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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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牧人雖不來,倒還知道吩咐人管著鐘樓街宅子里的一眾瑣事。 昨日落子過來,道是近日國公爺新得了一名南邊來的花匠,這幾日會派人帶匠役來種樹。園子里攔著一溜兒圍幕,叫內宅里的丫鬟婆子別亂跑,省得到時候沖撞了。 哪知待他親見了一眾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樂,當即吩咐一名貼身侍衛來此坐更看守,晝夜守在內外院交界處。 姜嬋正靠著楹柱觀著一叢夏花怔忪,盛夏已過,院子里頭的石榴鳳仙已經花落如錦。她懶懶起身,卻從廊下瞥見外院一名長工正與小廝向外院走去。那人大約是二十來歲的模樣,濃眉大眼,長挑身材。想是見園里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著些走,口里一長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廝說話。 姜嬋見那長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廝招來,一五一十地問他說了些什么。 那小廝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見有人和顏悅色的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姜嬋聞言氣個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這長工,那日穆嬤嬤當眾刁難她,姜嬋自己還沒甚反應,這長工卻三兩句懟得穆嬤嬤啞口無言,明明沒說什么重話,卻讓穆嬤嬤下不來臺。 姜嬋原本因這長工的幫腔還對他還有頗有善意,此刻看著他這背后鬼祟的舉動,不免又疑心起來,不曉得這心懷叵測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陳倉的鬼事。 前有狼后有虎,想到此處,姜嬋狠狠咬唇,罷了,當務之急先收拾最跳脫的,這個長工現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著,她倒要看看是誰有膽子在她面前弄鬼。 從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環側身把杯盞遞給姜嬋,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姜嬋抬頭看她,似乎才發現她,扯了個笑接過杯盞徐徐引了口,又一連灌了兩口才回過神似的,接著她示意翠環俯身:“那日我吩咐你辦的事可妥帖了?” 翠環一副等她問這話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幾日都還知道避著人,從前兒個起,連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來要怎的?” “遲則生變,那就今夜吧,讓你父親和大哥亥時來后門?!?/br> 是夜,梅英端了盞燕窩穿過抄手游廊,熟門熟路地鉆進了穆嬤嬤的房間。 兩人正靠著頭說些家長里短的,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倆人一怔,低垂的門簾已唰地一聲被掀開,一個小丫頭闖了進來喊:“娘子你快來看,賊原來藏在這兒呢?!?/br> 穆嬤嬤聞言腦袋嗡地一聲,就見姜嬋款款走了進來。 姜嬋雖不與穆嬤嬤計較,但穆嬤嬤自那日被撞見背后議論主子,見姜嬋果如自己猜測般忍氣吞聲不敢動她,遂越來越跋扈。 那時起,姜嬋便吩咐梅英從自己的私庫里拿些上等燕窩,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嬋每回只略飲幾小口,有時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燉好的燕窩全倒了。 那日姨母當眾被訓斥后,梅英不忿,遂將姜嬋沒動一口的燕窩偷拿去給姑母。 原國公府里,小廚房也不時給府里的管事嬤嬤們進獻些補品,穆嬤嬤遂不當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姜嬋眼底閃過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質問二人:“我白日里沒喝完的燕窩,怎生到您老屋里頭了?” 望著姜嬋如春風般溫暖的笑容,穆嬤嬤瞬間覺得胃里的燕窩翻滾炙人,她抬頭直視著姜嬋,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驚恐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許是廚房端錯了?!蹦聥邒叩哪樕行┥n白,但她明白今日覬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謅,這燕窩明明是我用小泥爐盯著燉了兩個時辰的,怎么會是從廚房端來的?” 穆嬤嬤聽著嘴角微翕,正欲辯解什么,姜嬋已搶著搖頭,嘆了口氣:“家丑不可外揚,倒也不必大費周章去報官,直接讓人知會府里一聲,你們都是家生子,還是請國公爺親自處置罷?!?/br> 提起國公府穆嬤嬤就覺得心虛,聽著目光一閃,眼睛飛快地脧了立在門外的幾個強壯的身影一眼,她的語氣仍有片刻的猶豫:“不過是主人不要的燕窩粥,在國公府里都不當一回事的。再說,這等小事去sao擾國公爺,倒是惹他鬧心,老奴自己拿錢補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會擔心?姜嬋腦海里閃過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來:“你自然不當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竊之罪,理應被罰?!?/br> 話一出,穆嬤嬤心里咯噔一下,剛才還有些不服氣的臉瞬間慘白。偷盜事小,名聲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間不由得透出一絲猶豫來。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處置我們?”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國公府請辭,我這里暫時先把消息掩下,無聲無息,也算給你留個面子?!?/br> 穆嬤嬤下意識便要反駁,沒想抬頭卻對上了凌厲的目光,她從未設想一個鄉野村婦會有如此懾人的氣場。 穆嬤嬤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嬤嬤自行去國公府請辭,姜嬋把消息掩下,無聲無息就處理了兩人,也算是全了穆嬤嬤的面子。 姜嬋無意害她性命,趕走了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鐘樓街的唯一主人。 不過,翠環來報時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苯獘缺疽詾榇洵h是擔心穆嬤嬤挾私報復,沒想翠環湊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后門守著,一切按計劃如常,只不過意外撞見了一人……” 又過了幾日,內外間的一扇隱秘角門大開,又被即刻拽上了,有個頎長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內院而來。 此時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晝。只見那個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門口,卻又繞到后頭窗戶下,偷偷拉開窗戶縫,將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進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來,火光搖曳,映出男人的臉龐,正是前幾日那個到處打探的長工。 傳來急促腳步聲,有男聲在高喝,然后幾個小廝點著火把來疾步來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只好正大光明現身。 姜嬋從小廝身后出來,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臉,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廝把他塞進來的包袱撿來,手掂了掂,對著姜嬋道:“是一包銀錢?!?/br> 這男子聞言,規規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動手,可否私下一談?” 姜嬋見他身材高大,頓時不允,厲聲問他:“你休要瞞我,可從實說與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滿面羞慚,答道:“實不相瞞,我本名姜濤“,他哽咽一聲,又接著道:“是你的兄長?!?/br> 姜嬋頓時訝然,遲疑了一瞬,再問道:“為何她……我從未見過你?” 那男人埋頭不語,姜嬋無法,也不管是否會徒惹下人非議,讓眾人退至外間,他才肯繼續張口,卻不覺雙淚交流:“幼年時不幸賊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傷,你也被人掠買至曹縣?!?/br> 姜嬋又問道:“既知我所在,為何不來找我?”她這時心中其實已確定他所說為真話,但又不說破。 姜濤忙道:“實則是當日雙親與我三人遠離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覷了幾回,那余氏繡坊雖不說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無憂。雙親當時又病入膏肓,母親只靠著替人家做些針黹生活賺些糊口錢,只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氣活,權當是藥錢,饑一頓飽一頓,實出無奈,所以不敢希冀團圓?!?/br> 見姜嬋面色有些緩和,他繼續說道:“待母親亦溘然長逝后,我將雙親入殮,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墳,再歸來時已過了一年。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將meimei嫁賣到了別縣。我打探了幾月卻音信不聞,日日懸望,前幾月才忽聞meimei被京中貴人買走了,遂一路找來?!?/br>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見你去鋪子里買繡線,遂偷偷尾隨于你。覷了機會來此處做長工,就想看你過得好不好。只是沒想府中規矩甚嚴,內院等閑不見外男,眼看這花圃修葺已近尾聲,怕是再難與你相見,故出此下策?!?/br> 姜嬋沉吟不語,過了一晌,才讓小廝們將他綁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發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卻又翻來覆去的,延捱到四更盡了。她越想越煩,心頭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間的包袱打開。 姜濤做苦力能賺著幾個銀子,她見包袱里全是些碎銀銅板拼湊起來的,頓時眼底一熱,寸心如割,想是這句rou身還殘留的親情作祟。 她坐在窗邊苦思,直到天色將明才下定決心。 * “娘子,就是此處了?!?/br> 姜嬋打聽到姜濤家住得遠,她與翠環二人坐了半日大車,又步行了幾條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門前。 這一帶皆是官府店宅務轄下的公屋,龍蛇混雜,迷宮一般,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著鼻子躲過一個攤了一身橫rou的老人,翠環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門,半晌有人出來應了門。 姜濤見是她,臉上涌起驚慌,急忙道:“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到此處,下回倘要過來,叫人送了信,若有個閃失,豈不悔恨?!?/br> 翠環在一旁撅了嘴道:“罷了,來都來了,也不用多說了?!苯獫姸藠y成書生與書童,更是拿她沒辦法。 姜嬋見此處人多口雜,又同他拐了兩條巷子,去附近茶樓要了個包間。 翠環先拿一塊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兩遍,然后再鋪上一塊新的帕子,姜嬋方坐了。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凈,將茶杯洗了兩遍這才斟了茶,送與姜嬋。 彼時伙計已齊齊整整擺上一桌子果品來。翠環遂挑挑揀揀拈了幾個花生,吹去細皮,用手帕托著送與她。 姜濤早已看得呆住。 姜嬋賞了翠環一個銀錁子,讓她去買些酥糖來,把她打發走了。 門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間的氛圍瞬間變得有些拘謹。 還是姜嬋清了清嗓子,主動開口:“今日不談血緣之情,只談一筆生意?!?/br> 姜濤眉頭一挑,卻不反駁,聽她細細訴說。 姜嬋原本私下售賣繡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濤一來,卻是讓她計上心頭。 鐘樓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連翠環也不敢囑咐,處處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個好幫手。 她去花匠處打探了一番,發現姜濤其人雖非滿腹文韜,卻也能識文斷字,一身力氣,倒是個趁手的幫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賣余家繡品,但她這些日子也沒閑著,日夜鉆研,推敲又思量。歷經大難,重活一世,心態與未經風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霽大為不同,順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不囿于余家傳統針法,竟是創造出一種新繡法,如今她所繡之物再無人能看出與余家有瓜葛。 她從隨身攜帶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繡著蕉蔭擊球圖的團扇,托他去售賣。她此回有意試探姜濤的能耐,故意說了個極高的心理價位。 二人又敲定些細節,待姜嬋回鐘樓街時已近黃昏。 剛進門卻被告知她午間時分前腳剛走,穆嬤嬤便過來了,又坐著等了小半個時辰方離去。 姜嬋聞言鎖眉一剎,她若有所思一瞬,卻輕輕揮了揮袖擺。她進門后命人抬入香湯,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出來。 過了幾日,姜濤登門。 沒成想他倒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不知怎地說通了大相國寺東門外的繡巷里最大的寄賣商肆將她的團扇放在店中最顯眼位置,不過兩日,被一位大戶人家的下人買走,竟一個子兒沒還價。 姜嬋遂為之一振,一連繡了好幾張帕子,好幾把團扇,因她的繡畫里的樓臺花鳥針線細密,不露邊縫,較畫更佳,端的是美輪美奐,也有競價來買的。 想母親娘家三代詩書傳家,又在余家學了高超繡技,照著傳家的的名畫,創作了繡畫,成了一方繡主,如今她這一手自創的繡技倒也讓家學淵源不至終泯,。 如此一傳兩,兩傳三,繡巷里都曉得有位繡娘是一個繡花卉的名家,爭著來買。及至后來,她本著物以稀為貴,貨多不值錢,每月甚至幾月方才放出一副,漸漸日進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