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年明月夜 第51節
李楹怔了怔,魚扶危道:“一首箜篌曲,這,便是某要的酬勞?!?/br> 第78章 李楹要魚扶危做的事, 便是找到察事廳武侯劉九,讓他遍遣暗探,去盯梢護送郭勤威頭顱的車隊。 魚扶危本來以為崔珣如今大難臨頭, 察事廳武侯不會奉命行事,但沒想到他取出崔珣手信時, 劉九就恭恭敬敬接過:“煩請郎君回稟少卿, 某一定不辱使命?!?/br> 魚扶危呆了一下, 想起李楹昨夜的話, 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崔少卿平日, 是不是待你們很好?” 劉九明顯愣了愣, 魚扶危從算袋中掏出一塊碎銀,遞到劉九手中:“這是某想知道的事, 與崔少卿無關,某也保證,不會將你的話告知崔珣,否則,某死無葬身之地?!?/br> 魚扶危發出如此毒誓,劉九終于愿意開口, 他想了想平日崔珣的冷淡疏離,說道:“也沒有很好?!?/br> 反正不會像有些官員對下屬噓寒問暖, 關懷備至。 魚扶危更加不解了:“既然沒有很好, 那他如今形如囚犯,你們還愿意為他做事?” 劉九思索了下, 道:“少卿對我們,是說不上很好, 但是,也沒有很差, 至少用心做事的人,能得到實在的獎賞,跟著他這三年,我們這些人的生活,都優渥了不少,在大理寺面前,腰桿子都挺直了,若換了一個少卿,只怕還沒他好呢?!?/br> “但他的名聲……” 劉九笑了聲:“魚郎君,這些年,咱們察事廳,是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但你敢說,朝廷那些二三品大官,就沒干過昧良心的事?到他們那位置,誰是一身清白的???不都是為了那一點權力,爭來斗去的?太后那邊的人爭失敗了,就到大理寺那邊走一遭,圣人那邊的人爭失敗了,就來咱察事廳走一遭,不就是這回事嗎?某在察事廳呆了十年,早就看透了,少卿的名聲再不好,但他能讓某衣食無憂,還不把某當奴仆一樣呼來喝去、隨意鞭笞,某就愿意跟著他?!?/br> 魚扶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劉九沒讀過什么書,在他眼里,崔珣能讓他吃飽穿暖,能把他當個人看,能給他做事的相應獎賞,這些就足以讓他認為崔珣是個好上司了,其他武侯,想必也是這般想的。 魚扶危不由困惑了,在他的以往認知里,崔珣卑劣無恥,殘忍無情,劉九這些人,也是迫于他的氣焰才會忍氣吞聲跟著他的,但他今日才知道,這些武侯,居然是真心實意愿跟著崔珣做事的,難道,崔珣真的不是他認知中的那種人? 魚扶危忽想起李楹那句:“我看到的越多,就越想為他辯上一辯?!?/br> 他垂眸,或許,他是應該,再去重新認識一下崔珣了。 察事廳暗探十二個時辰不歇,晝夜盯著護送郭勤威的車隊,倒真讓他們聽到一些有用信息,暗探聽到一個小吏抱怨說:“突厥人隨便拿了個骨頭給我們,就說是郭勤威的頭骨,我們這樣小心翼翼護送,怎么知道不是一個假頭骨呢?” 另一個小吏說道:“我看九成是假的,我以前也算見過郭勤威,郭勤威身高八尺,威風凜凜,這頭骨像一個身高六尺的人,跟郭勤威哪有半分相似?” “若這般說,那真是個假頭骨?” “唉,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們護送到了就行了?!?/br> 暗探留了心,夜間趁守衛睡著的時候,偷偷打開木箱看了看,果如那個小吏所說,頭骨的尺寸,過于小了。 所以,這應不是郭勤威的頭顱。 當李楹將暗探的稟報復述給崔珣,并且遞給他一張暗探畫出來的尺寸后,崔珣一眼就看出,這肯定不是故帥頭顱。 李楹道:“我猜是裴觀岳和蘇泰可汗達成了某種協議,所以蘇泰可汗隨意給了個假頭骨,反正裴觀岳到時候會用鐵胎弓割斷的頭顱偷天換日,這頭骨如果是真的,反而麻煩?!?/br> 崔珣頷首,裴觀岳固然可以偷天換日,他也可以借著裴觀岳的偷天換日,給他致命一擊,只是,這致命一擊里面,若能尋得郭帥的真頭骨,那勝算更大。 李楹不由問道:“崔珣,你說郭帥的頭骨,到底在哪呢?” 崔珣搖頭,眸中是一片黯然:“我不知道?!?/br> 若能知道,他定然不會放任故帥尸骸流落異鄉。 李楹也看出了他的黯然,她安慰道:“沒關系的,只要我們能拿到裴觀岳偷天換日的證據,我們也能贏的?!?/br> 崔珣輕輕“嗯”了聲,李楹見他仍有郁郁神色,于是道:“崔珣,我有東西要給你看?!?/br> 崔珣終于抬眸:“是什么?” 李楹拿出一個方形漆盒,她打開,只見里面放了一碟色澤潔白的糕點:“那日沒吃到福滿堂的蜜餞糕,總覺得不太甘心,所以便給了魚扶危銀錢,讓他幫忙買回來了?!?/br> 她將那碟蜜餞糕從漆盒里取出,推到崔珣面前:“你嘗嘗?” 崔珣不由拿起一塊,帶的手中鐐銬發出叮當響聲,他斂眸道:“這蜜餞糕,本應我給你買的?!?/br> “那不是事出突然么?”李楹笑道:“你本就準備和我一起品嘗,那是我買的,還是你買的,有何區別?重要的,是一起品嘗的人未變?!?/br> 崔珣未答,只是默默咬了一口蜜餞糕,雖然入口甘甜,果香四溢,但他心中卻涌現絲絲愧疚,她為他做的實在太多,而他,連為她買一盒蜜餞糕,都做不到。 他只覺味同嚼蠟,李楹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她道:“崔珣,你是不是覺得很內疚?” 崔珣愣了一愣,片刻后,他垂頭道:“我只是覺得,你為我說服魚扶危,盡力救我出去,我卻連一盒蜜餞糕都不能買給你,我實在,有些對不住你?!?/br> 他說話時,垂著首,鴉睫遮住眼瞼,刻意藏起自己眸中的一絲懊惱,李楹盯著他的翦翦鴉睫,她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個人,為什么總是喜歡把不是自己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上次沈闕毀了阿蠻清白,他覺得是他的錯,痛苦到酩酊大醉,這次買不成蜜餞糕,他又覺得是他的錯,連一口糕點都咽不下去,他看似無情,但對待自己在意的人,反而情義太多了,這樣,對他不好。 李楹目光,移向墊在漆盒底部的棕櫚葉,她道:“崔珣,你是不是覺得對不住我?” 崔珣微微點了點頭,李楹道:“好吧,那既然我替你買了蜜餞糕,你也替我做件事,補償我吧?!?/br> 崔珣不由抬首:“何事?” 李楹取出漆盒中的棕櫚葉:“你替我,編一只草螞蚱吧?” 崔珣看著她瑩潤手心攤著的草葉,怔了下:“我……不會編草螞蚱?!?/br> 他出身世家,他的手,寫過字,撫過琴,也拿過刀,搭過弓,但從未編過草螞蚱。 李楹似發現一件很新奇的事一般,忽噗嗤一笑:“原來你不會編草螞蚱?!?/br> 崔珣蒼白臉頰微微飛起紅暈:“公主會編?” 李楹點頭:“阿娘教過我?!?/br> 太后出身市井,自然會編這些玩意,李楹幼時,她時常編草螞蚱與李楹玩耍,久而久之,李楹也會編了,李 楹對崔珣道:“那我教你?” 李楹坐在崔珣身側,她將棕櫚葉對折,手指靈巧的在葉間翻飛,螞蚱的身子、觸角很快就編完了,不多時,一只栩栩如生的碧綠螞蚱就出現在二人面前,李楹將草螞蚱遞給崔珣,問道:“會了嗎?” 崔珣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他記性向來不錯,李楹方才的步驟已一步步閃現在他腦海中,他頷首道:“應是會了?!?/br> 只是雖然會了,但他到底是初次編,速度比李楹慢上不少,李楹十分耐心的看著他用左邊葉片繞過葉梗,形成半結,編制螞蚱身體,繞第二個半結,他有些出錯,應是先在葉梗右邊打上半結,而不是左邊,李楹不由伸手去觸著葉梗:“不是左邊,是右邊?!?/br> 她伸手去觸葉梗的時候,崔珣正準備將左邊葉片繞過葉梗,兩人指尖不由碰到,李楹的體溫較常人要低上不少,但相較于崔珣,可以用溫熱來形容了,崔珣只覺指尖傳來一陣柔軟溫暖的觸感,李楹卻覺指尖傳來一陣冰冰涼涼的觸感,兩人都是一愣,然后抬首,互相于對方的雙眸中看到自己倒映的身影,眼神交匯間,這溫暖和冰涼的觸感,又變成一種很微小的酥麻感,心中也有了一絲十分隱晦的悸動,還是崔珣先回過神來,他抽出搭在葉梗上的手指,垂首道:“是編錯了?!?/br> 李楹這才反應過來,她心跳的有些快速,纖白的指尖都覆上一層淡淡的云霞,她慌忙拉了拉衣袖,將自己的手掌藏在寬大袖中,她都不敢抬頭,而是小聲道:“那,要不要,我再編一遍?” 崔珣也沒有抬頭:“不用了?!?/br> 他仔細又回憶了遍李楹方才編的步驟,然后繼續編起了草螞蚱,半晌,一只草螞蚱也編好了。 他提著螞蚱的翅膀,遞給李楹:“送給你?!?/br> 李楹都不敢抬頭,也不敢從袖中露出自己的手指,生怕崔珣看到她連指尖都是泛紅的,崔珣手腕鐐銬太重,提的有些發酸,李楹忽道:“欸?外面是不是有人來了?” 崔珣不由往窗紗處望去,李楹趁著他去望的時候,飛快拿過他手中的草螞蚱,等崔珣回頭時,她已經握著草螞蚱,將手指又悄悄縮回袖中了。 她咳了聲,說道:“看錯了,沒有人?!?/br> 沒等崔珣回答,她就道:“我有點累了,就先回房了?!?/br> 說罷,她就飛快起身,往門外走去,但她沒發現,自己的耳尖,其實也是紅的。 而這一切,都落入崔珣眸中,他微微垂下雙眸,指尖還殘留著她帶著暖意的溫度。 似乎……過界了。 李楹幾乎是飛也似的逃回自己房中,她背抵著掩上的房門,心只覺越跳越厲害,她其實隱隱猜到自己對崔珣存在一種隱秘的感情,但方才,好像又印證了她的猜想。 所以,她對崔珣,是不是…… 她正想著時,卻沒發現,書案上,靜靜躺著一柄金鞘彎刀。 第79章 彎刀發出瑩瑩碧光, 打斷了李楹的思緒。 李楹驚了驚,金鞘彎刀?是阿史那迦?阿史那迦來找她了? 她是不是已經知道崔珣出了事? 李楹于是燃起一株曼珠沙華,聚起彎刀中的阿史那迦身形, 果然阿史那迦第一句話就是:“他是不是出事了?” 李楹不由問:“你如何得知的?” “感覺?!卑⑹纺清鹊溃骸拔疫@幾日,感覺慌得很?!?/br> 就跟他在突厥的那五次逃亡一樣, 每一次, 她都去勃登凝黎地神處, 祈禱他能逃出生天, 她對地神說, 只要他能逃出去, 她愿意獻祭自己的一切,她的眼睛, 她的生命,她的血rou,地神都可以拿走,只希望崔珣能平安無事。 但是每次祈禱完后,她的心反而愈加慌了,慌到后來, 便會聽到他又被抓回來的消息,而這一次, 她心中又是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慌, 她焦急問著李楹:“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楹訝異于她對崔珣的情深,她默默點了點頭:“他是出事了?!?/br> 在阿史那迦的不安中, 李楹娓娓道來了崔珣被陷害弒殺故帥的事情,阿史那迦氣憤道:“他怎么會殺郭勤威?當時, 兀朵jiejie告訴他郭勤威的頭顱被砍下,傳首軍中的消息, 他淚水奪眶而出,竟然流淚到不能自己,要知道,兀朵jiejie再怎么折磨他,他都沒有流過淚,所以,他怎么可能殺郭勤威?” “我也相信他沒有殺郭帥,但是,別人不相信他?!崩铋侯D了頓,又問阿史那迦:“阿史那迦公主,你知不知道郭帥的頭顱在哪里?” 阿史那迦道:“兀朵jiejie曾經想用郭勤威頭顱逼他就范,她說,如果他不愿當她的蓮花奴,她就將他故帥頭顱,當著他的面剁碎了喂狗?!?/br> 李楹沒想到阿史那兀朵為了逼崔珣屈服,還能更加突破底線,她頓覺胃中一種翻江倒海的惡心,她咬牙道:“然后呢?” “崔珣沒有答應,因為他知道,如果因為這個屈服,那后面還有五萬天威軍的尸首等著來逼迫他,他不能受兀朵jiejie的脅迫,兀朵jiejie很是生氣,她是真的準備說到做到,但尼都伯父阻止了她,尼都伯父說郭勤威是大周的一面旗幟,如果過分作踐他尸首,會激起大周人的怒火,所以郭勤威頭顱遍傳三軍后,就被尼都伯父置于王庭石塔之中了,不過我聽說,沒過一年,頭顱就離奇失了蹤,不在石塔中了?!?/br> “那在哪里?” 阿史那迦搖頭:“我不知道?!?/br> 李楹有些失望:“如果能找到郭帥頭顱,崔珣這次定能反敗為勝?!?/br> 阿史那迦想了下,道:“或許,有一個人,能知道郭勤威頭顱在哪?!?/br> “誰?” “郭勤威,他自己?!?/br> 魚府大宅中,當李楹對魚扶危說出阿史那迦的建議時,魚扶危不由看了眼靜靜坐在一旁的阿史那迦,眼前的少女臉色蒼白,容貌秀美,一點都不像殘忍兇悍的突厥人,所以,她是因崔珣而死,死后執念三年不散么?魚扶危一時之間,不知是應該為她的癡情而感動,還是應該為她的悲慘而嘆息。 阿史那迦首先問道:“魚先生,我的這個提議,可行嗎?” 魚扶危沒有回答,而是問了阿史那迦一個問題:“崔珣他,真的從未投降過突厥么?” “從未?!卑⑹纺清葦蒯斀罔F道。 魚扶危頷首:“行,那某這次幫崔珣,倒也沒幫錯?!?/br> 他最痛恨崔珣的一點就是他投降異族,如今得知他沒有,他對崔珣倒也改觀了三四分,于是開始回答阿史那迦的那個問題:“人死之后,尸身與魂魄分離,尸身不得安寧,魂魄也就不得安寧,若能找到郭勤威的魂魄,或許,是能得知他尸身所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