔導老師,小心翼翼得多。 在外人眼里,這才是他傅應呈該難過的事情。 真的是這樣嗎?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時間過得越久,越是有種空洞的麻木,像彌漫的霧。 他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緒,就好像他胸膛里早就什么都沒有了。 窗外下起了雨,風把雨水掃進了窗內,落在辦公桌上。 老唐回頭看了眼,站起身把窗戶合上。 雨被關在窗外,還是不停震著玻璃,就像那天在天臺,雨和雷聲震在傘面上。 止不住的響。 好吵。 傅應呈慢慢抬起眼睫。 …… 又在下大雨了。 真煩人啊,怎么會有這么多下不完的雨。 老唐回頭看見他的表情,忍不住嘆息起來:“小傅啊,你不要聽其他人怎么想,也不要管網上的人?!?/br> “就像老師上次跟你說的,無論環境怎么樣,一個人總是擁有選擇。你在老師心里呢,就是一朵白蓮花,出淤泥而不染?!?/br> 傅應呈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女孩的嗓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了,像風掀動風鈴,清晰又鮮活。 ——“您多恨他啊,把他比作白蓮花?!?/br> 空洞的霧猝不及防散開一個角。 刺出尖銳的痛意。 傅應呈失控地站起。 他身后的椅子在地板上被拖出吱呀一聲響。 老唐一驚。 面前的少年面色慘白,低著眼,讓人看不清神色:“我想回去了?!?/br> “哦哦,行,你回班做作業吧?!崩咸泣c了點頭,傅應呈剛走出兩步,老唐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他,“你等等?!?/br> 老唐打開抽屜,從里面找出一張疊起來的紙:“這個給你?!?/br> 傅應呈伸手接過來,翻開,掃了一眼。 血液涌上腦子,瞬間轟的一聲。 一瞬間嘈雜的雨聲遠去了,四周驟然變得極為安靜,他視線里只有這么一張普普通通的紙。 紙是潔白的,上面的字雖然仍舊很丑,卻全都一筆一劃,幾乎讓人想到寫它的人是以一種怎樣格外端正的態度寫下來的。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季凡靈的字跡。 “我匿名支持傅應呈同學當三好學生!” “徐志雷欺負我們班同學的時候,李博航袖手旁觀,他雖然沒有參與,但他也沒有阻止,沒有阻止就是一種參與!傅應呈才應該是三好學生,他爸不是好人,跟他有什么關系!他是他媽生的,又不是他爸用頭發克隆出來的!” “傅致遠是傅致遠,傅應呈是傅應呈?!?/br> “我代表我自己?!?/br> “永遠支持傅應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