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1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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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自己也察覺了哪里不對,烏亮濕潤的眼睛里帶出困惑。 荀玄微從她手里輕輕抽衣襟布料,人想要坐直起身,斟酌著語句想和她提起,卻又怕驚嚇了她。 但阮朝汐的手里空了。她不滿地低頭看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等他說話,柔軟的身體依偎過去,重新牢牢地攥住他身上衣料,下巴又擱在他肩胛上,溫暖的鼻息重新噴灑在脖頸間。 該如何說?或許可以直說。 告知的聲線放得格外和緩。 “劑量不重,略加撫慰便可以消解了。放輕松,閉上眼,就當你睡了?!?/br> 雙層綃帳被人從里拉下。里外兩層的皺褶處仔細地抹平齊整,流蘇一絲不亂地捋好墜下,把臥床里遮擋得嚴嚴實實。 垂下的帷帳里安靜了好一陣,才又傳來安撫輕哄的說話聲。 “莫慌……身子不必繃得這么緊。睡著的人都會放松的,是不是?!?/br> 慌亂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 帷帳里斷斷續續地響起了小獸般的嗚咽,再傳出聲音時,問詢話語帶了隱約笑意,“出了許多汗,可舒服了?” 隱忍細喘的聲音倏然消失了。 沉寂了一陣后,荀玄微輕聲哄她,“是我不該問。你看,我的手在這里,隨你處置,就當賠罪了?!?/br> 阮朝汐在昏暗里睜開濕漉漉的濃睫,咬住了他遞過來的手。 ———— 清靜少人的水榭岸邊傳來大群腳步聲。 “正好那邊有個水榭。天氣燥熱,阿治,你我兄弟過去水榭休憩片刻可好?” 太子邊走邊笑,“這處僻靜,景致又好,圣駕去了許久不回……該不會在這處休憩吧?!?/br> 阮朝汐從睡夢中驚醒,驀然要坐起身。 嚴密放下的雙層帷帳里,光線昏暗。荀玄微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盁o需擔憂,繼續睡?!?/br> 水榭外把守的李奕臣出面擋住來人?!疤拥钕?,宣城王殿下,兩位還請止步?!?/br> 太子哈哈大笑,“竟然把我們兩個攔了,看來圣駕果然在這處休憩。走,阿治,我們去和父親討杯冰水喝?!?/br> 荀玄微起身下了臥床。 透過兩層輕綃帳,朦朦朧朧的身影出去了。明亮的水光在開門時映進瞬間,又消失在關閉的門外。 荀玄微出現在水榭的瞬間,步道外走近的腳步聲驟然停了。 “荀令君……你怎么在此處?” “臣游園疲乏,在此小憩片刻?!避餍⒌?,“一處空置水榭而已,無意中被臣占用,不知太子殿下到來。無知者無罪,還請殿下寬恕?!?/br> 太子停步愕然片刻,左右尋找熟悉的人。理應在此處等候的石康來不見蹤影。 他意識到謀劃有變,裝作無事地笑一聲,“無妨,荀令君休息便是?!鞭D身便走! 對話耽擱了片刻時辰,曲水步廊兩側的兵士蜂擁而出,把岸邊等候的眾多東宮護衛內侍圈在一個大圈里。 蕭昉抹了把熱汗,從陰涼處踱出來,熱絡地打招呼, “太子殿下停步!圣駕震怒,召太子殿下過去當面說話。臣尋了半個林子了?!?/br> 太子驚疑不定,“圣駕在何處?傳召孤何事?又為何事震怒?” 蕭昉笑道,“御前當面便知。圣命難為,太子殿下莫怪啊?!弊炖锟涂蜌鈿?,行事絕不客氣地把人請走。 帶著暖意的微風,吹皺滿池春水。岸邊呼喝斥責聲逐漸停息,動蕩的水面平靜下來。 恢復了安靜的九曲長木步廊回蕩起另一片腳步聲。 元治站在步廊水道,驚慌地詢問,“這……荀君,怎么回事?之前我們不是商議好,要從長計議,緩緩圖之?怎么……怎么突然出事了?” “好叫殿下得知,我們這邊從長計議,東宮那邊已經等不及了。殿下可知,東宮今日為何殷勤領殿下來這處水榭?” “自然是尋一處落腳地休息……難道有什么詭計?” “九娘被東宮安排在此處水榭?!?/br> “什么?!” “東宮把九娘安排在此處,意圖引圣駕來水榭,又引殿下來此處水榭……打算兩邊撞個正著?!?/br> “殿下幾次三番和臣說,假意依附東宮,取得東宮信任,徐徐圖之。但東宮容不下這份打算???,今日便借著九娘試探殿下了。試想,如果今日當面撞破了圣駕和九娘在一處的場面,殿下是大怒起兵謀反,還是忍氣吞聲?” “我……” “殿下心里的大業,是‘徐徐圖之’,等候圣駕信任托付。而不是‘起兵沖殺奪取’。殿下的反應必然是忍氣吞聲。然而東宮把殿下的反應看在眼里,自然不會信任殿下。以后又如何能‘假意依附東宮,徐徐圖之?’” 元治羞惱中帶了三分驚疑,“荀君所言,可有證據?!” 荀玄微轉身走入緊閉的水榭門。 片刻后,阮朝汐單手攏住長發站在門邊。 她為人證。東宮大監石康來的尸體為物證。 李奕臣從水榭側屋拖出了石康來的尸體,給元治當面驗看無誤,砰一聲響,尸體捆石拋入池水中。 元治震驚無言。 良久后,才吶吶道,“九娘……太子當真打算把你獻給圣駕?” 阮朝汐沒有應聲,當著他的面把染血的金簪拋去池水中?!安铧c魚死網破?!?/br> 元治倒抽一口涼氣。 微風吹起烏黑濃密的發尾,荀玄微抬手替她捋了捋春風吹拂的亂發?!盎厝バ菹⒘T,不會再有人來這處水榭了。我送宣城王殿下去岸邊?!?/br> “蕭昉擒獲了幾名東宮內侍,問出東宮把九娘安置在水榭,又意圖引圣上來水榭之事。白鶴娘子當時正在伴駕,聞言大哭大鬧,圣駕狼狽不堪。殿下也去罷,把太子殿下親自引你來水榭之事也告知圣上?!?/br> 元治猶猶豫豫,“如此一來,和東宮就完全撕破臉面了……” 荀玄微無聲地笑了下?!暗钕滦闹兴笾?,哪有‘你好我好、諸人都好’的可能呢?!?/br> 元治一咬牙,轉身下了步廊。 阮朝汐目送元治的背影匆匆走遠,徑直往華林園方向去了,轉身回水榭。 今日局勢瞬息萬變,她難以放心安坐。 “太子那邊如何了?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易脫身?” “太子心急了,犯了多處大忌諱。想要再像上次那樣,天家父子重歸舊好……難了?!避餍㈩D了頓,“還餓么?再給你點飯食?” 阮朝汐覺得腸胃撐得慌,但心里又癢癢地想吃。 “這是餓久了,餓出了心病?!避餍⑤p嘆了聲,“不能吃用太多,當心腸胃撐壞了?!?/br> 又去盛了半碗魚羹,慢慢地喂食。兩人閑說幾句話,喂一小口。 “比起上次小皇孫遇險,太子這次犯下的不算大事,為何難以脫身?” “本性難移。太子殿下性情驕縱狂妄,一樁樁小事積累起來,積在圣駕心里,便成了大忌諱。他上月進獻的長生金丹,圣駕心中有疑慮,不肯服用。這個月他又獻上了五石散?!?/br> “獻五石散本身沒什么,諸多朝臣都獻過五石散,蕭昉也獻過,我卻從未獻過。圣駕談笑間和我提起此事,我便告知圣駕,我不服散,不敢獻上圣駕面前。圣駕當即遣人去東宮查問,太子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又派人去查問,蕭昉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 說到這里頓了頓,瓷匙遞到唇邊。阮朝汐含了一口鮮甜的魚羹。 “蕭昉自己服用兩三年了。東宮卻從不服用。圣駕大怒,但并未即刻發作。這是三五日前的事?!?/br> “后來圣駕就對東宮獻上的金丹起了疑竇,請方士剖丹查驗,當然查不出什么。但遣人暗查時卻發現,金丹和方子原來都是平盧王獻給東宮,東宮再獻給圣駕的?!?/br> “平盧王桀驁嗜血,不服管教,圣駕對平盧王起了厭惡猜忌之心。平盧王和太子暗中走去一處,借著太子的手進獻金丹,這下才算是犯下了圣駕心中的大忌諱?!?/br> “圣駕這幾日暗查平盧王。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外頭才好查,這才有了今日的華林園賜宴。太子誤以為圣駕心情大好,想趁機施用美人計,失策了。慢慢地吃一匙?!?/br> 食物的鮮香滋味在口腔彌漫,阮朝汐愜意地半闔起眼,困倦泛起,拉起一幅衣袖枕在手肘下面,側身就要往膝上躺。荀玄微抬手把她拉住了。 “躺下還如何吃用羹湯?” 好言好語哄了幾句,阮朝汐閉著眼靠在他肩頭,粉色菱唇叼著一小截青蔥,細細咀嚼回味著鮮蔥香味。 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唇邊,把沾染的一點魚羹抹去,順便抽走了那小截青蔥。 “怎的連調味的姜蔥也吃?” “餓的時候,蔥也好吃?!?/br> “苛待你的人該死?!贝竭呥f來了一杯清水。 阮朝汐見了水便察覺身體里自內而外發散的渴意,湊過去連飲了幾口才停。 “方才出的汗太多了?!避餍Ⅲw諒地道。 明明是尋常的一句話,阮朝汐的耳垂發熱,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強自鎮定道,“還要?!?/br> 盛滿清水的瓷盅遞到唇邊,她默不作聲地喝水。 一口氣喝了半盞,面前注視的視線近乎溫柔,絲帕細細地拭盡額頭的一點薄汗,拂過眼角,眼瞼,她眨了下眼。 絲帕最后停留在柔軟的唇角,輕輕來回擦拭著。 喝一口水,便被仔細擦拭去唇角沾染的水漬。 阮朝汐喝水的動作越來越慢,擦拭唇角的動作越來越仔細。她垂著眼,心不在焉地喝水。 修長手指又一次拂過唇邊的時候,嫣紅的舌尖正好探出一點,舐在指腹上。 雙層復帳再度被密密實實地拉下了。 瓷盞滾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水漬從水磨石地面慢慢地洇開。 昏暗的帷帳里,身影耳鬢廝磨。阮朝汐背抵著臥床頭的紫檀雕花木板,仰著頭。水光滋潤的唇瓣蒙上了新一層曖昧的色澤,纖長手指被修長十指交握扣緊,溫柔卻又不容躲避地按在床邊。 這是個難以動彈的姿勢,但她如今舒坦中帶著困倦,身上懶洋洋的,倒也不想掙扎動彈。 暗帳里顛倒晨昏,忘了時辰,耳邊除了清淺急促的鼻音,就是激烈的心跳聲。 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醉,令帳中人驟然驚醒。 “里頭可有事?”李奕臣高聲大喊,“剛才是什么聲響?為何又沒有動靜了?阿般?郎君?!” 阮朝汐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只能睜開霧氣氤氳的眼,以眼神示意起身。 “再等等?!睅е±O的指腹輕輕揉捏著粉色漾起的柔嫩耳垂,“分開太久。再多些相聚的時辰?!?/br> 砰砰砰響聲不絕,李逸臣在門外不罷休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