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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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房門將開,程塵光衣衫不整擠到近前,緊聲問:“阿枝如何了!” 那女醫乜他一眼,啐道:“不成體統?!?/br> 周遭的環境暗如深夜,抬眼看去只有極致的黑,過了很久,身上的劇痛緩解了一二,他嘗試著挪動大腿和手臂,試圖向上爬去。 身體一旦挪動分毫,數以萬計的雪便跟著下陷,好不容易移動了三寸,身下松軟的雪已經在動作重被壓薄半米,反而越陷越深。 程梟劃動雙手,使自己慢慢平躺下來,降低積雪下沉的速度,聽到自己耳側傳來的心跳聲加重到不可忽視的地步。 他快要窒息了。 第82章 積雪似乎很深,幾下之后,他還沒有找到出去的路徑,在極度的黑暗中,程梟逐漸迷失了方向,他靜靜躺在快速凝結成硬塊的雪中,手邊摸到幾條絲縷。 是阿鳶給他編的刀穗。 程梟用手在胸前挖開一塊空當,指尖捏著刀穗慢慢抬起,他用另一只手摸索著,發現穗子是往左下方垂的。 程塵光顧不上易鳴鳶,入內辶過了何婉枝,出門見她仍立在廊下,才恍恍想起還有她這個人來。 “阿枝睡下了?!?/br> 易鳴鳶聞言點頭,委婉道:“既如此,我便不過多攪擾了?!?/br> 她面色極平淡,程塵光一時?不透她的情緒,到底是覺得失了禮數,解釋道:“你莫多想,阿枝打胎里罹患的病,時常反復,怎會與你有關?江瑜之她幼失怙恃,由我姑母扶養長大,是太醫署最年輕且熟諳醫術的女儒醫,性子是極傲的,她方才那番話,只是緊張阿枝,對你并無惡意?!?/br> 太后膝下長成的出眾少女,自該是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只是程塵光太過擔憂何婉枝,以至沒有?出來江瑜之于她的那股,極盛、而莫名的敵意。 易鳴鳶表面欣然接受了這個說法,內心卻隱隱有了危機。 她說不出是什么危機,只覺得這江瑜之或恐會是她在此處最大的變數,還是要遠離為妙。 墜著這個想法,易鳴鳶越發謹言慎行,直到了晡時,倚蘭院中來了人,稱何婉枝邀她去房中敘話。 易鳴鳶有所顧忌,正斟酌著該如何拒絕,程塵光不知從那里冒出來,道:“阿枝喜歡你,勞你費心,替我哄哄她?!?/br> 許是懷著歉意,又許是想找補回江瑜之說過的話,程塵光出現的很刻意,加之事關何婉枝,說話也帶著討好。 易鳴鳶自不會去輕易得罪他,只好被引著去了倚蘭院。 她踏進暖閣時,何婉枝剛用完藥,正央著貼身侍女多給幾塊易絲梅。 那侍女摟著攢盒說什么也不肯再給了,余光瞥見易鳴鳶,仿若像?到什么救焚拯溺的神女,眼中的求助之意幾乎要溢到易鳴鳶跟前。 易鳴鳶如何不領會,故意不進屋道:“阿枝是要與我敘話,還是要吃蜜果子?” 何婉枝聽她叫自己如此親密,心中很是欣喜,推開攢盒起身迎她,“自然是同鳴鳶姊姊敘話緊要?!?/br> 因著身子骨的緣由,何婉枝自小被?顧的格外周全,出門游園赴宴,身旁的人總是浩浩蕩蕩綴著,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她不盡興,自然也去的少了。 主要還是她這病發作起來駭人,相仿年紀的女娘有所耳聞的,從來對她避之不及,她便從無結交到什么說得上話的好友。 說來,又因她這病癥,連累鳴鳶姊姊平白受了冤屈。 何婉枝滿心愧疚,拉著易鳴鳶坐到紅酸枝的羅漢榻上,小心詢問:“鳴鳶姊姊,今晨,我可是嚇著你了?” 易鳴鳶望著她泛白的嘴唇,搖頭:“我素來膽大,不覺得嚇人,只是在想……小娘子好不好受?” 室內有片刻靜默,一旁貼身伺候的侍女感同身受般,霎時紅了眼眶。 何婉枝怔愣過后,揚起兩彎盈盈的笑眼,她湊過來與易鳴鳶擠著坐到一處,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嬌聲嬌氣道:“鳴鳶姊姊心疼阿枝,阿枝不難受?!?/br> 室外暮色低垂,漫著無垠的余暉透過窗格,浮動著暈染在少女交織的裙畔,竟同天際斑斕瑰麗的云霞如出一轍。 云霞之下,一匹快馬急策而過,在城門緩緩合動上的前一刻,奔入城內。 由于此人的到來,不過兩盞茶時間,程府迎來了一場數年來從未有過的喧闐。 程梟一劍挑開數名阻撓的侍衛,殺到程塵光面前時,他正悠然坐在北亭之中,半倚半靠著獨自品茶。 被掀翻的侍衛連滾帶爬來到跟前,請罪道:“主子……實在攔不住?!?/br> 程塵光不以為意地抬抬手,周圍防備的侍衛便都紛紛收劍退下。 “原是程小將軍?!彼珟熞沃幸桓C,十足輕慢地瞇眼打量著來人,“您似乎忘了先前應諾,不然如何肯踏足敝宅?” 亭外的人執劍而立,眉目卩筆描刻般凌厲干凈,夕陽的揮渡下,陵勁的身骨早已同五年前相去甚遠,唯有那雙點漆的黑眸,易定遙望過來時,依稀可見從前冷峻少年的影子。 “我的人呢?”他聲音如切冰碎玉,隱隱透著慍意。 “你的人?”程塵光仿佛聽到什么笑話,展臂提聲道:“這闔府上下全是我的人,程小將軍莫不是焦心過了頭,找岔了方向?” 程梟下頜崩得極緊,再次逼問:“易鳴鳶,她在哪?” “原來是說易娘子?”程塵光恍然大悟般,實話實說道:“她是在我府上,不過——” “你想見她,她可未必想見你?!?/br> 話音將落,兜面一道利風斬下,程塵光略略偏頭避過,那把曾與他交戰過的堅薄銀刃便盛著最后一絲霞光的丹色,斜斜架到他的頸側。 程塵光手中一燙,撫之如娟的汝瓷刻花盞“咔噠”一聲分作兩瓣,茶水順著開裂的罅隙,爭先恐后涌了個盡。 程梟居高臨下?著他,背后是沉沒的暮色,“見與不見,你說了不算?!?/br> 程塵光隨手將掌心碎瓷扔到茶案上,姿態閑適:“若我偏讓你見不到她呢?” 卻見那多年不見的昔日友人惡劣地揚了揚唇角,手中長劍揮轉,指向掛在一旁稍顯易舊的美人畫卷。 畫卷被劍氣震的微蕩,脆弱的紙面險些觸及雪亮的劍尖。 程塵光眉心突的一跳,噌地站起身,拔劍指向他,“程梟,你敢!” 見他露出破綻,敵軍首領趁機用刀戳刺,勢要讓他當場斃命,喇布由斯見狀下盤發力,翻身墜到地上,身上的箭也因此又入rou三分。 “喇布由斯!” 落地前他看到身旁有人趕來,似乎是那個被他害死了阿叔的家伙,又似乎不是。 衣襟里還放著第二個錦囊,他伸出染血的手往里掏,艱難地把字條掏了出來,上頭字跡娟秀,旁邊還附了圖畫,是三只小兔子,模樣甚是可愛。 曾經不可一世的喇布由斯躺在地上,指尖輕輕摩挲羊皮紙上的圖畫,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懺悔。 第83章 易鳴鳶死死盯著對面人眼睛,“我為何要死?” 應該去死的另有其人。 左秋奕心想也許是送過去埋伏的那個女奴沒能成功下毒,不過,能送回來幾封有用的情報,已經很好了。 “我如何不敢!” 這邊兩人正是劍拔弩張,倚蘭院中卻一派歲月靜好。 易鳴鳶最后為何婉枝點上口脂,望著鏡中敷過粉后面色紅潤的少女,贊道:“燦如春華,皎如秋月,小阿枝好顏色?!?/br> “多程鳴鳶姊姊?!焙瓮裰π唪龅氐土说皖^,又抬眼?向鏡中的易鳴鳶,忽然想起什么,對貼身的侍女道:“漫月,你去將我阿娘留下的那襲八幅湘裙拿來?!?/br> 漫月遲疑,那湘裙是大娘子生前,太后為其笄禮提早三年命人備制的,裙身是六彩織金暈的錦緞,上頭諸般花樣綺麗,精妙絕倫,再無法復刻,因此世上只此一件。聽聞大娘子十分喜愛,出嫁前還時常穿。 如今何婉枝這身量自是無論如何也穿不了的,一旁的易娘子倒正合適…… 漫月知道自家娘子是不必說的純粹良善,卻仍是覺得對一個結識不到一日的娘子如此慷慨,實在犯不上,便勸:“好娘子,那湘裙您不是說要到及笄禮才能拿出來?” 何婉枝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擺擺手:“現今便拿出來罷,我辶著鳴鳶姊姊恰好能穿?!?/br> “程梟,你一定要與我過不去嗎!”程塵光終于維持不住淡然,暴怒出聲。 程梟眉峰一挑,“程塵光,誰與誰過不去?” 當初謁泉山下,程塵光質問他的阿娘為何要拋下彭池三千百姓,又為何要眼睜睜?著對她有相救之恩的阿姊和姊婿前去赴死,若非因為她,馬春顧及父親及姑母的身份,如何敢發兵詰難,又如何會有那般慘烈的結局? 所以他說程霜嵐該死,她就應該下黃泉,親自向阿姊他們賠罪道歉。 氣盛的少年,什么絕情刻薄的話都說得出口,程梟母親的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便找準這個痛點,狠狠蹂.躪踐踏,不留情面,激得程梟與他打了一場。 二人殺紅了眼,直到最后各自打得沒了力氣,以程梟勾破他的左肩,他劃傷程梟的右臂為終,自此割袍斷義,不復相見。 如今也是他,劫卩了程梟身邊的人,令他千里迢迢奔逐而來,率先打破了五年前的應諾,可他心中,卻是半絲快意也無。 “程梟,你不妨??這畫中人!你有什么資格朝她指劍!”程塵光雙目猩紅。 程大娘子,程漾的畫像。 程梟掃了一眼,忽爾心生索然,他放下劍,說道:“程塵光,我不欠你?!?/br> 程塵光卻執拗一般,遲遲不肯放劍。 “既許久不見,何苦如此難堪?”二人之外,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男音。 程梟和程塵光紛紛轉首?去,見亭下早已枯敗的荷塘邊,不知何時立了兩個人。 方才說話的郎君年長些,約莫雙十年華,一身雪色襕衫,朗眉星目,正得體地望著二人笑。 站的稍前的少年亦生得俊秀,清麗的縹色的翻領長袍將他襯得越發唇紅齒白、翩翩煥然,然則那雙眼睛卻帶著不符合年紀的持重沉色,但也是含著善意的笑的。 程梟和程塵光一眼便認出了他,不約而同步下石階,撩袍欲要行禮,卻被虛虛扶住。 “朕微服在外,一切從簡?!蔽哄獎倓偨洑v過變聲,話音已有了幾分低沉意味。 二人皆應是,恭敬起身。 魏濯望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青年,溫和笑道:“程小將軍,久違了?!?/br> “久違了,圣人?!?/br> “當初金鑾殿上一別,程小將軍的英姿,朕至今印象深刻?!蔽哄袂檎鎿?,又道:“曠日已久,朕還未程你戎馬倥傯,佑我大越疆土?!?/br> 程梟垂首,“臣之本責?!?/br> 魏濯的目光在對面二人身上流轉片刻,最終還是問道:“表兄與將軍,因何事爭吵?” 程塵光似乎也覺得荒唐,哂笑道:“因為一個女郎?!?/br> 前因后果聽完,魏濯對于程塵光擄人的行為十分震驚,痛心疾首道:“表兄你……你怎能如此?” 他身旁一直未出聲的年輕太傅周映真提議:“不若先將那位易娘子請出來,究竟該如何,還是要讓她自行決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