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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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王之牧差人送來了一盒宮餅,來人是對她向來和顏悅色的落子,他婉言道,今日大人與圣上在宮中賞月賦詩,祭祀月神,君臣同樂,但心中還惦記著娘子,特意差人送來。 姜嬋將月餅分給下人,自己拿了一塊站在廊下賞玩卻不吃,半晌卻對著圓月念了一句:“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飴。默品其滋味,相思淚沾巾?!?/br> 王之牧已有近三月未見著她,本朝素來有賞月風尚,當日朝廷也會撤了宵禁,玩月游人達旦不絕。他本想趁暮色陪她去看花燈,他依稀記得燈夕節時他的馬車撞壞了她手中一盞蓮燈,今夜就權當補償她,陪她去放水燈。 放完燈后,他有一整夜的時間……以及……或許休沐的大半日。 前日在朝堂聽圣言時,他竟破天荒的恍神,耳畔掠過小娘子帶著哭腔的嗚咽:“大人,輕一些……” 一言一行皆存威嚴的朝堂之上,列站著穿朱著紫的本朝棟梁,王之牧面不改色,可身體奇異地有了反應,他幾不可察地蹙起眉峰,后知后覺近日自己自瀆的次數是否令人不安的太多…… 他這些日子雖卻是做到了律己甚嚴,又回到了遇見她之前的生活模子,可心底強行壓抑的莫名思緒卻如野草般勃勃滋長。 如今看來,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某個臨界點,超出了自己原本引以為傲的意志力的控制…… 他送餅不過隨口一說,送出去后卻猶豫躑躅了半日。 他送與不送都不自在。送的話她會不會多心,不送的話似乎也沒什么壞處。 可姜嬋沒有回禮,甚至連個口信都沒帶回。 他原本冷漠的臉色更深沉了。 * 姜嬋屢次試探觀察了姜濤幾回,見他倒是處處為她著想,她便生了其它心思。她自是不好親自開口向王之牧求取身契,但若是兄長親自去求,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她遂將自己的想法與姜濤一說,對方手指在杯沿一滑一轉,眼一低,卻問她:“meimei如今鮮衣美食,坐擁華府豪宅、奴仆遍地,為何要舍了這一切?坐享榮華不好嗎?” 姜嬋蹙頞,辨道:“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我如今的境地,實是出于無奈。他日若得自由之身,哪怕荊釵布裙,啜菽飲水,比起如今在此要勝卻千萬倍?!?/br> 姜濤這才欣然點頭道:“meimei果有此心,兄長我定當為你作主?!?/br> 姜嬋得了他首肯,便差人去王之牧那處帶話,問他這兩日能否過來一遭? 王之牧人雖沒來,但這些日子鐘樓街宅子里發生的大大小小瑣事他全都了然于心。 那日姜嬋前腳剛出門去尋找姜濤,就被候在府外多時的穆嬤嬤的兒子一路跟隨著。 穆嬤嬤在國公府等了幾日也找不到機會面見王之牧,又轉而攀上了他身邊最受寵的小廝觀棋,觀棋聽后馬不停蹄地將穆嬤嬤帶到王之牧面前。 穆嬤嬤話畢,又偷覷著王之牧正襟危坐,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卻沒有任何暴跳如雷的跡象,遂又咕噥道:“國公爺每回離去后,姜娘子喝避子湯時總是面色不虞。老奴……老奴撞見過她差丫鬟去外頭偷偷買藥,也不知是否想私自留下…… 穆嬤嬤見王之牧仍低垂著眼瞼,超出了意料之外,忙又添油加醋道:“那日姜娘子私下去腌臜地方見了那男人,倆人去了客棧關在房里幾個時辰也不知道干了什么?!?/br> 她這番言語,句句意有所指,似乎真相已呼之欲出。 不過穆嬤嬤也沒想到姜濤竟然是姜嬋的親哥哥,在她眼里看來姜嬋是去偷漢子了,而在王之牧和窗外的觀棋看來,現如今倒像是這兩兄妹正密謀產下子嗣。 不過小娘子雖貪心了些,但這穆嬤嬤奴大欺主,自作聰明,看來是留不得了。王之牧心念一轉,目光已如鷹隼般犀利。 處理完穆嬤嬤,王之牧發現自己那原本有些神魂蕩漾的心漸漸冷了下來,小娘子和她那位哥哥的行為有些出格,倒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小娘子既是他的外室,她的哥哥也不能當做國公府的一門正經親戚。如今小娘子想是得了他的寵愛有些被沖昏了頭,怕是要打著依附國公府,背靠大樹好乘涼的主意,愈發得寸進尺起來。 畢竟誰也沒直接捅破那層窗戶紙,這內里的乾坤本就是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在王之牧看來,此番不予理睬是再睿智不過的,他不能一味縱容壞了規矩。她這回覬越了。 他遂舌敝耳聾,對她置之不理。 沒想到又過了幾日,王之牧又聽聞同僚酒宴間打趣尚書郎昨夜同名妓周香君夜游,雖口頭稱贊一段風流韻事,卻也透露出難登大雅之堂,為人所不屑之意,頓時暗自警醒,遂將同游燈會的想法暫時擱置了。 王之牧不肯過來相商,姜嬋也無法,只好暫時將贖身的想法束之高閣。 姜嬋知難而退,但姜濤卻素來是個喜歡逆水行舟的人。 他定要為meimei討個說法,但國公府的門第,他怕是連大門也進不去。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竟只有守株待兔這一途。因此想了許多法子,無事時常去宗府街附近逡巡、探聽到王之牧經常出入的幾家軒館提前等候,可惜全然不奏效。 當然,姜濤的這些肖似刺客的行徑,早有耳報神稟至王之牧跟前。 若是以往,姜濤這些自找死路的舉動早已讓他身首異處,可如今,被逼得退避三舍的人反倒是他王之牧。 不過是個不相干的外人,緣何自己非要躲開他? 王之牧多少年都沒有這般狼狽過了。 * 話說國公府這一邊,張氏派人打探監視了幾月才終于死心,遂又把心思從王之牧私事上轉移到旁處去。王之牧這才泰然親臨鐘樓街宅邸,哪知馬車方行至門口,就有一人以身攔車,當街下跪。 觀棋送份例銀過來時曾見過此人,遂隔簾向王之牧解釋此人是誰,然后立于一旁,面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王之牧只得喚他近前,姜濤見王之牧不曾下車,只好大聲道:“小人乃姜氏兄長,聽得國公府乃是慈善寬厚之家,冀忘為她贖身離京,權得圓雙親遺愿?!?/br> 王之牧一張俊臉霎時寒如千年冰窟,只見他唇角漸漸下垂,似是幡然醒神一般,攥緊了十指。 車外之人此番光明正大效仿攔轎喊冤之舉,竟是算準了他拉不下臉,叫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也不知為何,聽到贖身二字,心中隱秘之處仿似被人一戳,他面色愈發不豫,忍不住倨傲地反唇相譏道:“姜氏又是何人?我府中人口眾多,丫鬟小廝難以記全。今日你無故阻了朝廷命官之路,本該重責十大板以儆效尤,本官念你無知,不與你計較?!?/br> 被姜濤這般步步緊逼,王之牧的眉頭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他連車也未下,便示意打道回府。 * 王之牧的馬車在門外轉了一圈又無功而返? 姜嬋聽見窗外丫鬟壓低了聲音議論,不時有些譏笑之語飄入耳中。 “”知道的,說他們是倉促投親,不知道的,還當是來打抽豐的呢……” 姜嬋聽了,心中滿是酸澀,但并非為王之牧的態度,而是重生以來從未有過如姜濤這樣的親人這般全心全意的愛她護她。 她在廊后找到了正垂頭喪氣的姜濤。他抬頭便是一怔,頓了頓,輕聲道:meimei都知道了? 姜嬋笑了笑:“滿府里都在議論,我又如何能充耳不聞?”仿若對下人的輕慢渾然不覺,輕輕搖頭:“罷了?!?/br> 姜濤只覺滿腹怒火,胸中更是充盈無限酸澀,既悔自己沒能救她,又悔不曾護好她。 姜嬋卻引著他來到后院涼亭再敘,此處四周無遮擋,說話也不會被人偷聽了去。 姜嬋其實心中懷抱這個想法已有一段時日,可今日見到此情此景,她再也無法,只能選擇兵行險著。 她將私自攢下的銀錢交予姜濤,權作盤纏,他先行南下替她辦兩件事,順道買房置地,等他那邊妥當了,有個棲身之所,她再想法子脫奴藉。 固然在京城買地買鋪子趁手些,可在王之牧眼皮子底下行此事,她估摸著無異于老虎嘴里拔牙。 余家在江南有幾處莊子外人看著普通,實則大有門道,當年抄家后這幾處因經營不善,又再度被賤賣,幾經易手,如今倒是個好機會。姜嬋將這幾處地名寫了,一一交代給姜濤,囑咐他要如何行事。 姜濤一一記下,看著她卻搖頭,無奈嘆了口氣:“只是將你扔在此處,放心不下?!?/br> 姜嬋心道,她揣著王之牧好大一個秘密,他估摸著不會輕易放她走。不過這話不能和姜濤明說,她只好低聲勸道:“如今我吃喝不愁,況且那王之牧還愛我年少姿容。你自放心出去,我只要在他面前小意討好,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還能為難我不成?” 姜濤拗不過她,只好服軟道:“meimei這話也說得有理。此番到江南去,或者走出些機遇來也不可知,一切都包在我身上?!?/br> 姜嬋又叮囑他,此事需得隱秘,不可讓旁人知曉。 * 姜濤臨行那日,姜嬋想著親去河岸送他,此為其一。 其二,她來了京城這么些時日,卻從未親眼見識過如今的王朝的水運網絡有何變化。據傳本朝最初定都于此即因為運河線的樞紐,圖的是水運便利。 其三,她身上大半的積蓄都賭在了姜濤身上,她這回過來是最后確認的。 下轎時,只見坤河舟楫往來,滿眼一片繁忙景象,胸中不免升騰起一股豪邁之氣。眼前奇景為姜嬋帶來莫名的感動,她覺得自己的心正像塵封已久的匣子一般被一只手打開,充滿了豁然開朗后的開闊。 坤河之上,舳艫相銜,千里不絕。 姜嬋不顧翠環勸阻,戴好了帷帽,疾步穿過一排臨河的邸店,不時躲避主動上前推介的牙儈,來到岸邊??康呢洿?、客船與游船。 碼頭坐著一位藍衣老者,看他形貌應是哪個商號的管家,正給腳夫發簽籌。她走過去,差點撞上好幾位繁忙的腳夫,終于在碼頭盡頭停泊著的一艘正在卸貨的貨船上見到了搬運商貨的姜濤。 此船形制圓短,如三間大屋,姜濤卻將她引到一間無窗的艙室。姜嬋見艙角擺了一摞鋪蓋,許是水上潮濕,滿艙一股子霉味。她見了不忍,扯著姜濤袖角道:“我見河上有客船,前些日子給了你足夠盤纏,何不棄了這里。你白日還要干活,夜間睡這樣的大通鋪如何睡得安穩?” 姜濤憨聲憨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不妨事,這些盤纏須得省著點花,江南那邊還不知光景如何。這艘船前頭還載客,客貨兩用,他在這里吃喝不花錢,搬貨還能賺錢,這樣一來二去,到了江南還能多賺些銀子。 姜嬋聽他這話,一時酸楚難禁,不覺間淚盈于睫,她怔然,卻也把心中最后一點懷疑放下,反又生出一股愧疚。 她奪了這人的rou身,又認了便宜哥哥,現在還要舔著臉不花一個子兒地占用他勞力,甚至背后還懷疑他的意圖…… 直至此時她才將疑心盡棄,她看清了他這一番愛護meimei的拳拳之心,眼前這人真是一位全心全意為meimei打算的兄長,而非賣妹求榮之輩。 她忍不住叮囑他:“哥哥,你一路多要保重?!?/br> 姜濤眼中一亮,這是幾月來姜嬋第一次主動喊他哥哥,頓時眉開眼笑。 姜嬋目送著,直到搭載了世界上最珍惜她的人的船只消失在了水面盡頭,方才不舍的回去。