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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月明朝汐在線閱讀 - 月明朝汐 第40節

月明朝汐 第40節

    “一人做事一人當。昨晚的事和你無關,不必你去書房求情。我等下就去找荀二兄,和他當面謝罪,再替七娘求個情?!闭f完轉身就要走。

    阮朝汐叫住了他。她心里有疑惑。

    “七娘是長不大的性情,想要去小院‘探美’不出奇;你怎么回事?”

    阮朝汐起身走去門邊,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外頭部曲聞聲趕來,在廊下注意著這邊動靜。

    鐘少白剛才隔著一道窗氣勢洶洶,現在當面說話,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后索性把臉轉向外頭,又擺出雙手交叉抱胸的姿勢,才保持住三分氣勢,

    “誰稀罕什么‘探美’,我原本不肯去的。誰叫七娘拿話激我?她跟我說,她二兄眼高于頂,小院藏嬌的美人,相貌肯定不輸你。我就不服氣了,倒要看看荀二兄從哪里能找來相貌不輸你的美人,還一次弄來兩個,我就拉著她去了!七娘果然胡說八道,那兩個美人加起來都不如……哎喲!你砸我干嘛?!?/br>
    阮朝汐不等他說完,直接拿起門背后的兩個毛撣子,哐哐扔他身上。

    “別‘等下’了,現在就去書房請罪,叫二郎君把七娘放出來,禁你的足!”

    鐘少白被砸了個正著,身后兩名鐘氏家仆慌忙替他撣衣除塵,又俯身撿起地上的毛撣子,雙手奉回。

    白蟬去門邊接過毛撣子,阮朝汐砰的關了門。

    鐘少白隔著門板還在砰砰敲門,“七娘托我傳話給你,需得當面說,不能被人聽見——”

    阮朝汐索性連窗戶都關了,坐回小榻邊,不搭理門外的動靜,繼續喝起綠豆湯。

    不死心的敲門聲許久才停了。

    白蟬重新開門探看外頭動靜,回來稟告,“人確實往書房方向去了。希望十二郎主動請罪,能打動二郎君,放七娘早些出來?!?/br>
    阮朝汐緩緩攪動著碗里的湯,“沒一個省心的。就算七娘放出來了,她肯定要找我念叨去歷陽城玩兒的事……”

    白蟬一驚,“七娘剛才等你時確實提起了。歷陽城又不比云間塢,哪有那么容易去的。七娘是個有人陪就敢登天的性子,十二娘千萬別搭理她!”

    阮朝汐低頭喝了口綠豆湯,沒吱聲。

    歷陽城里的新鮮事,是鐘少白說的。

    距離云間塢七十里的歷陽城里,據說新來了個精通梵語的大和尚,可以通讀梵文佛經,經義辨析得極其精妙,轟動四方。

    阮朝汐在云間塢這五年,豫州未遭逢大的戰亂,路上流民也少見了。她去過幾次阮氏壁,荀氏壁。

    至于本地重鎮歷陽城,因為城內那位兇名在外的平盧王,雖然只有七十里地,她一次都未去過,也不想去。

    但荀七娘想去。她從未去過歷陽城,也不懼怕平盧王,恨不得即刻備車入城看熱鬧,奈何荀二郎君那邊始終不肯松口。

    平盧王當年突襲云間塢的禍事,白蟬至今難忘,提起歷陽城三個字就心驚rou跳。

    “那等龍潭虎xue,哪有什么可玩的?豫州才安穩了幾年?莫要無事作出事來?!?/br>
    阮朝汐放下湯碗, “我會和七娘說?!倍犕忸^再無鐘十二郎的動靜,起身推開了窗。

    雨后新鮮的草木清香傳了進來。正對窗欞的庭院中央,幾名部曲領著一個風塵仆仆的藍袍年輕家臣從書房方向出來,穿過庭院,往院門口方向去了。

    阮朝汐的目光凝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

    “霍大兄已經到了?他何時來的?我竟不知?!?/br>
    白蟬探頭往外看了一眼,“早上我看他站在書房外,等著二郎君召他進去說話,應該是剛到不久。京城那邊的書信也尚未送過來。十二娘再等等?!?/br>
    阮朝汐默然點頭。

    看到了往返兩地的霍清川,提起書信,提起京城,她的情緒不知不覺低落了下去。

    “剛才太吵鬧了,白蟬阿姊,我想靜一靜?!?/br>
    白蟬體貼地退了出去。

    安寧的廂房里,淡香裊裊。阮朝汐獨自靜坐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書案上一沓書信處。

    積年累月,積累下來極厚的一沓書信。最早的十數封邊角泛了黃。

    她不必打開看,閉著眼睛也能看到里頭一筆清雅舒展的行楷字跡,是如何隨著年份推移,官職升遷忙碌,由起先的七八張寫滿字跡的細致家書,逐漸變成薄薄一張,里頭只寫寥寥兩三行問候,

    “京城忙碌,一切皆好,勿念。

    阿般在塢里可好?”

    阮朝汐也還記得,自己稚嫩的字跡,是如何從起先厚厚一疊幾十張密密麻麻寫滿、塞都塞不進信封的家信,到后來紙張越來越少,最后也變成薄薄一張。

    稚嫩的字跡融會貫通,風骨漸成,越來越像阮大郎君的字跡,只多了幾分纖麗雅致,同樣只寥寥地寫兩三行字。

    “塢主敬啟:

    云間塢一切如常,安好勿念。

    朝汐”

    荀玄微于她有救命的恩情,又給予了她安身之地。她理應感謝他,不該責怪他把自己接進塢里,又為了家族仕途,拋下云間塢里諸人諸事,遠行千里。

    世間總是這樣,生離死別,緣有深淺。

    她和父母雙親的親緣淺薄,以至于小小年紀遭遇死別,被獨自拋離在人間,躑躅不知何處。

    荀玄微把她接入云間塢,給她安身之地,又極耐心地善待她,打開她的心扉,令一顆飄零動蕩的心安置在此地。她自以為結下了新的親緣,把東苑西苑諸人當做了自己的兄弟姊妹,把云間塢當做自己的家。

    沒想到這份新的親緣亦淺薄,不久便遭遇生離,她被拋擲在千里之外。

    削蔥般的指尖,輕輕搭在最近的幾封書信上。

    司州士族尚豪奢,京城風氣更甚。信封用了京城時興的銀光箋紙,銀光點點,霎是好看。

    她用了數年時間想開了。

    或許她原本就是親緣淺薄的命數。自己命數如此,和旁人無關,強求不來,獨自承受便是。

    她只是不明白,為何兩邊已經如此疏遠,京城那邊卻管束得她越來越嚴厲。

    從寥寥兩三行的簡略信紙,到最近幾封越來越厚的京城來信。打開細看手書,樁樁件件清點最近她做的事,字字句句都是:

    “不可?!?/br>
    “不可?!?/br>
    “不可?!?/br>
    砰一聲輕響。阮朝汐把暗格推回,厚厚的書信消失在視野里。

    第36章

    霍清川在當日午后過來找了她。

    “仆見過十二娘?!被羟宕ㄏ淬甯蓛? 換了身清爽衣物,站在廊下臺階茂密的紫藤邊,躬身行禮, “郎君問十二娘安好?!?/br>
    阮朝汐隔著窗只聽著,不應。

    霍清川喚了兩聲, 窗前端坐的纖長身影始終不搭理,喚到第三聲‘十二娘——’眼見阮朝汐起身就要關窗, 他無奈換了稱呼, “阮阿般!阿般!”

    一雙明澈烏眸終于轉過來, 清凌凌地打量著紫藤長廊階下身姿挺拔的年輕家臣,“霍大兄來了。三個月不見,見面就喊錯名字?!?/br>
    霍清川苦笑, “郎君早吩咐了, 你已長大及笄, 不許再喚你小名。我明知故犯, 如果較真的話, 算是暨越。你別為難我了?!?/br>
    走上幾步, 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筒,雙手奉上,“里頭的是郎君手書。郎君今年兼任了司州刺史的職務, 在京城諸事忙碌,熬到深夜寫了這封信。他叮囑說,務必要親手交給你,要你當面打開觀看?!?/br>
    阮朝汐下了石階,接過竹筒, 打開蠟封火漆,從竹筒里倒出一封書信。用的依舊是京城里最上等的銀光紙, 光澤雅致的信封上慣例一個字也未寫。

    阮朝汐不急著拆信,而是把整封信放在手里掂了掂。

    入手厚重,分量不輕。

    她掂著書信沉甸甸的分量,連臉上笑意都消失了兩分。

    “收到了?!彼褧艛n在手里,手背到身后去,眼不見為凈, “在外頭不好拆信。等回來屋里,我會拆看的。勞煩霍大兄回稟一句,就說我當面看過了?!?/br>
    霍清川認識她不是一年兩年了,目光里帶出幾分懷疑, “郎君叮囑得緊。務必要盡快拆看,敷衍不得?!?/br>
    “……哦?!比畛笱艿貞?,捏著信封的手背在身后,兩人沿著長廊慢騰騰地走幾步。

    “大兄最近在京城可好?徐二兄可好?燕三兄可好?”

    霍清川沒有即刻應答。

    他的目光落在身側少女的烏發間。今日見面第一眼,他就敏銳地察覺,鴉色發鬢里新插了一支代表成年及笄的玉簪。

    他每兩三個月往返一次京城和豫州。不是朝夕相處,也不是長久不見。恰到好處的時間間隔,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兒逐漸長大,成長為窈窕少女的全部過程。

    在西苑時慣梳的雙丫髻拆散了,改梳成靈動飄逸的流蘇髻。一支精巧玉簪插在環髻烏發間,簪頭雕刻成兔兒拜月的樣式,正符合她的年紀,嬌俏又可愛。

    霍清川轉開了視線。

    他是跟隨荀玄微時間最久,也是家臣里生性最沉穩的一個。無論心里如何波瀾,表面絲毫不顯。

    “諸人都好。年紀最小的燕斬辰今年也及冠了,郎君給他行了冠禮,上個月正式拔擢入仕,領了六品將軍武職?!?/br>
    “對了。還未慶賀阿般及笄大喜?!被羟宕◤膽牙锶〕鲆粋€狹長的烏木盒,雙手遞過來。

    “勞你在豫州記掛我們。我和徐二弟,燕三弟,三人一起攢錢買的賀禮。我們身家不厚,阿般不要嫌棄禮薄?!?/br>
    阮朝汐見那烏木盒的形制就猜到里面裝了什么。

    她雙手接過木盒,或許是一路都在懷里貼身裝著,烏木盒表面的木質都焐熱了,觸手溫暖。

    阮朝汐無聲地彎了彎眼,當面打開了木盒。

    里面不出意料,靜靜躺著一支金簪。

    足有二兩重的足金簪,簪頭雕刻了一朵雍容盛放的牡丹。阮朝汐把金簪拿在陽光下細細探看,雕工雕得極精細,多重花瓣一層層綻開,花蕊引蝶蹁躚,就連花瓣邊緣滾動的圓潤露珠都清晰可見。

    “這朵牡丹……是霍大兄自己刻的?”她越看越像,懷疑地說,“有年霍大兄送我的冰花,就是同樣式樣的牡丹,上頭的蝴蝶和露珠的位置都差不多……”

    霍清川咳了一聲,默認了。

    “買金簪的錢是我們三個一起湊的。幼棠先找金匠描了個牡丹花樣,我覺得俗氣,索性自己雕了一朵……比不得阿般頭上的玉簪精巧?!?/br>
    阮朝汐捏著金簪,眼睛里帶了真切的笑意,“我極喜歡這簪子。多謝霍大兄。替我謝謝徐二兄和燕三兄?!?/br>
    素白的指尖摸索了幾下,當面把金簪插進了發髻間。

    陽光映在金簪尾端,光芒耀眼,戴著牡丹金簪的少女笑意明艷。

    阮朝汐向來穿得素淡,人映在日光里,如玉容色仿佛映出淺淺光暈,展顏微笑時,比金簪還要耀眼三分?;羟宕ǖ哪抗饫飵Я搜陲棽蛔〉馁潎@。

    下一刻,他轉開了視線,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走去廊下站著。

    “我們三個的心意送到,阿般收下即可,不必當真佩戴起來。若被人問起來歷,也不好應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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