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謂荼苦(一)
自地窖出來,天色已大亮。 徹夜未眠,此刻腦袋卻前所未有地清醒。 凌湘在前院無來由地走了幾圈,仍壓不下心潮澎湃。 料想關榆正也未曾睡著,她步回房間,脫了外衣鉆到被窩,把人摟在懷中。 關榆正回抱,埋首在她肩窩。 “嫂嫂就這般歡喜?” 凌湘聽他吃味的語氣,明知他誤會了什么,沒去解釋,倒是低低笑出聲。 “快生辰了,想要什么?” 關榆正先是一愣,隨即也笑了。 守孝不宜辦喜事,明知這個道理,關榆正仍為此委屈了叁年,更一度懷疑凌湘已忘了他的事。 凌湘沒忘,可不想記得也是真的。 她催促道:“明日去置辦年貨?!?/br> 關榆正快速思考,原已解開的心結無端被昨夜鬧成亂麻,悶聲道:“除了嫂嫂,沒有別的?!?/br> “五天……”凌湘下意識哄勸,想起前幾回都不曾如期歸來,當即改口:“買好東西就回來?!?/br> 關榆正不知在想什么,隔了許久才問:“嫂嫂非下山不可?” 凌湘認為沒到那地步。 只是,剛解決一樁心事,免不了有些飄飄然,欲借年節的名義慶祝迎新。 關榆正見她沒回話,箍在她腰身的雙臂緊了緊,低頭鉆進熟悉的清香里,不敢細問。 *** 山林覆雪,隨日間溫度攀升,積落的薄雪漸已化開,連躲在樹蔭的碎冰都被照得透徹,一點一點地融進土里,現出本來的道路。 年關將至,凌湘原想帶關榆正一同拜訪譚木匠,想起謝惟范不太善意的叮嚀,旋即壓下念頭,只讓關榆正送行至小徑,再叁保證會盡快往回趕,這才動身離去。 一個人的腳程定然更快,凌湘趁早去到木匠鋪,代關榆正盡了禮節,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轉到城門邊,找了輛貨郎的驢車直奔鄰縣。 出城時才剛午時。 玉山鎮偏遠,賣的東西來去都是那幾種,鮮貨更是稀有,若想沾點年味,可不得要多花心思嗎? 一年難得過一回節,關榆平從不愿將就,總會帶著獵物到更大的縣城置換年貨,如今到了凌湘做主,她自也希望做到一切不變。 叁安村的年節講求團圓,逢正月初一會在榕樹下辦流水席,叁牲祭祖過后會由村長分食,各家各戶帶著碗筷在樹底下聚首,任由小孩們穿著新衣穿梭其中,像一群麻雀盡情跳躍鬧哄,直至眾人飽腹,盡興方歸。 關榆平則不大習慣這樣的熱鬧。 除去成婚頭一年,他自記事起就會在節日避開人群,躲進深山,寧可和動物打交道,都不愿分出精力應酬。 關榆平并非孤僻的人,遇見鄰里會笑著和應,碰上誰要幫忙更會主動去搭把手,雖未與他們深交,總不至于是交惡,是以在他過世后,凌湘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故我行徑竟會變成村人眼里的忤逆。 不就是過節嗎?最重要當是和家人一同渡過,非要因循守舊地跟隨村人客套整日才算是村里人嗎? 后來的凌湘未再去湊熱鬧,而是留在布置得喜慶的家中,過著關榆平在村外學來的年俗。 凌湘望著愈來愈近的縣城,縱謝惟范說會給她送東西,可關榆平學得那么雜,他又何從得知她要的什么? 因關榆正眼睛的緣故,她們家的春帖已非尋常。每年都會備上不同內容的春帖,并以剪花的方式把字的部份鏤空,貼上后隨關榆正到處摸索,由叁人一遞一字地把春帖湊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